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戳了他脸颊半天,都不见他醒来,她问大伯母,堂哥是不是没选上开拖拉机?
    大伯母笑着道:“那么好的事哪轮得上他,就他自己想得美,觉得自己肯定能行。”
    怪不得方圆这次见小堂哥,发现他闷闷不乐,不似之前开朗的样子。
    饭后方圆和家人坐着聊天絮叨,陈南方主动去帮忙家里干活,抬石头重新垒猪圈,劈柴扛木头,他的一把超乎常人的力气,让徐家人对他更加满意了。
    只有酒醒后从屋里出来的徐新军不明所以,看了一眼穿着背心在干活的陈南方,想给未来妹夫一个下马威,竟然跃跃欲试的要和他掰手腕比试,陈南方笑了一下,趁他不注意,一把把他扛起来,举过肩,百十斤重的新军吓得失声直叫,家里几个人却纷纷大笑了起来。
    新军下来以后,笑着指着陈南方道:“你以后还得管我叫哥呢,冲你今天这一下,我决定投你反对票。”
    陈南方大笑上前,拥着徐新军的肩膀,“走,拿上柴刀,带你去山上打点东西去。”
    小堂哥新军就这么被他给哄走了。
    有相聚总有离别,下午日渐西沉时,徐奶奶拉着方圆的手舍不得放开,私下叮嘱她道,赶紧把陈南方带给方晓琴看过,两个人早点把亲事定下来,这男女处久了会被人说闲话的。
    方圆红着脸,唯唯应是。
    离别的时候,最难受的莫过于爱丽,她拉着方圆不让她离开,她既舍不得姐姐,又不想和奶奶分开,当陈南方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哇哇直哭,小身子一直往徐奶奶处扑去。
    徐奶奶也抹着眼泪,对方圆道,让贵妹留下来吧,我身子骨还好,能把她照顾好的,你们就放心吧。
    方圆看奶奶样子,知道她真的舍不得爱丽,她走到爱丽面前,拿出手帕帮她擦了眼泪,对她道:“爱丽,我们和奶奶不住在一起,你是想留下来在奶奶家里多玩几天,还是和姐姐一块回去?”
    爱丽啜泣道:“姐姐不走,姐姐留在爱丽家。”
    “姐姐要工作,那边还有病人等着我去治疗,我不能留在这里陪你。”方圆道。
    “爱丽,你不想黑炭和大米吗?”陈南方看着方圆舍不得妹妹的样子,出声哄着爱丽道。
    爱丽突然把头埋在陈南方的怀里,哇呜又哭了起来。小家伙对两边的人都有了感情,让她必须做出抉择,确实是为难她了。
    方圆带着歉意对奶奶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爱丽,她也想留在你身边,但是让她一直变换地方,对她也不好,我会经常带她来看你的。”
    徐奶奶点点头,朝她挥挥手道:“快抱着她走吧,我先进去了,免得她看到我又要哭闹。”说完有些蹒跚的进屋里了。
    方圆和陈南方向家人挥手作别,她推着自行车,陈南方抱着哭喊着要奶奶的爱丽,快步离开了。
    仍旧坐在自行车后座,方圆怀里抱着爱丽,为了坐着不摔下去,她一手只环着爱丽,另一只手环着陈南方的腰间,陈南方有些激动,快速骑了一段,为了留住这幸福的时光,又放缓了速度。
    “你什么时候把酒都准备好了?是不是本来就准备去见我家人?”
