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身影从树上跃下,那人同样身材瘦小,却是脸覆面具,即便飞鱼服太过宽大,却丝毫不影响其慑人气势。
    看自家老大一直蹙眉瞧着远方,先前跳下来的黑瘦少年也跟着探头看了眼,却是忿忿不平的挥了下胳膊:
    “我靠!这小王八蛋找死不是?老大,咱们追上去,揍死他!”
    说着撸起袖子,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揍死他?”封烨哼了声,“就凭你陈黑皮?你可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陈黑皮明显愣了一下,迟疑的看了封烨一眼,却是不服气的小声嘟哝了句,“难不成,比老大你还厉害?”
    就算是自己看走了眼,还以为是个弱鸡,没想到却是个练家子,可瞧着也不过十七八岁罢了,总不能比老大还厉害吧?别看老大年纪不大,自己却瞧得清楚,好多锦衣卫在老大面前说话都哆嗦呢。
    封烨斜了他一眼:
    “朱雀桥那儿有一个陆府知道吧?”
    “朱雀桥那边儿的陆家,唉吆喂,我当然知道了!那里可是……”说了一半儿才意识到什么,咽了咽口水,眼睛慢慢瞪得溜圆,“老大你的意思不是说,刚才那小子,是,是陆家的人吧?”
    要说帝都姓陆的人多着呢,可要说朱雀桥那边的陆家,满帝都何人不知,哪个不晓?
    听说哪家的人可是能跟皇帝老子都能手挽手称兄道弟呢!
    “刚才那个叫陆瑄,是陆家的少主子。”
    陈黑皮吓得一哆嗦,差点儿没坐倒地上:
    “俺的娘哎……”
    亏得方才被老大拉住了,不然这会儿要被捶死的就是自己了。
    却是犹自不敢置信:“那小子是,陆家的?那他跑这儿干啥?不会是,也看上大嫂……”
    封烨却是忽的回头,眼神中竟是闪过一阵杀气:
    “再敢胡言乱语,诋毁人家小姐的清誉,我拔了你的舌头!”
    吓得陈黑衣一哆嗦,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却是暗自发愁。话说老大这也太悲催了吧,跟在未来大嫂屁股后这么久,都没敢露过面,倒好,竟是让陆家的人给抢了先。
    尽管他不识几个字,却也看的明白——
    老大的身份,可和陆家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啊!
    “那陆家的小子明显是发现咱们了?那往后,还来不来啊?”
    “不必天天来。”封烨回头又看了一眼栖霞山庄,语气明显缓和多了,“以后有时间,你勤往这儿跑跑。”
    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牌牒扔过去:
    “明儿个先去报个到,再来时穿好行头,陆瑄也不敢怎么了你。”
    陈黑皮接过,看了一眼形状,登时大喜——自己这是,终于修成正果了?
    锦衣卫啊,这可是,自己也成了锦衣卫的一员了!太过开心之下,就地打了个滚儿:
    “老大,你擎等着好吧,这里,我保准给你盯牢了!他爷爷的,管他是谁,都别想动我大……啊!大哥你别打了,我哪里说错了……大哥,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九少爷
    “九少爷回来了,九少爷回来了。”从陆瑄在府门前下马,便有下人一路小跑着报了进去。
    不想正跑着呢,却被人一下抓住:“可是看清楚了,真是小九?”
