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煎熬不知几时过去的,忽冷忽热的身体逐渐回归温暖。
    秦婠感觉到外界一丝亮光,缓缓睁开眼。入眸的是铺满枕的青丝,不属于她。她疑惑地看了一会,才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陌生的床榻,青帐锦被都不是她的东西,淡淡的奇楠香也不属于她,而枕在她颈下的手臂主人,正被她双手双腿紧紧巴着不放。
    意识虽然回来,可转头又被这情景吓飞。
    她目光所及,是男人硬朗的侧脸。屋外阳光已盛,透过窗上素纱,照出他俊美的模样,鼻梁像山脊般挺直,眼睫浓长,唇丰润迷人,长发披满枕,耳垂从发缝间隙露出,像荔枝肉一样。
    他睡得很平静。
    秦婠迟钝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她强抱着沈浩初睡在他的床上,不知多久,大概有一整夜吧?她飞快支起头,青丝垂落,与他的长发缠在一起,她这时方发现……她该死的爪子不仅仅只是抱着他,还钻到他衣襟里按在他胸口。
    昨天刚中毒地的窒息感又涌上来。
    她缩回手,脸腾地发起烫,看了一眼,又再看一眼——他穿月白交领寝衣,襟口早被拉松,她能窥得他紧实胸膛。
    良久,她才轻轻地把挂在他身上的腿撤下,想悄悄地起来,猝不及防之间正平静睡觉的人一个侧身,大掌抓着锦被把她包住按下。
    “别闹,会着凉。”他眼眸只睁开狭长的缝隙,头已经贴上她的额头,沙哑的声音还有浓浓睡意,“还有些烫,你的烧没全褪,快点躺好。”
    秦婠想不躺好都不成,她已经被侧来的沈浩初紧紧抱住,被子裹到肩头,除了脑袋外,她的身体都紧紧贴着他,严丝合缝。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子下的手与脚该怎么摆放,只抓着他的手臂,可忽然间她背上爬过他粗砺的手掌,掌上的茧子磨得她皮肤微痒,就沿着背脊来回地摩挲,她猛然惊觉自己身上只穿着贴肉的绿绫兜加一条同色的绫裤。
    “沈浩初!”她开口,声音还没全恢复,沙而绵。
    “别吵,让我再闭会眼,就一会。我有点累。”沈浩初摩挲着她水似的肌肤,慵懒里全是倦怠。
    秦婠已经看到他眼底黑青。
    昨日夜里,是他守在她床边,喂水换帕,哄她抱她,又被她拉进被里……
    他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没日没夜忙公务,昨日在沈府又是一通大戏,加上她中毒,他精力也有些撑不住了,现在就想抱着她再闭一会眼。
    一小会就好。
    秦婠不再吱声,乖乖被他抱着,过一会低声道:“你能别摸背吗?我痒。”
    背上的手一停,取而代之的是他狠狠扣上她的腰,把人用力揉进怀里,绵软的胸脯压到他胸膛上,秦婠没了下文。被里暖烘烘的,她闭上眼不敢看他,竟又浑浑噩噩睡过去。
    再醒来时,枕边已经没人了。
    ————
    揉着眼从床上坐起,她看到沈浩初已衣冠齐整地坐在书案后,天明时分那个慵懒倦怠的男人像是她梦里幻觉。
    沈浩初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床上发懵的人,目光忽沉。她坐在他床上,被子滑到腰间,身上的绿绫兜鼓胀得像塞了两颗夏日蜜桃,沉甸甸地让他想起早上那番贴来的拥抱。
    他咳了两声,别开头朝外唤人:“秋璃,夫人醒了,进来服侍吧。”
    秦婠觉得身上凉嗖嗖,忽想起什么,马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
    “你……你为什么……”
    “不是我脱的,是你自己昨晚嫌热把寝衣扯掉了。”沈浩初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替自己辩解。
    她昨晚一时热一时冷,热的时候把衣裳给脱,冷的时候就贴肉抱过来——他也很煎熬。
    秦婠听他那解释,恨不得把头埋到被子里别再出来。不过片刻秋璃就进来,沈浩初便避出屋去。见秦婠热度退了大半,精神回转许多,秋璃心里大安,服侍着她洗漱更衣。没多久大夫也到府里,替她仔细把脉诊断一番,只道毒症已去了大半,好生将养两日就能恢复如常,又见她已能饮食,遂将丸药改作汤药,提笔开方。
    蘅园众人总算安心。
    ————
    沈浩初陪着大夫写完方子,亲自命沈逍去抓药后才回来。秦婠已能坐在明间的罗汉榻上用饭,喉咙还有些疼,她只吃些稀软的粥,寡淡的味道让她神情恹恹的,看到沈浩初进来,她总算精神一振。
    “听说侯爷昨日不止抓了沈兴,还抓了府里许多人,连八弟弟都被你拿了,下午还与老太太吵了一架,可有这事?”