    陈南方送她过来的时候,背着一个鼓鼓的肩包,方圆以为是他带在身上的行李物品,没想到进到徐家以后,他从包里掏出了两瓶五瓶液作为见面礼。
    她当时目瞪口呆,开始怀疑陈南方早有“居心”,长辈都在的时候,她不好追问,现在想起来,开始审问起他来。
    陈南方扬了扬嘴角,“我昨天晚上去老刘家里借的,过几天还要去买两瓶还给他,本来是想让你带去孝敬老人家的。”
    他知道方圆今天要回老家的时候,连夜去林关公社的书记家借了两瓶酒,只是没想到自己最后也能上门,幸好带上了,不然空手去见长辈,那可就不太好了。
    方圆眼睛如明月般弯了起来,心里喜滋滋的。
    “你不用骑得这么慢,到公社就太晚了,我能抱住爱丽,她摔不下去的。”爱丽刚才哭过一阵就睡着了,方圆只能抱着她,不然会让她坐在前杠上,这样两人都会舒服一点。她以为陈南方是担心这个才慢慢骑的。
    陈南方加快了速度,他有点自责,自己想和方圆多相处一会儿,没考虑到她坐在后面辛苦。
    到家后,两个人依依不舍,最后还是挥手作别,方圆担心的一直叮嘱他路上要小心,本来是让他把自行车骑回去,但是陈南方怎么也不肯,方圆下周出诊,还要靠这车子呢。
    ————
    初夏时分,方圆骑着自行车从耿大娘家离开,病瘫的耿大娘经过几个月针灸,现在已经能说话了,虽然腿脚还不大灵便,但是扶着墙也能慢慢走几步,一旦身体好起来,她就开始做上手工活,把儿子的旧衣拆剪了做成小衣给小孙子穿,让他不再只裹着破被单。每天还编织竹篓等物品,一刻也闲不下来,不过她勤于动手和走动,身体恢复得更快了。
    她的小孙子定期晒太阳,偶尔能吃点鸡蛋,小身体终于结实起来,骨骼开始发育,长大了许多,佝偻病也好了。
    耿大娘对方圆说不出的感激,家里实在拿不出东西来,但她编出来的筛子第一个就拿来送方圆,方圆不肯收,她就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知道方圆有个小妹妹,她还会编草蜢、青蛙等小东西送给她,让她带回去给爱丽。
    方圆对耿大娘的巧手十分惊叹,知道自己收下,她才能安心。她把这些小东西带回去给爱丽,小家伙别提多喜欢了。
    回来的路上,方圆看到有许多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在路上甩着书包奔跑,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兴高采烈,她有些疑惑,现在不是上课的时间么,这些孩子怎么都跑出来了。
    经过公社小学校的时候,平时教室里会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操场上有孩子们欢笑的嘻闹声,现在变得一片寂静。
    她看见公社小学的陈老师,正在路边望着教室发呆,上前询问,学校今天发生什么事。
    路老师有些没精神地道:“中央部署,各中小学停课,开展文化大gm。”
    “那什么时候恢复上课?”方圆问,她有些不明白现在的形势,小学孩子这么点大,能做什么,怎么他们也要参加这个gm了。
    “不知道,等中央通知。”路老师道。一来担心学生这段时间停课,耽误了学习,影响即将到来的小升初考试,二来没有学生上班,她就没班上,也就没有收入了。所以她现在心事重重,很是烦心。
    第46章
    经过公社大楼, 外面贴满了一条标幅, “最坚决地跟着最高领袖在大风大浪中奋勇前进”。
    方圆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卫生院, 看到已经学完两个月基础理论知识,分批在卫生院实习的学员们正凑在一起激动的谈论着人民日报的最新社论。
    路院长看见方圆进来, 朝她招招手, 两人进到了里间手术室。
    路院长关上门以后对方圆道:“我看现在这些学员, 心思都不在学习医疗技术上面了, 年青人受到了召唤,想着为gm做贡献这也是正常的, 但是他们心思浮动,却影响我们卫生院正常工作了。”
    “可能是个别人员,我看有几个还是能沉得下心来学东西的。”方圆道。
    “这个月过后,他们就要分派到各生产队卫生室独立开展医疗救治工作, 我是担心他们技术不精,到时候耽误病人的病情, 我们作为教导他们的人,也是有责任的。”路院长担忧的叹息道。
    “这三个月里,他们也只是学了一些浅显的医学知识,水平肯定是不够的,不过生产队卫生员要求也不高, 接触较多的是伤口清创和包扎、治疗痢疾、感冒, 开一些通用药品, 问题不是很大。”方圆不像路院长, 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在教学期间, 她只要尽心尽责,倾力传授,至于学生掌握程度和他们之后上岗情况,这些都是她左右不了的。
    两个人接着讨论了近期工作安排,方圆主要还是负责带学员们进行临床诊断学习,但是来找她看病的大都是妇女同志,她们问诊和检查时,都比较抗拒男性在场,方圆也不能勉强,她只能等病人走后,再和学员讲解病人的情况和处理的方法。
