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急切,神情焦灼,隐隐还有些希冀期盼之意。
    丁氏口中的明珠,乃是武安侯袁烈的女儿,之前一直陪祖父母住在帝都武安侯府,一年前,丁氏姐姐丁芳华染病,袁明珠便去了边关侍疾。
    “明,明珠小姐?”程庆轩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天才明白,丁氏是想外甥女了,忙附和道,“明珠小姐生的就是可人疼。不过这位柳将军可不是柳勋,而是当朝驸马爷、骠骑大将军柳兴平柳大将军……”
    提到柳兴平的名字,程庆轩就兴奋的不能自已。
    “骠骑大将军?”丁氏也有些诧异,慢慢坐直身子,“竟然是那位?”
    本朝驸马倒是没有为官上的限制,只朝中几位尚公主的虽是家世俱皆上乘,能力上却是大多平平。唯有柳兴平,是其中的异数,虽是寒门出身,却愣是凭着一己之能,青云直上,更有幸娶了本朝唯一一位长公主。
    自家老爷这样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如何值得人家纡尊降贵,主动问询?
    “我想着,是不是侯爷跟大将军打了招呼?”程庆轩道,“或者,咱们给侯爷去封信,问一下,他的意思?”
    这便是程庆轩的真实目的了——驸马爷既然主动释放出善意,当然要赶紧接着了。
    “不会是袁家。”丁氏微微一哂,有些不甘心的道,“袁家的人都眼高于顶,如何肯为你说项?”
    这般说着,明显就有些不自在。迟疑了片刻终是不情愿的道:
    “会不会,和老爷子有关?”
    提起程仲,丁氏便觉得有些糟心。
    这几日烦躁不安,可不全是因为老爷子?
    很多时候,丁氏甚至祈祷,老爷子最好在外有个意外才好,不然,何至于生出这么多事来?
    好在最大的一桩麻烦也终于给解决了,即便他带来什么灵丹妙药,自己也是不惧的了。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说就不麻烦了,以老爷子的老于世故,知道宁姐儿出了事,他那一关,怕是不大好过。
    “他?”程庆轩迟疑了一下,“这不是人还没回来吗,怎么就会搭上公主府了?”
    一句话刚完,老谢头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
    “老爷,老爷,您快出来一下,老太爷,回来了。”
    “还坐了一辆马车,带有皇家标志的马车……”
    “还真是老爷子的缘故?”程庆轩明显有些傻眼,下一刻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妨却被丁氏一下抓住衣袖:
    “老爷,怕是,不大好……”
    “你这是什么话?”程庆轩皱了下眉头。若是平日里,程庆轩自然会附和着妻子,可升官已经是程庆轩执着太久的事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着落在老爷子身上,丁氏话的分量明显不如平常,“总归是自家人,老爷子哪有不盼着我这当儿子好的?旁的人家纵使富贵,咱们不是也攀不上吗。”
    这话明显就有些发酸。若然是平日里,丁氏可不早就甩脸子了。这会儿却是和没听见一般,只煞白着脸拦着程庆轩不许离开:
    “老爷!你这么急火火接出去,要是老爷子问起他那宝贝孙女儿呢?”
    “啊?”程庆轩也傻眼了。可不是咋的,若说阖府上下,老爷子疼到心尖上的,不是自己这个儿子,也不是两个孙子,而是,最不喜欢的幼女,蕴宁。
    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
    “那个孽障!真该一出生就溺死她才好!”
    可这样的事儿想瞒也瞒不住啊: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丁氏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院外一片叫老太爷的声音。
    两人再不敢耽搁,忙从房间里接出来。
    一出门,就瞧见满面红光的程仲,他的身旁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个穿着精神的公主府下人,每人手里都捧着好几个锦盒,光看外观,价值就不菲。
    “爹——”程庆轩忙快步迎了出去,丁氏紧跟在后面。
    程仲瞧了两人一眼,眼神中虽是有些不满,可有外人在呢,倒是没有直接说出来,应了一声,随口道:
    “孩子们呢?”
    丁氏暗叫一声“苦也”——
    老爷子的意思明白的紧,说什么几个孩子,想问的还不就是宁丫头一个?
    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倒不如趁老爷子刚回府,就老实认了错,说不好还能挨过这一关。
    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却除了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看丁氏这般做派,程庆轩吓得脚一软,也跟着跪倒:
    “爹——”
    程仲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难不成,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不成?可也不对啊,真是有什么事的话,宁姐儿万不会瞒着自己才是……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倒是说呀。”
    话音一落,丁氏捂着脸就开始痛哭不止:
    “是,是宁姐儿……”
    却是悲痛欲绝,到了最后,竟是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程庆轩头上青筋直蹦——丁氏昏过去不用面对老爷子了,自己却是逃不了了!