    却是一个生了一双桃花眼的二十五六岁男子,手里折扇还摇个不停,明显是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那家丁本是有些不耐烦,却在瞧清来人模样后,忙不迭点头:
    “回三少爷的话,正是九少爷呢,说不得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二门了。”
    二房那边掌管着陆家的庶务呢,面前这位三公子陆珦,即便没有功名在身,却正经是家里的小财神爷,自己一个小小的下人可得罪不起。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里面通报啊,老祖宗说不得都等急了。”陆珦随手打赏了个荷包过去,却是急不可耐的转过身,小跑着迎了出来。
    堪堪到了二门时,果然接住了陆瑄,陆珦脸上的笑意瞬间都要溢出来了似的:
    “九弟回来了?你说说你出去一趟,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不在的这些年,帝都变化可是大着呢,要说哪里的东西好吃,那个地方好玩,再没有比我更清楚了……”
    “能玩遍京城、吃遍帝都,呵呵,三哥可真是厉害着呢。”陆瑄脸上却是一点儿笑意也无,好像丝毫没觉得,被年龄比自己大了那么多的兄长上赶着接出来有什么不对,“怪不得人人都说,陆家三公子交游广阔、为人仗义,现在瞧着,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语气神情不像对着兄长,倒是和长辈训斥不成器的晚辈差不多了。
    偏是这种古怪的情形,不独跟在身后的荆南荆北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便是陆珦也不以为忤,甚至被陆瑄这么冷着脸嘲讽一顿,脸上还露出一丝喜意:
    “九弟也知道,三哥笨吗。这不正好,你回来了吗,有你给三哥掌眼,那起子混账玩意,自然就让他们有多远滚多远了!”
    说起来真是两眼泪啊。从当初小九力排众议,把家里庶务交到自己手里,陆珦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才算对得起小九——
    毕竟这世上也就小九是懂自己的那个人了。
    更有给那些本来瞧不起自己的人些颜色看看的意思。
    好在这几年还算顺风顺水,陆家庶务也算是蒸蒸日上。本还想着待得小九回来,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哪里想到竟是出了往庆王府送礼这样要命的事。
    可要陆珦说,自己可也冤着呢。还不是那起子混蛋怂恿自己,说什么眼下庆王府炙手可热,胶州岛那里又是遍地黄金,真是把商路开到那里,定能赚个盆满钵盈。还说什么正好他有一个表兄,就在庆王府内做事,还是颇有实权的那种。
    自己听了之后,就有些头脑发热,想着不然就送一车货物到胶州那里试试水也好,再没想到,竟是会被当做走私的官窑瓷器给扣了!
    本来也没当回事儿,后来却听说那几车东西倒不是什么走私,而是朝中一些官员往庆王府送的礼。偏是送礼的官员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家里都有子弟在胶州做官。
    虽是醉心经商,可毕竟出身官宦名门,陆珦可也不是傻的,当即就意识到不对劲儿——
    自己父亲可不也在胶州坐着知府的位子?
    可自己根本没有要往庆王府送礼啊,那真的就是一车想要贩到胶州的货物罢了。
    到这会儿哪里不明白自己怕是被人算计了,陆珦忙想补救,却在听说东西竟是落在了武安侯袁烈手里后,登时就傻了眼——
    其他人也就罢了,那可是自来被人誉为铁面无私的袁烈啊。说句不好听的,除非是皇上发话,不然怕是谁去说都不好使。
    亏得之前陆瑄离开时一再叮嘱过,遇到拿不定主意的只管去找老祖宗就好。
    陆珦二话没说就跑去老祖宗那里跪着了,倒霉催的是,五叔竟然也在房间里……
    到现在回忆起现任陆家当家人、时任阁老的五叔陆明熙知道这件事后,瞧着自己时几乎和看死人一般的冰冷眼神,陆珦还止不住浑身发冷……
    亏得小九及时赶回来,自己才终于得以从祠堂里出来。
    然后才知道,事情竟是已经摆平了,也不知小九用了什么法子,从来都油盐不进的袁烈竟然主动帮了陆家一把不说,还帮着抹平了那车货物所有和陆家有关的痕迹……
    只是事情虽是平息了,小九却不肯不搭理自己了,任凭自己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让小九正眼看自己一眼。
    说句不好听的,陆珦这些日子当真是如坐针毡,便是最喜欢的美人儿面前,都提不起丝毫兴趣,这会儿陆瑄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即便言辞间不甚中听,陆珦依旧觉得通体舒泰——
    肯骂自己了,那不是说,小九的气终于消下去了些吗?
