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寄见她冷静,小心翼翼劝解:“秦婠,我知道你难受,但是……”
    她却自言自语打断他:“是啊,我不能让他回来,我在这里怎么让他回来?”
    “秦婠?!”瞧她又有些魔怔,何寄急了,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却不管不顾地往外去:“备马车,我要去大理寺找卓大人。”
    ————
    自沈府回来后,卓北安的心绪就没宁过。心绪不定,黄氏那案子查得就慢,审了半天也没有头绪,他只将沈从远先放回去。
    那日他眼睁睁瞧着秦婠晕倒,却什么都帮不到,如今也不知她怎样了?镇远侯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听说侯府在着手准备丧事,她应该很难过吧?
    每每想到她痛不欲生的眼神,他就无端心疼,痛到呼吸都难。
    提笔写了两个字,他又将纸揉成团扔到地上,地上已满是纸团,他正要再取新纸,外头衙役忽然跑进来:“大人,镇远侯夫人求见。”
    很快,卓北安就在厅中见到秦婠。
    秦婠脸色很差,他从没见到她这般模样,像一身活力都被抽空,透着死气。
    “夫人,你……”卓北安迎上前去,心脏像被人用力掐紧。
    秦婠尚未开口,便要跪下,将卓北安惊得忙伸手托着她的手腕将人硬生生拉起。
    “不可!”卓北安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受她这一拜,“夫人有话便说,只要卓某办得到,卓某一定替夫人完成。”
    他知道,秦婠有求于自己。
    “北安叔叔,我求你,带我去找他!”秦婠反手拽住他的衣袖。
    卓北安未料竟是这样的要求,他不由蹙紧眉头,道:“秦婠……去不得,泰岩一带很不安全,又有人要置你死地,你出了京城,会很危险。”
    “我不在乎,不就是死,我也不是没死过。”事已至此,她也不管自己的话会不会叫人惊讶,只管说,“我和他一起回来的,要死,我就和他一起死。反正我没亲眼看到尸骨,我绝不承认他死了,求你带我去吧。”
    一句话,说得卓北安和跟来的何寄都失神。
    用情至深,她没给自己留后路。
    一时间百味杂陈,分不清喜怒忧愁痛,一世所求,都叫那人得走了。
    “我……”卓北安心中大恸,情绪起伏剧烈。
    “要是你不方便,那求你派两个人带我去,去找到他车马和随扈尸体的地方,我自己找,好不好?我求你。”秦婠仍在哀求,瞳里是被碾碎的光芒,像渴求,又像希望,寄在他身上,“你当初说过,会帮我带回他,我就求你这一件事,帮我找回他,不管是生是死,好不好?”
    “好,我……亲自带你去……”卓北安托起她。
    他一辈子没踏出过京城,为了她,冒死走这一趟,他愿意。
    可这决定刚下,屋里便有人惊声叫起:“大人!你怎么了?快,快请大夫。”
    秦婠刚刚有了点期盼,那星火突然又黯淡。
    卓北安唇间沁出血色,染红他浅淡的唇,一滴、两滴、三滴……滴滴落在素白衣襟上,像绽开的红梅,触目惊心。
    她怔怔看着,心里陡然一阵尖锐地疼,他却在笑着,说:“好,我带你去。”那笑渐渐消失,山峦一样的男人倒下,她伸手去扶,却扶不动他,跟着跪倒在地。
    “北安——”
    意识陷入浑沌前,他只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
    没有“叔叔”两字,更加动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看腻了吧,新地图读取中。
    今日有事,提前更新。
    第136章 离京
    大夫很快被请来,连卓北安的兄长也被请来,屋门紧闭,病势危急。秦婠被隔绝在门外,满心不安歉疚,神情恍惚地盯着屋中灯火直看。
    暮色已沉,窗纱下人影晃过,却迟迟未见人出。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何寄轻声劝她,她已在这里站了近一个时辰,谁劝都不走。
    “是我的错,我若不作此过分之求,他不会……”秦婠心中难安,沈浩初的事与卓北安的病,忽似两重沉峦,压在肩上,叫人透不过气来。
    是她太自私,忘记他宿疾在身。
    要是卓北安有个三长两短,她……她万死难辞其咎。
    门终于“吱呀”打开,卓北安的兄长拱手送走大夫,转眼看到秦婠,沉步行来,朝她行礼:“侯夫人。”