    她回到自己的诊室以后,记挂起在县小上学的两个弟弟,大毛今年十四岁了,他因为留级,已经比别人晚一年,今年小升初考试如果错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中学。还有爱学习的小毛,一直留在家里不能上课,他该着急了。
    现在和县里通消息不方便,她这个周末又不能回去,实在是担心家里的情况。而且她刚刚和妈妈闹了别扭,两人还置着气,她也不想回去触这个霉头。
    半个月前方晓琴来林关公社看方圆,她自从老家人那里得到消息,女儿谈了朋友了以后,就开始坐卧不安,着急上火,到了休息天一大早就赶远路过来了。
    当时陈南方正在给方圆屋子前院围上一圈木栏栅,打算再弄个鸡窝,现在农民是可以自家养几只家禽的,但是方圆因为是城镇户口,有国家配给农副食品供应,规定是不能养的,不知道陈南方怎么申请的,公社方面同意了。
    屋前养两只鸡,可以下蛋,以后还可以吃肉。不过也只能养两只,多了就要被割尾巴了。
    方晓琴当时看见在院子前面锯着木段的陈南方,穿着一件破洞背心,露出黝黑的皮肤,身形甚是高大,她的心里噔的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陈南方发现一个打扮整齐的中年妇女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看,对方白皙的面容和方圆有些相似,他马上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锯子,看着身上干活穿的破背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爱丽和大米两个人蹦蹦跳跳的来卫生院通知加班的方圆,她们的妈妈来了,让她回去。方圆想到一大早就赶过来,现在可能和方晓琴已经碰上面的陈南方,顿时惊慌起来,收拾着东西就往家里跑。
    方晓琴已经盘问了陈南方一会了,见方圆回来,她也没给好脸色,直接让陈南方先离开,说是有话和女儿说。
    陈南方看得出来方晓琴对他并不满意,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暗暗和方圆使使眼色,焦心的先离开了。
    方晓琴把方圆大骂一顿,担心隔墙有耳,即使盛怒也控制自己压低了声音,方圆有些理亏,刚开始只是老实的听着,当方晓琴提到陈南方和她不合适,她不同意两人处对象的时候,方圆这才急起来,着急问为什么。
    方晓琴倒是耐心和她分说了不满意的地方,着重有两点,一是陈南方是北方人,风俗饮食等各方面都和她们这边不同,在一起以后这些问题就会体现出来了,他现在工作虽然分配在这里,但是根子在北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调回去,她可不想女儿以后去那么远地方,几年也见不上一面。二来她不满意陈南方长相,脸上疤痕狰狞,人生的太高大,一双蒲扇大的巴掌扇过来,方圆能打一跟斗。
    方圆争辩道,陈南方说过自己会留在这里,他的疤痕是战场上留下来,她妈妈没道理嫌弃这点,而且她对她妈说的打人这事,嗤之以鼻,她才不相信陈南方会对她动粗,所以他高大威猛这点并没有坏处。
    方晓琴觉得女儿是鬼迷心窍,说不通了,反正她一意坚持,决不同意两个人在一起。她又把芳芳的对象拿出来对比一番,想到那个斯文温和的郑干事,越发觉得这个陈南方处处不如。郑干事现在已经和芳芳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两人也向单位提交了结婚报告,过两个月就要结婚,现在刘大娘整天把这个得意女婿挂在嘴边上,方晓琴不可能不拿着对比。
    她又提了方圆大姨介绍的对象,让方圆休息的时候回趟县里,先和那人见见,她就是见识少,窝在这个乡下地方久了,才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被人骗走了。
    方圆见她妈催着她见其他人,气呼呼道,自己不是见异思迁,不守信用的人,认定陈南方就不会再见其他人。
    两母女就这么闹起了别扭。
    方晓琴没想到一向听话,没让人操过心的大女儿,在自己婚姻大事上这么不慎重,她忧怒交集,眼泪都流出来了,不过还是留下来,把带过来的吃食放锅里加热,给回到卫生院上班的方圆送去。
    回来后,方晓琴又拉着爱丽,和她打探消息,她现在就担心方圆和那个男的已经走的太近,犯了不能挽回的错误。从爱丽的嘴里,她只听到陈南方给她送了好吃的好玩的,她对陈南方印象更不好了,觉得他就是靠些小手段把两个女儿都忽悠住了。
    方晓琴走后,方圆没有把她妈的想法告诉陈南方,免得他多想,但是陈南方已经感觉出来未来丈母娘的态度,正暗自想着怎么改变她对自己的印象。
    ————
    方圆抛开纷杂的思绪,开始整理外诊病人的病历,这时一个穿着灰色褂子的年老妇人抱着一个婴孩进来,几个闹哄哄说话的实习生也停了下来,路院长看到,急忙迎过去,问:“大娘,你怎么来了,是小花哪里不舒服么?”