    沈浩初听她不问自己中毒之事,一开口便问府内事务,便撩袍坐到她身边,又探她额头。
    “是啊,你消息倒灵通,被人毒成那样还想着这些。”她额头不算太烫,他心稍安,“去岁十月份开始,我就已经在暗中调查府里各房各脉,累世之家盘根错结,里面多的是肮脏污秽的事,都打着镇远侯的名头。我既要肃清,便不只为了那桩毒案。这些毒瘤不除,沈家这棵大树早晚有一日被连累,即使分府,到底同宗同脉,若出了事,沈家难辞其咎。”
    “他们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事?”秦婠推开碗,饮了口茶,舒服地靠到迎枕上。
    眼下这状况,她这两天看来是不用理家了。
    “做得可多了,挪用府银放利,以镇远侯之名欺压庄上百姓,霸占良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做些徇私枉法的勾当,诸如此类,随便一桩被人告发,罪名可都不小。”沈浩初也没法一桩桩一件件地告诉她,只捡要紧的说了,“这其中二房犯下的事最多,其他旁支不过依附于他们罢了。”
    秦婠乍舌,这些事可不是她在后宅凭借十天半月就能肃清的,再怎么能耐,她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最多也就整顿后宅而已,还要顾及各房关系,哪里能像他这样大刀阔斧、雷厉风行,说肃清就肃清。
    “那沈兴呢?你先前不是说要留着他查背后之人?”秦婠又问道。
    “不留了,我没时间等。”他不能在明知此人有问题的情况下,还把沈兴这祸患留在府里,“我此去清洲至少三个月,抓了他,也算隔山震虎,起码要保你这三个月安全,我才放心。”
    “可是……”秦婠还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他们都陷入了一个怪圈,总觉得要查出当年杀沈浩初的真凶才算了结,可事实上离杀人案还有四年多时间,事情都没发生,谈何凶手?眼下最关键的就是安全,别的都不重要。
    “那你审过沈兴吗?可能问出他的幕手指使者?”
    “问了,沈兴是怕死之辈,根本无需逼供他就招了。沈兴常出入风月之地,早就认识王新与马迟迟,马迟迟是他发现后引着……我……前去寻欢作乐的,也是他将这消息透漏给婶娘。那时你刚进府,老太太有意让你学着掌事,婶娘为防大权旁落,又想着要我名声扫地,所以给了沈兴银钱,让他想办法借题发挥叫你我夫妻失和,败我声名,沈兴便搭上王新讹诈于我。”
    “真是二婶?那……王新之死也是因为她?”秦婠眉头大蹙,脑头又突突疼起。
    “应该不是。沈兴对马迟迟借子讹沈府之事供认不讳,但对王新之死却毫不知情,连带着也不知道瑞来堂的,两件事可能是分开的。”沈浩初替她捏起头来。
    秦婠想着睡都睡了,也没什么可顾忌,心里贪着他那点温存舒坦,把迎枕架在他腿上,自然而然就把头躺在枕上。沈浩初看她毫不客气的模样,唇角轻勾。
    “分开的?”她怎么觉得还是有些牵联呢?“那马迟迟去瑞来堂的事?”
    “还没结果,正在等机会。”沈浩初道,“当初王新是因为知道凶手的秘事才遭灭口,凶手也怀疑上马迟迟,所以设下陈三的陷阱来污陷马迟迟。如今马迟迟未死,凶手心里必然还有顾忌……”
    “你怀疑杨守心与这件有关系,所以让马迟迟接近他,漏些口风让他们以为她知道了王新的秘密,逼他们出手?”秦婠马上反应过来。
    “对。”沈浩初叹道,“本不该这般心急,若不成功就会打草惊蛇,但是我要不出手,往后留你独自在这里,我是不放心的。”
    “所以……你又向老太太提意分府?”秦婠继续问他。
    他的手从她的额头滑到后颈,缓缓捏着:“是啊,分府过活才最安全,可以挑你信任的人,把那些不怀好意地都扫出去,不过可惜,现在还不行。”
    “老太太不准吧?”秦婠道。
    “是不准,我也没打算这么快分府,只是用来逼老太太答应我将这些蛀虫肃出沈家,再严惩二房而已。”沈浩初看着她的盈盈大眼,忍不住刮了下她鼻子。
    秦婠挠挠鼻头:“老太太同意了?”
    “不同意也要同意。我把搜集到的那些罪证,还有我被人投毒,与你中毒之事,都告诉她了。你还不知道吧?下毒者碧柳的指使人,也是婶娘。”
    “什么?”秦婠直起身来。
    “这么多桩罪,老太太还是有心包庇,不同意我肃清家门。”沈浩初想起昨日沈老太太老泪纵横的模样,面上现出几分无奈。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这百口之家。老太太年岁已大,只想着子孙和乐,家门兴旺,面似严母,心却仁慈,二房到底也是她的新骨肉,她不舍得。再加上被抓的人里面好些是沈家的旁支,亦或是几代人都在沈家服侍的老人,老太太顾念旧情,狠不下心肠彻底肃清。
    “你拿分府逼老太太?”
