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和刘医生来这里以后,很快就成了最受公社欢迎的人了,社员们的陈年旧疾治疗改善、头疼脑热、摔伤骨折都能得到及时的救治,这些他们都牢记在心里,方圆从开始的时候担心柴火不够,水没人挑,现在家里的柴堆得满院子都是,水缸里的水天天都是满的,萝卜、大白菜地窑都快塞不下,时不时还有人朝院子里再扔一捧进来。
    鲁大桥虽然闹了一个乌龙,后来不好意思再出现在方圆面前,不过院子里突然出现的野鸡应该是他偷偷扔进来的。
    龙山公社的人高大,但不表示个个都能打猎弄点野味,大家基本还是靠种地生活,公社的田地不多,每年大家伙分的粮食有限,上交了一部份国家以后,留下来那些也只能够全家吃个半饱。
    所以放眼望去,大部份社员都是瘦骨嶙峋的,高大的骨架子挂着空荡荡的补丁衣裳,冬天没有农活,大家都窝家里不出门,不动的话可以少耗力,肚子不会饿的太快,而且有时候兄弟几个共穿一件棉衣,外面泼水成冰,还是缩在破棉絮的被窝里暖和。
    方圆来这里巡医,有县医院的工资可以领,有卫生部门的全国粮票副食品票据的补助,还有公社的粮食定额供应,收入增加,她肯定不会亏待自己和两个孩子,只是有时候有钱也没地花,她想托人带些精面大米和肉食品进来,但是外出的社员回来,愧疚的把钱和票子还给方圆,告诉她没买到。
    社员外出也只是去周边公社或县上,冬季这个时节,粮食和肉食市面上也很少见到,肉食供应店是从凌晨就有人开始排队的,没几个小时就被人抢购一空,大米在北方本来就比较少,没买到也不奇怪。
    只是方圆想到每次等着吃大米饭的童童,就有些心疼,小家伙跟着他们已经吃了两个月面食了,现在的动物馒头也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这会儿,他把中午没吃的小猪馒头留了下来,递给了他新交的好朋友喜宝,这个黄色的玉米面馒头在童童看来难以下咽,却是喜宝眼中的最好的美食。
    “放在火上烤一烤……”童童这样建议,但是他的小伙伴早就迫不及待的往嘴巴里塞了。
    “是甜的!”喜宝惊喜的叫道,很快他没时间说话,埋头解决这个他没吃过的美味。
    童童看着他的样子,怀疑他们吃的不是一样的东西,他有些心虚,自己真的是一个挑食的不乖的孩子么?
    这时房门被打开,一阵风雪带了进来。
    “童童,又有朋友来找你了。”
    方圆身后跟着几个人公社的孩子,五到八岁的年纪,个个冻得跺脚搓手,一进屋以后,几双眼睛都朝喜宝望去。
    喜宝吃的更快了,这时被馒头噎到,他突着眼睛猛拍胸膛,方圆看到,连忙过去给他拍了拍,倒杯水让他喝下去。
    童童心虚的看了妈妈一眼,他当时不想吃这个馒头,借口说是晚点再吃,现在把它给了喜宝,妈妈不知道会不会怪他。
    方圆含笑道:“妈妈在灶里焖了一些土豆,这会儿应该熟了,你帮忙去拿过来和朋友们一起吃。”
    童童高兴的点头。
    几个孩子围着火盆吃土豆,吃好土豆,围成一圈开始玩扑克牌和弹石子游戏,现在诊室没有病人,就让他们在这里玩了。
    方圆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发现聪聪已经醒了,坐在炕头有些发愣,他的小脸睡得红通通的,小眼睛似睁非睁,方圆过去把他抱起来,聪聪窝在妈妈的怀里哼哧。
    “睡醒了没有啊?”方圆轻轻的摇了一下儿子问。
    小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
    “聪聪,你想不想爸爸,妈妈给你读一封爸爸的信吧。”来到这里以后,她给家里去了一封信,留了地址后,陆续就从老家收了好几封来信,都是痴心爸爸陈南方寄过来的,信里大篇文字都在念叨他的宝贝儿子。
    见儿子没反应,方圆抱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沓信件,拆开一封读起来。
    “贤妻佳儿,启信佳……”方圆一边读着陈南方抓耳挠腮写出来的文绉绉的来信,一边和儿子解释意思,跟他说爸爸对他的思念和记挂。
    念好信以后,方圆的每日一问又开始了,“爸爸叫什么名字呀?”