    卓北安的兄长与卓北安只有三分相像,生得比卓北安粗犷些,浓眉阔额,内敛沉稳。
    “北安叔叔情况如何?”秦婠却顾不上礼节,急问。
    “急怒攻心,凶险非常。”他如实相告,看到她露出内疚忧心,方又缓和口气,“施过针,用了药,情况暂时稳定,只是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秦婠方松口气,待要再说,却听对方仍在继续说话,语气颇为严厉。
    “舍弟自小身染顽疾,从未踏出京城半步,跋山涉水、周舟劳顿会让他的病情加重,若路上再有急险……他根本就……夫人,在下知你记挂侯爷,本不该阻止此事,但舍弟实在无法……”
    “卓叔叔,你不必再说,秦婠明白。”她叫卓北安一声叔叔,自然也该唤他叔叔,“是秦婠的要求过分了,还望叔叔见谅。我不会让他涉险的,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对方轻叹,缓和语气歉道:“多谢夫人体谅。”
    她勉强笑笑,往半掩的门里看去,目光仍是担心,他便侧身,请她入内探望卓北安,她收回目光,摇头淡道:“既然他已脱险,秦婠也不便再留,侯府事忙,就此告辞。”
    语毕她欠欠身,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朝卓北安的兄长道:“若北安叔叔醒来,烦请代为转告他,泰岩之行不必放在心上,是秦婠鲁莽了。侯府之事我自会解决,只望他能好生保重身体,来日再叙。”
    “好,夫人也多保重。”
    秦婠便不再回头,一路直出大理寺。何寄单手按在剑上,沉默地跟在她身边,及至马车前,见她面色发沉,不由问道:“接下去你打算如何?”
    她脱口回答:“自己去。”声音未落,人已钻进马车,厚帘甩落,不见人影。
    ————
    马车抵至镇远侯府门外,两盏白灯笼仍旧是高高挂起,黑漆的“奠”叫那白光衬着,悲凉沧桑。“秦婠,冷静些。”何寄见她跳下马车后就呆呆地看着灯笼,生怕她又似白日那般暴躁疯狂,不由劝道。
    秦婠只道:“我没事,你回去吧。今日之事,多谢了。”
    何寄觉得她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可哪里不同却又说不出来,便只这恍神的功夫,秦婠已大步进了侯府。
    出去的时候,她没带丫鬟,回来时也只身一人,秦婠去了丰桂堂。夜色已沉,丰桂堂里灯火明亮,有啜泣声响起,沈从海、宋氏与沈浩文正在厅间坐着商议沈浩初的后事,老太太倒在榻上,紧闭着眼,呼吸粗重,痰音浑浊,对他们的话置之不理。
    “这秦婠也太不懂事,浩初都已经……她身为妻子,身为镇远候夫人,却在这个时候任性发疯,还私自出府,搅得这后事也办不安宁,我们浩初可怜哪。大嫂,她是你的儿媳妇,你怎不管管?”宋氏抹着泪哭道。
    “她行事自有分寸,今日这般行径,肯定有她的主意,老太太,还是待她回来听听她的解释吧。”小陶氏正在老太太身边替她揉背。
    宋氏帕子一甩,用肿得核桃大的眼睛看她:“大嫂这是在替她开脱?当着外人的面在咱家大门口把奠物砸个稀烂,又拆了灵棚,这就是她的分寸?可怜我们浩初,人都走了还不得安生。大嫂,就算你不是浩初的亲娘,那也是你姐姐的儿子,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你怎不心疼心疼,反倒纵容她的行径。”
    “大嫂也说她是我儿媳,我如何管教她,不需要大嫂在这里指手划脚。你又怎知我不心疼浩初,莫非只有像大嫂这般哭天抢地方是心疼?”小陶氏停下动作,转眼冷瞪宋氏。纵她是个怯弱的人,这时候也被激出几分怒气来。
    “老太太,我不过一片好心,你看……”宋氏哭得更大声了。
    “母亲,别说这些了。”沈浩文见老太太蹙起眉头,便打断宋氏的话,“我们过来是商量如何给二弟办身后事的,不是来吵架和告状的,弟妹也是心里悲痛难抑才会如此,又何忍责怪于她。”
    “后事,如何料理?”老太太这时方开了口,声音虚弱不堪。
    “明日恐怕就有人上门吊唁,灵棚我让人今晚连夜搭起,白绫也已经扯了几匹赶制丧服,寿棺我找我朋友先匀了副上好的楠木棺,已经将浩初衣冠放入,其余香烛纸马这些,明日再说,还有超渡的和尚,对了,最好还要请几个招魂的道士,毕竟浩初他客死异乡……”这回却是沈从海开口。
    听到“客死异乡”这四字,老太太情不自禁又老泪纵横。
    “不必了。”清冷声音传来,秦婠在帘后听到一切,踏进堂间。
    “秦婠!”小陶氏见到她,忙从榻上下来,“你回来了?怎么一个丫鬟也不带在身边?”
