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这程蕴宁,却是一旦有了决断,就绝不肯轻易改变主意,便是自己受了什么委屈,总要想法子还击回去。却又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反倒意外的对自己的胃口——
    女孩子家,也不见得就要扭扭捏捏,这般爽爽利利的多好。
    孙嬷嬷本来还心存侥幸,自诩是聂夫人身边得力的婆子,甚至儿媳妇更是袁明珠的奶娘,老夫人怎么也得给自己留些体面才是,不想结果却是这样。
    只眼前这几个主子,却明显没一个愿意给自己说情的,只得红着老脸挪到蕴宁面前:
    “方才都是老奴猪油蒙了心,才会冒犯了姑娘,还请程姑娘大人大量,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聂清韵也上前一步,亲热的挽了蕴宁的手,轻轻晃了晃:
    “果然是缘分,咱们竟是亲戚呢。宁姐儿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赶明儿好找你说话,妹妹可别烦我了就好。”
    “姐姐说哪里话,我还怕姐姐会嫌弃我呢。”
    能看出聂清韵的真心实意,蕴宁自然也不会给人没趣,且也着实喜欢聂清韵的性子。
    两人一路说笑着往外而去。
    孙嬷嬷则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跟在两人后面,再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
    待得两人没了人影,聂夫人才转回头,却是拿眼睛看了丁芳华一眼:
    “我去见老祖宗。珠姐儿那里,你就不用管了。”
    说着也转身走了——
    袁家的女孩儿可以不如旁人家的孩子优秀,德行上却绝不容有亏。
    “你妹妹,到底做了什么?”丁芳华看向一旁的长子,神情就有些焦灼。
    袁钊钰苦笑一声,把方才的事细细说了:
    “……祖母怕是动了真怒……珠姐儿方才所为,也确然有些不妥……”
    说道这点,袁钊钰也很是疑惑。实在是珠姐儿平日里即便娇气些,却并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如何对着那程家表妹时,却是和见着仇人相仿……
    “这……怎么会如此?”丁芳华也没想到,两个本该亲密无间的小丫头,怎么会乍一碰见,就势如水火?“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吧?宁姐儿瞧着也不是那等难缠的,你妹妹平日里可也是乖巧的紧……”
    “宁姐儿那里你多照看些,那丫头也是个命苦的……”
    丁芳华想了想嘱咐道。当初不是受自己一双儿女连累,宁姐儿也不会受恁多苦,这会儿又毁了一张脸,也是可怜人。
    袁钊钰自然痛快的点头,应了下来。
    “我得先瞧瞧你妹妹……”
    从小到大,珠姐儿哪里受过一点委屈?这会儿突然被婆婆责罚,又是刚受了惊吓,可不要真弄出病来才好。
    只毕竟耽搁了这么会儿时间,等丁芳华赶过去时,正好瞧见一辆马车正往寺外而去。
    忙不迭叫了下人来问,可不正是袁明珠坐的?
    一时只觉手足冰凉。
    蕴宁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袁明珠受罚的事。来递信的可不依旧是之前受罚的孙嬷嬷?
    只这次见了蕴宁,孙嬷嬷却是毕恭毕敬,再不见一点儿懈怠之意——
    连府里最受宠的明珠小姐都因面前这丑女受了罚,自己又算什么东西?
    且聂夫人的模样,明显对这小姑娘看重的紧,这般做,分明有结个善缘的意思。
    即便孙嬷嬷私心里以为,一个毁了容的小姑娘,根本等于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还能有什么大出息不成?
    也不知怎么就投了老夫人的眼缘,竟然就舍得为了她那般对待明珠小姐?
    ☆、欣赏
    便是袁明珠,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本以为有曾祖母护着,便是祖母,也不过是因为有外人在,才不得不特意做做样子罢了,倒不想,竟然来真的!