    看陆瑄手里还提着个罐子,忙不迭厚着脸皮上前:
    “啊呀呀,这是什么好东西啊?来,让三哥帮你提着。”
    “你还有理了?”碰见这么滚刀肉似的陆三,饶是板着脸的陆瑄也无可奈何,却并不把手里东西交给他,反是站住脚,直视陆珦,“我知道三哥你急于证明自己,甚至这么多年了,还对当初的事有些耿耿,可再怎么着三哥也不能忘了一条,你姓陆,不管你做什么,代表的都是陆家人。基于此,你的眼界就绝不能局限于庶务上,而是要有大局观,站在整个陆家的角度……”
    陆珦眼睛就有些发红。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和陆家后辈读书上几乎俱皆颇有建树不同,陆珦却是个奇葩,除了嘴皮子溜,作诗习文,竟是无一擅长。
    这样的浊流如何不让家族中人人侧目?若非出身嫡系,说不得早被赶出家门自己吃自己了。
    家里长辈对这个孩子更是失望透顶,所有人都想着,这陆三公子怕是满门翘楚的陆家唯一的败笔了。
    也因此,即便被家族所有小辈仰视,却从来没有埋汰过自己的陆瑄,就尤其得到了陆珦的好感。本以为这辈子两人就是这点儿关系了,不想陆瑄后来却给时任族长的五叔陆明熙进言,也不知他怎么说的,竟然还真劝动五叔把家族的庶务交到自己手里。
    ☆、祖孙
    不得不说,陆瑄有知人善任之明,自打陆珦接手家族庶务,就颇是打了几个漂亮的翻身仗,令得本来半死不活的陆家名下所有产业都获利颇丰。
    即便陆家家世清贵,并不指望能赚到多少钱,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毕竟也就陆家嫡系财大气粗,其他依附着嫡系的旁支单靠俸禄的话,还真是有些捉襟见肘。眼下有了陆珦这棵摇钱树,生活当真滋润不少。
    甚至平日里看陆珦不上的嫡系的主子们也因为他财神爷的身份,而刮目相看,言语间也多了些客气和尊重。
    这样的日子是陆珦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扬眉吐气之下,自然就有些飘飘然,不然他那般精明的性子,也不会那般容易就被人钻了空子……
    这会儿听陆瑄这般说,当真是羞愧难当:
    “九弟你放心吧,三哥知道错了,这以后,你只管瞧着,三哥绝不会给你丢人……”
    陆瑄没说话,脸上神情却并没有缓和多少——
    会推荐陆珦接受家族庶务,可不是看中了他的精明?
    而事实也验证了自己的看法,陆珦果然于经商上颇有天分。可就是这么精明的一个人,竟被人这么轻易的坑了去。
    若非自己及时发现,说不好陆家这会儿已是被扯入立嗣的泥淖之中。
    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当真是骗鬼还差不多。
    偏是自己让手下人查了下,一切还真都是巧合,甚至那人口中的庆王府掌权管事也确有其人。
    可就是这毫无破绽,才是最大的破绽……
    甚至陆瑄隐隐觉得,能设计这个局又能全身而退的人,分明对陆珦的性格极为熟悉。所谓祸起萧墙,从古到今最难防的,可不就是家贼?
    这般想着,眉眼间的冷峻更多了几分——
    身为百年世家,陆家固然根深叶茂,却又有谁清楚,下面已是烂了多少条根?为了陆家劳心劳力、因而日渐衰老的祖母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陆瑄只觉心痛如绞。
    明显瞄见陆瑄的脸色,陆珦不觉更加羞愧,半晌抬起手,狠狠的朝树上捶了一下:
    “都是我混账,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九弟操心……”
    用力太大之下,甚至手背上都渗出了血丝来。
    跟在身边侍奉的小厮吓了一跳,登时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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