秦婠点点头,满意道:“你明白便好,去吧,忙你的事去。”
    夏茉行个礼,嚼着泪退下。秦婠的温柔却已化作满眼冷意,只看着夏茉的背影沉默不语。秋璃跟着秦婠最久,一眼瞧出她的不对来。
    “夫人,夏茉她……”
    秦婠不答,径自出了侧边的月门往叙海阁走去。刚才那话虽只是安抚夏茉,却也不是假话。这辈子什么都没发生,夏茉要是愿意忠心于她,她自然会留条好路给夏茉,但倘若夏茉仍一意孤行,她也饶其不得。
    这是她最后一次警告夏茉,可看上去夏茉仍旧没有听进心里。
    ————
    秦婠的沉默让秋璃也心头惴惴,直到出了蘅园,她才听秦婠开口。
    “秋璃,最近夏茉可有异常举动?”
    “没呀,夫人不是让她上外头打听消息?她就经常往外跑,各处走动。”秋璃说着露出思忖神色。
    “她最近手头可松动?”秦婠又问她。
    “也没有,前儿她领了月银还嚷说要把银子都攒起来,我们凑份让奉哥买些糖果子回来,她都不肯加入,就知道占我们便宜。”秋璃回忆起来。
    蘅园的丫鬟里面,秋璃、青纹、夏茉与蝉枝都是资历最老的,但每个园子一等丫鬟的数量有限,为了公平,秦婠抬秋璃与青纹为一等,夏茉与蝉枝都二等,不过每月秦婠另外会拿些银两出来将两人的月银补到一等,共有二两银子。
    丫鬟们的吃穿住都在园里,这二两银不过她们零用,若是平日手头不松,这二两银子都能尽数攒下,夏茉就是爱攒钱的人。
    “她近日都往哪里跑?”秦婠忖道。
    既然手上不松,夏茉身上那几件体面的首饰又从何而来?那耳珰与镯子上的珍珠,一看便价值不菲,再有她身上那股香,冰麝味道很浓,也不是府里给下人用的熏香,倒像是主子们用的香。
    “最近……好像往东边的园子跑得多些,常听她说起东园那些丫鬟婆子的事,问她去做什么,她又不肯说。”秋璃说罢又想到一事,狐疑开口,“不过她这几天似乎常趁我当值时跑出去,我原也不知道,但昨儿……侯爷与夫人进屋后不要我们侍候,我就提早回房了,正好见她收拾得光鲜出去,园门落锁前才回来,我觉得奇怪,就去锁门的周妈妈那儿问了,周妈妈说她这样已经有三四次了,每回都说是奉夫人的命出去。”
    园里一二等的丫鬟都是二人一间屋子,秋璃与夏茉同住一屋,不过秋璃因要近身侍候秦婠,所以呆在自己屋里的时间不多,也难第一时间发现夏茉动向。
    秦婠把手炉贴胸捧紧,沉吟不语。东园是沈府的大花园,与外院爷们的书房及学堂等地方相连,进进出出的常能遇见沈家男人。若是上辈子,沈浩初住在瀚海阁,夏茉常往那里钻,她倒能明白是为了要遇沈浩初,可现在沈浩初已经搬回蘅园,她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这辈子沈浩初脾性大变,根本不给身边其她女人可趁之机,除了总要欺负她之外,他对所有丫鬟都不假辞色,连跟他最亲厚的青纹也不例外。自打上回他惩治过青纹后,园里的丫鬟再没敢靠近他的,夏茉也已经很久没往沈浩初跟着凑了。
    联想到夏茉近期举动,秦婠脸色骤变。
    夏茉还是那个想攀高枝的夏茉。她和青纹不一样,青纹为的是情,她为的是利,所以沈浩初对两人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后,青纹是死心,而夏茉……她改变了目标。
    看她身上新得的首饰,应该是得手了。
    可会是谁呢?
    她最近忙着别的事,竟让夏茉在自己眼皮下底下钻了空子,秦婠倏尔攥紧手炉。
    不管是谁,传出去都不是件好事。
    ————
    真是一桩事才了,一桩事又起。秦婠头疼地拿手炉往眉心上按了按,让那点暖意烫走心头寒冷。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叙海阁前,却见叙海阁里的人乱哄哄站着,像没了主心骨般焦灼不安。
    “出了何事?”秦婠暂按心事,由秋璃扶着自己迈入其间。
    一见她出现,厅里原等着回话的管事婆子们都自动退到两边,让出道来。
    “回夫人话,才刚文大/奶奶在这里点卯时突然昏阙。”有个年近四旬的婆子上前回话。
    “什么?”原正往前走的秦婠猛地转身,“几时的事?如今人呢?可知是何原因?”