    直到这会儿,已是在祠堂里跪的双腿酸麻,袁明珠都无法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被罚了。
    还是以这种无比丢脸的方式。
    之前也见过家里男孩子们惹了祸事,被丢到祠堂抄祖训的,甚至霖哥儿上次受罚时,袁明珠还偷偷帮他抄了几张——
    袁家祖训倒是不长,可跪着抄的滋味儿实在太难过了。
    往常看男孩子们一瘸一拐龇牙咧嘴的从祠堂里出来时,袁明珠还觉得有些好笑,这会儿轮到了自己,才知道滋味儿当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尤其是那有些阴森的气氛,连带的林列在香案上的祖宗牌位,袁明珠抬头环顾,不期然正好瞧见离得最近的老侯爷袁成芳的牌位,以及牌位后,风度翩翩的男子画像——
    袁家男子俱皆生的仪表堂堂,尤其是父亲,可不像极了祖父?
    却是不期然想起聂夫人瞧着孙女们时常感慨的一句话:
    “家里孙子们多,你祖父他倒是更喜欢女孩子些……说是男孩子要为国效力,倒是女孩子,可以在身边长长久久……”
    视线无意识的和画像上袁成芳好似含着千言万语的暗沉沉的眼睛撞到了一处,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竟是吓得再不敢看第二眼……
    到了正午时分,两个送饭的小丫鬟才发现,袁明珠竟是晕倒在了祠堂里。
    “娘亲,那个丑女到底是谁?”说话的可不正是袁钊霖?听说了袁明珠晕倒在祠堂的消息,袁钊霖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
    三个嫡子中,袁钊霖生的最是俊美,这会儿却胀红了一张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夺了姐姐最爱的栖霞山庄不说,还花言巧语蒙骗祖母,令得姐姐受罚……你告诉我那丑女是谁,我定要她好看!”
    “什么丑女不丑女的!那是你宁表姐!”丁芳华准备推门的手一下顿住,回头瞪了一眼幼子,低声道,“但凡是个懂事的,就不要再胡闹。难不成你也想惹了祖母生气,跟着受罚不成?”
    “我倒宁愿受罚的是我。阿姐怎么能受得了这个?”听丁芳华这般说,袁钊霖登时蔫了,却依旧难过的紧——
    那可是跪祠堂啊,阿姐平日里胆子就小,听到打个雷都吓得什么似的,让她一个人跪在祠堂里……真是想想都受不了。
    “宁姐儿那里,你也不许跑去闹事,你们三个同年同月同日生,这可是难得的缘分……”丁芳华小声叮嘱着,“还有,千万记着,想让珠姐儿开心的话,就不要在她面前乱说话……”
    话音未落,门却一下从里面拉开,可不是袁明珠正苍白着一张小脸站在门后?
    外面灿烂的阳光下,益发衬的袁明珠模样有些凄惨。便是往日里笑意弯弯的眉眼,这会儿也是一点儿神采也无。
    丁芳华只觉心里大痛,忙不迭要去搂住小女儿:
    “不过是被祖母罚了一下,何至于就如此……”
    却被袁明珠一把攥住衣袖,瞪着一双大凌凌的杏核眼,死死盯着丁芳华:
    “娘亲刚才说,昨儿个,昨儿个那丑女,那丑女,是宁姐儿……哪家的宁姐儿……”
    尾音分明有些发颤。
    没想到一夜之间,女儿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丁芳华唬了一跳,忙探手去摸袁明珠额头的温度,果然有些热辣辣的,登时有些发急:
    “怎么竟是发了烧?快些回床上躺着。”
    又吩咐袁钊霖:
    “赶紧拿了帖子去请赵太医过来瞧瞧。”
    “好,我这就去。”袁钊霖恨恨的跺了下脚,终是忍不住道,“阿姐你且安心养病,你放心,终有一日,我要替你出了这口气。”
    袁明珠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只一径盯着丁芳华:
    “娘亲,您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你先躺床上,娘亲慢慢跟你说。”丁芳华搂着袁明珠,小心的送到床上,又把袁明珠冰凉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娘亲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和霖哥儿还有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表妹,可不就是她了……来,先喝盏姜茶水,看能不能发发汗……”
    不想一句话未完,袁明珠却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似的,眼睛倏地睁大,然后两眼一闭,竟是再次昏了过去。
    两日后聂夫人等一行人也跟着回转,听说袁明珠竟是病了,也很是吓了一跳,顾不得歇息,就亲自过来探看。
    “祖母——”袁明珠精神明显好的多了,瞧见聂夫人的第一眼,就红了眼圈,却是挣扎着下了床,“珠姐儿知道错了……那日里只想着山庄是父兄们都爱的去处,还以为程家妹妹是骗人的……是珠姐儿的不是,让祖母失望,珠姐儿再不敢了,祖母别生珠姐儿的气,别不要珠姐儿好不好?”