    “没办法的事。”沈浩初捏捏眉心,“老太太不同意分府,就只能答应让我肃清沈家。”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些人?”秦婠拉下他的手,自己举起手捏上他的眉心。
    “该送官的送官,该逐出去的逐出去,发卖的发卖,一个不留。二房那边,先让婶娘把外面的钱银都退回去,该弥补的弥补,过几天老太太会把她先送到清源庵去静休。老八不成才,扔给老刘头去操练了。”沈浩初说着见她眼皮微垂,“怎么?不能分府你失望?”
    “有一点点。”秦婠也想分府。
    “祖母说了,想分府也行,我们这一房必得先有子嗣,保证镇远侯后继有人,她就考虑分府。”沈浩初低头笑了。
    “……”秦婠特别想咬掉他的笑。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有人匆匆进来。
    “哥哥,嫂嫂,求你们帮我!”
    却是沈芳华哭着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忘记在这边说我双开了个新坑的事?
    《末途觉醒》,《第一医仙》的姐妹篇,全息网游。
    行至末途,异世觉醒。
    人生不过是段起伏的路,只有攀上,才有巅峰。
    她的操作不好,但她的脑袋好,她是天罗唯一的大匠师,她拥有天罗最可怕的人型战斗机——她男人。
    【专栏可见,你们随意】
    第71章 云阙
    沈芳华坐在圈椅上将事情说了一遍,只拿丝帕默默拭泪,蝉枝端来的热茶她也没碰过。
    秦婠已经坐起,她就穿着夹袄,背上披着件大毛袄子,长发半散,脸上病容未去,还很苍白。
    “母亲怎那般糊涂?婶娘那么个爱算计的人,怎会真心替你挑选婚事?分明包藏祸心。”秦婠一个激动又开始咳嗽。
    那天她们在丰桂堂吵完后,小陶氏为免夜长梦多,就将芳华的庚帖给了宋氏,宋氏第二日一早就送去给钱家。沈芳华宿在蘅园,正逢秦婠中毒,她也在秦婠屋里默不作声照顾了秦婠一些时候,便完全不知此事。
    钱家人动作很快,不过一天就把婚书合好,到今日是第三天,生辰八字业已合好,钱家请了冰人上门正式与沈家谈婚论嫁。宋氏因为几桩罪,如今被老太太罚在佛堂里不得出,是小陶氏亲自见的冰人,所以叫沈芳华发现了。
    “你别这么激动!”沈浩初轻拍她的背,“只是合了八字,还没下聘,事情还有转寰余地。”
    “我是气母亲,心是好的,就是……”秦婠看了眼沈芳华欲言又止,转而问道,“四妹妹,我问你件事,你可要老实回答我。”
    “嫂嫂请说。”沈芳华虽在哭,却不见慌乱。
    “你与段谦公子之间……”秦婠道。
    沈芳华一怔,面色渐红,头也垂下:“段公子文采风流,品格端清,我早有耳闻,那日雪宴相遇,听他作诗咏春,甚为钦服其才,后常托文哥哥以哥哥之名将我的拙作交由段公子品评,仅此而已。”
    说着她见秦婠大眼望着自己,其中洞悉通达,她咬咬牙又豁出去:“是,我仰慕段公子,但他并不知晓。我与他之间并无私交,一切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过有伤门风之事。嫂嫂,我自知是个木讷寡言的人,和母亲一样懦弱无趣,但我不想成为她。我知道婚事不是我能作主的,但我还是想说,如果嫂嫂能够成全我与段公子,芳华此生感念嫂嫂大恩,若是我与段公子无缘,我也无怨,不过既然所求不得,芳华便青灯古佛,自此皈依。”
    “快扶着她。”秦婠见她要跪下,忙命蝉枝将人扶起。
    “段谦?字子清,松江县人士,今年应该……二十有三,祖上三代为农,家境贫寒,父母早亡,是兄嫂将他抚养长大,又出资捐助他进京赴考。此人才思敏捷,品行规正,可嫁。”
    秦婠尚未出口,沈浩初已经将段谦来历情况全都道出。
    沈芳华面上一喜,秦婠却告个罪,匆匆把沈浩初拉到次间里。
    “你怎么知道段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单凭这些就让芳华嫁他,你和母亲有什么分别?别说他才思品行,若是家境太差,四妹妹过去也要受苦,母亲也不会同意。”
    秦婠压低了声音急道。
    “段谦,兴平二年的探花郎,先受封为翰林院编修,很快就被外放为松江县令,政绩斐然,剿平松江匪患,还松江县百姓太平天下,三年后被调任回京,入内阁参政,官至四品。”沈浩初抚上秦婠的脸颊,“她想嫁薛谦,必得先吃苦,做了选择就无从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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