    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就问一下这个问题,主要是被前段时间的闹剧刺激到,怕儿子把陈南方忘记。
    “烦!”陈聪聪虽然说话几个字的蹦,但是知道的词还挺多。
    方圆以为自己听错,她问:“聪聪,你是说妈妈烦?”
    “烦,妈妈。”聪聪在她怀里抬头看着她道。
    方圆伤心的想把他扔下去了。
    “你觉得妈妈烦,妈妈也觉得你烦。”方圆赌气道。
    陈聪聪这时主动伸出小手摸了摸妈妈的脸,方圆的心又暖和过来了,她把儿子放在炕上,找出纸和笔,对聪聪道:“我们给爸爸写信吧,你想爸爸的话,就催他一下。”
    聪聪看了妈妈一眼,然后低头对着信纸——大大的吹了一口气。
    方圆愣住了,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东倒西歪,她叭唧一下亲了儿子脸蛋一口,对聪聪道:“傻小子,你可真可爱。”
    新年一天比一天近了,社员们开始置办起年货,各家各户贴上了革命化的春联:“人民公社千家福、社会主义万载春”“忆苦思甜永远不忘gcd、展望未来更加热爱最高领袖”……
    方圆托外出的刘医生带了年货回来,大都是孩子们喜欢的零嘴。
    进入腊月,热闹的杀猪年开始了。大部分人家都要杀猪,完成国家的一户一头猪的派购任务,小猪自己留着过年吃了,大一点的杀完再卖一些换钱。每家杀猪,一来解决一年的油水(这里每个社员一年只能领到3斤豆油),二来过年了,忙了一年给自家改善一下生活,也请老亲少友、生产队头头们吃一顿,方圆和刘医生也经常被热情的社员拉过去吃杀猪菜。
    每次有社员家里杀猪,方圆总会去买一些猪骨头、猪肉回来,冻在地窑里备着,腊月以后家里每天都有肉吃,馒头做成肉包子以后,薄皮嫩馅,童童的食欲又上来了。
    因为方圆手头松,对孩子也大方,卫生院这里聚集的孩子越来越多,童童会把好吃的省下来分给朋友们,聪聪这个滑头就不一样,他经常会用肉包子和糖果引得孩子打架,方圆每次看到,气恼之余又有些心虚,这事以前爱丽也常做,聪聪的这个毛病,不能推到陈南方身上了,可能是自己这边的问题。
    在童童问了无数次爸爸什么时候来的时候,终于在小年夜的这一天,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扛着大包,踩着积雪,行色匆匆的往龙关公社赶来了。
    第99章
    晚饭的时候, 童童喝了两大碗的玉米筒骨汤, 半夜果然被尿意叫醒,他眯着眼睛坐起来,想下床去找痰盂嘘嘘。
    他发现桌上的煤油灯还亮着, 空气里多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童童, 你怎么起来了?”
    “陈叔叔。”童童看见炕上坐着的高大身影,揉了揉眼睛问, “我在做梦么?”
    陈南方把他抱起来颠了颠,笑着道:“不是做梦,叔叔真的来了。”
    “童童是想尿尿么?”方圆道,“让叔叔帮你把痰盂拿出来。”
    童童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嘘嘘了, 他搂着陈南方的脖子, “叔叔, 这里下好大好大的雪,不是雪糕,不能吃的,不过可以堆雪人,打雪仗……”
    “呵呵, 叔叔明天就带你们堆一个最大的雪人,现在先嘘嘘,我们接着睡觉。”陈南方抱着童童下床,从屋子角落里把痰盂端过来, 帮他解裤子嘘嘘。
    收拾好重新进被窝以后, 童童困倦又舍不得闭上眼睛, 他担心地问:“明天我醒来,你还在吗?”