    “半个时辰前的事,现下已经送回芷园,是何原因奴婢们就不知,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这会应该到了。”那婆子恭敬回道。
    秦婠点点头,唤秋璃:“既是如此,咱们先去芷园瞧瞧嫂子。”
    语罢她正要走,却立刻被厅里几个管事的给围住。
    “夫人,现下咱们手里正有几桩要紧的事等着大/奶奶发落,您看这……”
    “是啊,年下好几件事都等着……”
    众人七嘴八舌闹起,个个手里都拿着本账册往她面前凑,秦婠抬手喝道:“好了!”底下人顿时噤声,她叹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你们心急,但现下大/奶奶病倒也没法子,我也不能擅自替她作主,你们让我想想办法。”
    “夫人请上座。”身后有个年轻些的媳妇取来迎枕,请她坐下。
    秦婠也不推却,两步走到锦榻上坐下又道:“秋璃,你回蘅园把蝉枝找来,你亲自去芷园问问情况,再让青纹去老太太那儿说一声。”
    “是。”秋璃应声而去,匆匆出了叙海阁。
    “这样吧,你们拣要紧事说与我听,我给你们记着,一会去看嫂子时禀于她裁夺,其余事你们自己斟酌着,若有旧例可循就按旧例来办,棘手的便先缓个一两天,可好?”秦婠并不急着在这节骨眼上好强出头,揽下所有事,只是想了折衷办法。
    底下的人见她沉稳,也都慢慢静下来,几人商量了两句,便逐一上前回事。秦婠捧着新上的茶,一边慢慢抿着,一边记下她们说的事。
    蝉枝不多时便到叙海阁,有她从旁协助,秦婠便觉轻松不少。
    这一大家子吃喝嚼用的事,不过柴米油盐、人情往来,看着没什么,可一接触她才发现这其中有四五门的学问在里头,幸亏有个蝉枝。蝉枝在沈府呆了多年,对沈府的了解远胜过她,这便是她最早看中蝉枝的地方。
    待到秦婠与蝉枝听完这些管事婆子们的回禀,时间也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秦婠这趟出来连早饭都没吃,本欲巡完园再回蘅园用饭,现下已是不可能了,她只得又顶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去芷园看邱清露。
    ————
    芷园大小与格局都与蘅园差不多,如今进进出出的满是人。秦婠与蝉枝到时,大夫刚号了脉开完方子离开,邱清露的丫鬟梦芝亲自送人出来。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梦芝回头时正好瞧见秦婠,忙笑着迎过来。
    秦婠见她面带喜色,不似担忧的模样,不由问她:“我早上去了叙海阁,听说嫂子晕倒,所以过来看看。本当早点过来,不想被几位管事婆子给缠住了……”
    “秋璃来的时候已经说过,夫人有心了。”梦芝引着人往里走。
    两人走到廊下,秦婠正要问她邱清露是何病,却闻得里面传来苍老笑声。
    “老太太也惊动了?”秦婠诧异地看向梦芝。
    那笑声正是沈家老太太的,她已许久没有听到老太太发出这样的笑声了。
    “是呀,老太太心疼大/奶奶,所以亲自过来了。”梦芝不无得意道。
    秦婠便又听到里传来道喜声。
    “恭喜老太太、二太太,咱们屋里又要再添个小金孙了。”有人笑着恭维,声音里掩不尽的喜意,“要说咱们大/奶奶,那真是个有福的,进门没多久就给府上添了一双儿女,如今又有了!真真福气。”
    “我这孙媳妇是个好的,年轻稳重,里外操持,又替我沈府生儿育女,是我沈家之幸。”老太太洪亮的声音传来,话里话外都夸邱清露。
    秦婠脚步顿止。
    邱清露又有了?
    “是啊,我可羡慕坏了,想我那儿媳妇进门都有半年了,每夜都占着我儿不放,肚皮还是没个动静……”那人又羡又叹地道。
    秦婠长吐出一口气——她有点不想进去了。
    正犹豫着,忽有只手掌贴到她腹上,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为何在外头站着,不进去?早上没吃饭?肚子都扁了。”
    她一吓,还不待转头,就听院里的丫鬟们行礼:“侯爷,文爷。”
    沈浩初和沈浩文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晕晕的。
    第53章 十八岁之约
    “啪”,秦婠面红耳赤地往沈浩初手背轻拍一掌,惹来后者低笑,贴着她小腹的手收紧,秦婠上身一倒,后背与后脑均贴到他胸前。
    “你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秦婠急了。
    “怕什么?”沈浩初嘴里说着,怕她真跳脚,改为牵手。
    “大哥。”秦婠已经看到沈浩文过来,奈何手被人攥着,行不得礼,只好打声招呼勉强应付。
    好在沈浩文并不讲究这些,也只回了声“弟妹来了,快进屋”,便当先一步进去。
    这沈浩文虽是二房所出,但生得比沈浩初早,大了他四岁,如今已二十有五。镇远侯的爵位落在长房,二房这一支要想有所发展只能走科举之途,不过二老爷沈从远是个不长进的,仗着祖上福荫镇日胡混,惯会在外散财享乐,只考到个秀才就再没作为,幸而生的这嫡子沈浩文在宋氏严厉教导下还算成材,前年秋闱已得了举人,又在家里刻苦攻读一年,如今打算参加年后的春闱,若能一举登科成为贡士,那也算功名在望了。
    可以说,沈浩文是整个二房的希望,不过秦婠记得,沈浩文在这次春闱里并未高中,自那以后沈浩文便有些消沉,每日怨天尤人,倒把课业荒废大半,宋氏便打起镇远侯爵位的主意,与大房势如水火。
    秦婠有时会想,如果沈浩文能够振作起来考得功名,不必再依赖镇远侯的祖荫,大房二房虽有嫌隙,也不会走到那般田地。
    必有欲求之物,求而不得,私心才生。
    “进去吧。”沈浩初牵着她也往里走去。
    秦婠甩手:“你来这儿做什么?也来看大嫂?”