    那般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聂夫人登时心疼不已,更是后悔,之前是不是自己太过心狠了?
    一直在床上又躺了十多日,袁明珠才渐渐好了起来。
    期间,聂夫人并高氏不时着人前来探问,各色补品更是不要钱似的送过来,便是原先有些萎靡的袁明珠身边侍候的人也跟着重新挺直了腰杆——
    要不就说整个武安侯府,明珠小姐才是最受宠的呢。
    “那程家丫头,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书房里,武安侯府的当家人袁烈正坐在书案旁。
    袁家人是出了名的好相貌,袁烈三十多岁的年纪,身高足有九尺,肩宽腿长,挺直脊背坐在太师椅上,当真是宛若风中劲竹,清华无双。
    坐在袁烈对面的可不正是袁钊钰,闻言点了点头,却是颇有些遗憾:
    “端看行事,确然算得上奇女子,爹爹不知道,祖母她老人家可是稀罕坏了……只可惜脸却是毁了的……”
    语气中有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一点怅惘。
    “容貌什么的,不过是个皮囊罢了,难得的是那等心性……”袁烈凤眼中也闪过一丝欣赏。当日得了两个突厥人后,袁烈亲自去了一趟现场。却是骇然发现,当时珠姐儿和韵姐儿站的位置,竟正好就在两个突厥人的正前方。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程蕴宁突然出现,即便受了重伤,那两个突厥人依旧可以如探囊取物般掌握两个女孩的生死。
    更别说站在程蕴宁藏身的地方,可不是正好把那凶险情形尽收眼底?
    “能在片刻间想好如何做,更难得的是直面危险时那份镇定……便是你们兄弟在场,也就能做到这般罢了。”
    爹爹还是第一次这般夸赞一个女孩子呢,袁钊钰心里未免有些吃味,实在是便是对他们兄弟,爹爹也从来没有用过这般赞扬的语气。
    “那栖霞山庄……要不要跟程家小姐说,再换个大些的庄子给她?”袁钊钰又想到一事,之前袁明珠闹得厉害,还病了这么久,袁钊钰说不心疼是假的。更别说,曾祖母还特特把自己叫了去,再三嘱咐……
    “袁家人从来言出如山,如何能随意更改?”袁烈却径直给否定了,甚至语气里欣赏的意味更浓,“山庄交到程家姑娘手里,倒是再恰当不过……”
    说着随手把桌案上的一个红木匣子推过来:
    “你瞧瞧。”
    袁钊钰狐疑的打开木匣,却见里面并排躺了九个白玉瓷瓶。
    拿起最上面的一个,拔开小巧的塞子,一股清雅的幽香顿时扑面而来。饶是袁钊钰这等不喜熏香的,也觉通体舒透,精神为之一振。
    不觉心悦诚服:
    “外人只说程仲医术了得,倒不想还能做得这么一手好香料。”
    袁烈摇摇头:“钰儿却是错了,据程家来人说,这些香料却是全出自程家那个小姑娘之手,还说,以后咱们家用的香料,程家包了,除此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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