    却也不敢对丁氏如何,忙一叠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太太扶进去。”
    又喝退下人,才哭丧着脸再次跪倒:
    “爹,孩儿不孝,管教不严,您就当,宁姐儿死了罢了。”
    ☆、暴揍
    “当宁姐儿死了?”程仲掏了掏耳朵,不确信的重复了一遍,“你是说,家里三丫头,宁姐儿?”
    自己离开时,宁姐儿可还好好的在公主府待着呢,还是说,家里又有了另外一个也叫宁姐儿的?
    程庆轩却是打了个哆嗦——自来但凡有真本事的人大都脾气大,老爷子可不就是个性子古怪的?自来喜怒随心,越是这般云淡风轻,越是意味着他已然怒极。
    当下趴在地上,勉强挤出两滴泪来:
    “别说爹不信,就是儿子,也是断不敢信的……”
    “就是前儿个天降异向,帝都暴雨倾盆时,宁姐儿就做出了,让祖宗蒙羞的事……”
    “也不知她是怎么赖上了外甥顾德忠,两人竟然在那会儿,私奔了……”
    程庆轩说着,头恨不得埋到地里。
    不喜欢这个女儿任她自生自灭是一回事,和人淫奔令祖宗蒙羞又是另一回事。
    亏得丁氏机灵,把这事压了下去,不然真传出去的话,可不只是让顾家儿女婚事艰难,更会令他本就不甚顺遂的仕途蒙上阴影。
    “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程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恍惚间似是有些明白,长公主为何会把蕴宁留在公主府了!明明前日,宁姐儿跑到城门口接自己,怎么到儿子儿媳嘴里,就成了这等不堪的事了?
    又记起早起时,昏昏沉沉的宁姐儿哭倒在自己面前的情景,彼时就有些疑心,却还心存侥幸,想着许是宁姐儿昏睡时做了什么噩梦也未可知,这会儿却终于明白,怕是蕴宁受的委屈,绝不仅仅她之前所说——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竟是这般信口雌黄,连查证都不曾,就急着把天大的污水往亲生女儿身上倒的。
    还说什么赖上了顾德忠?自己孙女儿即便是毁了脸,也不是他顾德忠能配得上的。
    程庆轩却是会错了意:
    “别说爹不信,就是儿子知道了,也是万不敢信的……”
    “都是儿子不孝,没有教好那个孽障,让她做出了这等腌臜事……”
    程仲只觉头一阵眩晕,抖着手指指着程庆轩:
    “你,你……”
    忽然抬脚朝着程仲面门踹了过去:
    “你这个孽障,我打死你这个孽障……宁姐儿,宁姐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
    还记得当初自己从外回返,宁姐儿已有三月大了,虽是柔弱的和猫儿似的,却端的是粉雕玉琢一般,让人看了心都会化了。
    养了这么些年,就是一只猫儿狗儿,也得有些感情了,如何做人爹娘的,就能信口雌黄,要把宁姐儿往死里逼?
    程庆轩一下被踹中鼻子,只觉鼻腔酸热难当,紧接着便有鼻血滴滴答答的流下。
    却是不敢擦拭,只一径抱住程仲的腿:
    “爹,爹啊,你要是生气,就狠狠的捶儿子一顿,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还要靠着老爷子走通驸马府的路子呢,这么被打一顿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老爷子,直接撩开手才罢……
    程仲却是打红了眼,毫无章法的劈头盖脸打了一顿,又顺手捡起根棍子,照着程庆轩就抽了下去:
    “我打死你个孽障……这么作践自己女儿,就不怕天打雷劈!”
    别看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却是康健的紧,又常年在外行走,很是有一把子力气。程庆轩被抽的不停呼痛,惨叫连连:
    “爹呀,你莫打了……这样的事,儿子也不想啊,您别打了,公主府的人可还在外面呢,您好歹给儿子留下点儿脸面啊……”
    “脸面?”程仲神情阴沉,“你这样的畜生,还知道要脸面?若非瞧着宁姐儿……”
    真是把人打死的心都有。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后悔,当初怎么会选了程庆轩做嗣子。
    可没有程庆轩的话,又怎么会有知冷知热孝顺的不得了的宝贝孙女儿?
    一时越发觉得苦涩难当——
    自己毕竟年龄大了,又能照看宁姐儿多久?孙女的将来,可不还得依旧靠嗣子夫妇?
    看老爷子缓了下来,鼻青脸肿的程庆轩顾不得身上到处火辣辣的疼,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爷子真担心宁姐儿的话,大不了,我让人叫了忠哥儿来,让他,娶了宁姐儿便是……”
    这话却是说的很没底气。
    外甥也就罢了,经常跟在老爷子身边请教,说是老爷子的半个徒儿也不为过,真是和老爷子联手施压,说不定真能逼得他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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