    秦婠木然走到厅中,二话不说便先跪下,只朝老太太道:“孙媳妇求老太太一件事,求老太太让我去泰岩。仅凭他人三言两语,若不能亲眼见到他的尸骨,我不相信他死了。若生,我与他同归,若死,我也将他尸骨带回,亲手安葬。”
    纵是黄土十丈,她也要将他刨出带回。
    “你又发什么疯,这事打发下人去做不就成了,你一个妇道人家跑那么远去到底要做什么?”宋氏歇了泪道。
    沈浩文却道:“是要亲自去看看才好,我……”这事本应他去才对,可他那自顾不暇,两个孩子仍旧没有消息,邱清露已担心到要崩溃,他根本走不开。
    “浩文,你陪她发什么疯?”宋氏拍案,她自不会让儿子去泰岩,那地方山洪爆发成灾,死伤无数,流民纷杂,必不安定。
    “若不叫我亲自跑这一趟,我绝不承认他走了,便是闹到皇上面上,我也还是这样说。我是他的妻子,朝廷封的镇远侯夫人,我不承认,谁敢说他死了?!”秦婠抬头,盯着宋氏。
    二房心思她如何不知,沈浩初若死了,她又没有子嗣,爵位空出来,即便夺情降等袭爵,也是落在二房身上,他们自然盼着沈浩初死。
    宋氏被她恶狠狠的眼神吓得言语一滞。
    秦婠又朝老太太拜倒:“求老太太成全!”
    沈老太太已经睁开双眼,按着小陶氏的手坐起身来,踉跄走到秦婠面前,道:“你真的能把浩初给我带回来?”
    秦婠只看到老太太趿的鞋:“孙媳妇一定把人带回来。”
    不论生死。
    “好!”苍老的声音长叹一声,“把灵棚撤了,告诉外边的人,我孙子没死!我等你回来!”
    这话说到后来,只剩嘶哑。
    “谢老太太成全。”秦婠叩头。
    ————
    焚了把宁神的四雾香,淡雾缭绕而起,氤氲满屋,屋中烛色明亮,所有烛台上的蜡烛都被点起,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秦婠坐在书案后,像沈浩初从前那样,端端正正坐着,手执狼毫沾墨,字斟句酌地落笔,在纸上写下娟秀字迹。
    这信,一写就是三封,从天黑写到天明。
    “收拾得如何了?”罢笔之时,秦婠问秋璃。
    秋璃带着两个丫鬟收拾了一宿的行囊,正在犯愁,总觉得带得再多也还是缺这少那,她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秦婠扫了两眼,淡道:“咱们不是去玩,那地方如今洪灾肆虐,必引得流民四乱,不安宁,这些东西都别带了,挑最朴素的衣裳,要最普通的马车,水和干粮多备些,轻车简从吧。”
    她拣去了一大半东西后,方又叫来奉哥奉嫂。
    “这里有三封信,分别是给我父母、哥哥及北安叔叔的。你们待我走后一天,先把我父母的信送过去吧。”秦婠将三封已封了火漆的信放在桌上,给卓北安的信是最厚的。
    沈家出了这样大事,她父亲母亲怕是忧急不已,她却又在此时离京,累得二老担惊受怕,真是不孝,幸而兄长已回,纵她不在,家中也有人可依。
    “这封,是给我兄长的,不过他现下不在京中,待他回京,你们就送过去吧。”
    她既要离京,自要交托一番,故在信中将江南王的心思与秦家大房的心思并秦舒的亲事都提了提,以秦望的聪敏,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最后这封,是给北安叔叔的,不过你们务必要等到他身体好转,已无大碍再送过去。”秦婠推出最厚的那封信。
    给卓北安的信里,她已将沈家的秘辛与她查到的所有事,并王新、陈三一案及瑞来堂的疑点等自重生到现在所遇一切都写尽。这封信花了她最长时间,希望能助他勘破黄氏之案,也希望能救回沈嘉敏与沈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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