    小花就是之前放在卫生院的弃婴,后来被小钱带回家让他妈帮着看了几天,路院长打听到邻近的公社有一对没有生养孩子的夫妻,愿意收养一个女婴,他就把小花送过去了,当时几个人还凑钱给小花买了新衣服和被袱,这个老妇人就是收养小花的那家婆婆。
    “路院长,我,我都没脸说这事。”老妇人脸上的皱纹也布满了为难之情,“我儿媳妇怀孕了,家里人都不同意再留下小花,让我把她送回来。”
    方圆站了起来,脸上有些薄怒,孩子又不是物品,说不要就不要的。
    路院长也皱紧眉头,他低头看了看小花,这几个月孩子长大了一点,小脸微黄,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着,看着很是伶俐的样子。
    “大娘,当时你们说要□□,也说过要好好待她的。你媳妇怀孕了是好事,但这也不是你们送回小花的理由。”自己孩子都还没出生,就要把收养的孩子先扔了,这事做的也太难看了。
    大娘羞惭的低下头:“我也说她了,小花这孩子是有福的,她一来家里,就带来了弟妹,我让她好好把小花养大,以后和自己孩子一样孝敬她。不过我儿媳妇是个没脑子的犟种,怎么说也不行。她把孩子往我这一扔就走了。”
    大娘自己有五子三女,这个三媳妇结婚快十年,都没怀上孩子,她才托人打听收养一个孩子,当时她和路院长也是保证过,会好好待孩子的,没想到这才没多久,她就失信打脸了。
    媳妇不养,她更加养不了,她现在还要帮几个儿子带孙子孙女,干一堆的家务,她不可能把小花留在身边,她愿意,她其他儿子也不会同意把口粮分给没关系的孩子。
    她只能厚着脸皮,把小花送还回来了。
    最近似打过鸡血的几个实习生听了,围着老妇人争相讨伐起来,最后把事情上升到阶级意识有问题的程度,老妇人现在也听多了这些言论,她紧张又害怕的把小花往路院长怀里一塞,颠着小脚就跑了。
    方圆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食指轻触小花的脸颊哄着,她突然咧开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方圆心里柔软,抬头对路院长道:“那样的人家,小花留下来也不见得是好事,我们再慢慢打听,这次一定给她找到能接纳她的好父母。”
    路院长叹息,“谈何容易啊,之前有户也想收养小花,他们家条件太差,两夫妻脾气又厉害,家里一溜串的儿子,想把小花当童养媳,我没舍得送过去。想着大娘家媳妇自己没有孩子,肯定会对小花好,谁知她这又怀上了。现在家里两三个孩子都不会嫌多,她却不容不下小花。”
    “所以说小花离了她家也是好事,她原来那个养母,心眼可不大好。”方圆嗤道。
    “可惜没打听到小花父母的消息,能让她亲爸妈接回去就好了。”路院长道。
    “其实,我打听到了,但是小花还是不回那个家的好。”方圆突然道。
    第47章
    不待路院长发问, 方圆先把情况和他说了。
    方圆和陈南方提过小花的事, 他记在了心上,前段时间终于打听到了小花的父母。
    小花亲妈叫卢鹊, 她是林坑公社的社员,她的父亲曾是余阳县有名的大地主, 解放前林坑公社的土地三分之二是他们家的。
    作为大地主子女出身, 她成年后, 一直没有人来家里提亲,卢父怕女儿折在手里,而且也想通过女儿的亲事给儿子换点聘礼回来, 收了当地一个游手好闲, 名声臭坏的鳏夫廖赖子二十块金礼金,把卢鹊嫁给他。
    廖赖子的二十块钱,也是把自己八岁的女儿换给人家做童养媳才拿到的,可想而知, 卢鹊嫁给这样的人,日子过的肯定是极艰难的。
    为了多换一点工分, 丈夫让她去干男人的体力活, 回到家还要照顾他前妻留下的三子两女,平时打骂不断,两次怀孕都被拳打脚踢打流产了,之前也生下来过一个女儿, 刚出生就被廖赖子放进茅坑里淹死了, 原本青春俊秀的卢鹊, 在这几年里,迅速苍老憔悴下来。
    在廖家吃的苦,受的罪,娘家人不能为她出头,因为卢家是人人喊打的大地主,剥削阶级。廖赖子打骂她的时候,如果有邻人看不过去,想来拦一把,他就理直气壮的叫嚷,自己婆娘是喝着他们贫下中农的血长大的,现在就是来还债。这样一来,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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