    “我来接你的。刚才和大哥在外院见客,听说这事猜到你会在这里,所以过来了。顺便,再给你当回挡箭牌,走吧。”沈浩初拉得紧,没让她甩开手。
    挡箭牌?
    秦婠心里琢磨一下,忽然明白,顿时满面发烫。
    ————
    屋里拢着炭火,厅中坐满人,屋内虽暖和却发闷,还散发着浓郁的药味,闻着不太舒服。笑声不断响起,大多是道喜的吉祥话,秦婠跟着沈浩初进去,展眼望过,邱清露并不在厅上,想来在寝间里头歇着,堂中坐着的人怕吵到她休息,就在这里说说话,除了老太太与宋氏之外,另外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缎面袄子,头上簪着两根赤金簪子,见到沈浩初与沈浩文进来就先起身,朝两人行礼:“侯爷,浩文。”
    沈浩初不过点点头,沈浩文已亲切道:“姨妈来了?”
    原来那妇人便是宋氏的娘家妹妹小宋氏,嫁给临省的富户,不过三年前男人病死了,族里为了家产争夺不休,她这一房被族中欺负得厉害,就带着儿子一家和女儿进京投奔宋氏。
    “瑜妹妹。”沈浩文又朝小宋氏身后站的少女点头招呼,得了声娇柔的“浩文表哥”,他这才脸皮微红地与去给老太太和宋氏见礼。
    那厢沈浩初早就带着秦婠见完礼,秦婠便趁沈浩文行礼的空档打量站在小宋氏身后的姑娘。那姑娘穿桃红的百蝶穿花袄,怯生生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含烟汪水地看人,多说两句话就要脸红,正是沈浩文的表妹岳瑜。
    若是秦婠没记错,这位岳瑜表妹正是宋氏看中想让沈浩文收进房的人,岳瑜出身商贾之家,家中又兄弟照拂,小宋氏看中了镇远侯家的爵位势力,想将女儿嫁进来好镇镇丈夫族人,儿子也能多分点家产,所以允了这门婚,甘愿让女儿为良妾。而这岳瑜和沈浩文自小相识,有些青梅竹马的情份,再加上岳瑜虽为商贾之女,却从小识文认字,与沈浩文相处时红袖添香,自有一段邱清露及不上的温柔劲儿,沈浩文也是喜欢得很。
    要说沈浩文和沈浩初这两兄弟,性格真是南辕北辙,一个崇文,一个好武,一个多情,一个专情。多情的那个是各花皆好,个个都想要,最后个个都伤;专情的那位,深情错付,伤人伤己,也没落个好。
    说到底,都是一样。
    秦婠又望向这两兄弟。二人并排站在老太太面前,都是玉树临风的模样,沈浩文比沈浩初瘦些,身上有属于文人特有的风流意态,眉眼温润多情,与沈浩初的少年英挺不一样。沈浩初比沈浩文长得好,身量也更健硕些,却不如他温文尔雅,身上还有纨绔戾气——当然,这是过去的沈浩初,现在嘛……原谅她,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如今的沈浩初沉稳有余,厚重有加,倒比年长了四岁的沈浩文还要成熟。
    “看什么呢?”沈浩初暗暗扯了她一下。
    秦婠想归想,一心两用并没走神,早就听到小宋氏在夸自己,千篇一律的褒赞,她只礼貌地谦虚两声,岂料这小宋氏大约是在商贾之家呆久了,说话总带着刻意讨好,也有些粗鄙,不知分寸。
    “老太太真有福气,我瞧夫人这身段也是个好生养的,想必将来也要儿女满堂,不知现下……”
    说话间,她只拿眼睛在秦婠腹臀间来回扫。
    秦婠被看得羞恼,往沈浩初身后一缩,
    “你不是来看大嫂的,还有些家事要请教她?快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沈浩初不动声色开口。
    秦婠如获大赦般往内室避去,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宋氏温柔慈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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