    “叔叔肯定在的,接下来我都会陪在你们身边。”陈南方保证道。
    童童重新入睡以后,陈南方把两孩子放一个被窝,他掀起被子,钻到妻子身边,激动的用刚冒出来的胡渣去扎方圆的嫩脸。
    方圆嫌弃的把他推开:“别闹,你坐了两天车了,早点睡吧,明天两孩子醒了,肯定要粘着你。”
    陈南方大晚上的才赶到,两孩子早就睡着了,夫妻重聚,紧紧拥抱许久,都不舍得松开。方圆下厨房用晚上剩下的骨头汤给他烧面疙瘩的时候,陈南方已经耐不住先进屋看孩子们去了。
    他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并躺在一块的两个小家伙,真想上前一人啃上一口,但又怕把孩子惊醒,只能用痴痴的眼神注视他们许久,特别是他的黑小子,陈南方看着几个月时间不见,好似又长大一圈的儿子,既激动又温暖。
    吃了面疙瘩,简单洗漱一把,他刚躺进被窝,童童就醒了。
    “聪聪有没有想我?”陈南方低声期待的问道。
    “明天你自己问他吧。”方圆现在都不确定聪聪能不能认出爸爸来。
    早上童童醒来的时候,看见炕上空空如也,他怀疑自己昨晚是在做梦。
    “童童,你醒啦,陈叔叔带着聪聪在外面堆雪人呢,你也赶紧起床,和他们一块玩去。”方圆进屋看见坐在炕上发愣的童童道。
    童童的大眼睛里星光闪闪,“陈叔叔真的来了?原来我不是在做梦,妈妈,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陈叔叔他们也刚起来,妈妈帮你穿衣服,你现在出去找他们吧。”方圆笑着拿起童童的厚棉衣帮他穿上,再给他戴上毛线帽和小手套。
    童童出去的时候,看见一片白色的世界里,一个穿着军棉服的男人正拿着铲子在铲雪,身边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小豆丁正在往他身上丢雪块。
    “陈叔叔,聪聪。”童童叫道,朝他们奔跑过去。
    陈南方来到龙山公社的第二天,就拿着一把砍柴刀上山了。
    他在山上碰到拿着土枪出来打猎的民兵队,打了招呼后,知道他是公社方医生的爱人,民兵队的几个人对他十分的友善,邀他一块打猎。陈南方有打猎的经验,又是侦查兵出身,知道寻找猎物的踪迹,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他确实寻猎的本事强,最后他们端了一窝狍子,又猎到一头麋鹿,收获满满的下山了。
    民兵队难得猎到这么多的野物,个个是红光满面,因为一起扛过枪的交情,和陈南方迅速建立了友谊,和他约了年后再进一次山。
    陈南方比方圆还快的融入到龙山公社的群众中,他每天都扛着两个裹得只露出眼睛的孩子,在外面瞎晃,附近的社员情况和地形是摸得一清二楚。
    他无意中看见鲁大桥家的院子晾晒了很多动物皮毛,知道他是一个有经验的猎户,专门进去和他打了招呼,想和他结识。
    鲁大桥看到他抱着的两孩子,就知道他是哪位了,见了他,哧溜一下跑进屋,再也不出来,陈南方还有些不解。
    没两天,就从社员口里听说鲁大桥闹的那个大乌龙(媒婆不小心传出来的),陈南方呵呵笑了两声,捏了捏拳头,直接找上门了。
    鲁大桥过年最热闹的那几天,都没踏出过家门口一步,顶着鼻青脸肿的糗样,他不敢出门见人了。
    大年夜的清晨时分,方圆一家抛下独守在卫生院的刘医生,一家四口大包小包的往陈南方的老家赶去了。这次方圆背着自己的小布包,轻轻松松的跟在外面,前面的男人,身上挂满了行李,再一手一个抱着两孩子,上山下山,负责在前面开路。
    一家四口晚上才到,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吃年夜饭,大人孩子,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着喝着,其乐融融。
    这次回来,方圆发现妯娌两人表现的十分的热情,不再下绊子说酸话了。特别是陈南方在的时候,对着她嘘寒问暖的样子,让方圆全身毛孔都抗议了。
    大年夜白菜馅的饺子一上来,就被几个孩子哄抢一光,大哥家十七岁的侄子一人就能吃下三四十个饺子了,更别提还有好几个肚子像无底洞似的孩子了。
    分压岁钱的时候,陈牛生给几个孙子孙女都包了一角钱,聪聪和童童则是一元。当聪聪把红包拆开来的时候,吴大妞和吴巧梅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只是不敢作声。
    陈牛生自己解释,聪聪没在老家过过年,这是补给他的。吴大妞她们听了这个解释,肯定是不满意的,不过当几个孩子拆了方圆给他们的红包以后,两妯娌脸上才重新露出喜色来。
    方圆也给孩子们包了一元钱,这样一来,他们还是赚了的。
    因为公社那边有刘医生在,方圆跟着陈南方在老家待到了正月初八,陈南方回来以后,就成了这个家里的主心骨,接过家里的指挥权,他爹气定神闲的看着他把大事小事安排利落,他弟陈西方也收起懒筋,变得勤快起来。
    不勤快不行,他二哥拳头硬。
    方圆好奇的问过他,怎么大嫂和弟妹也有些怕他,陈南方笑着道:“大嫂嫁进来以后,见我娘老实,欺负她来着,就是什么事都推给我娘来干,我见着了生气,直接揍我哥,看她不顺眼一次,就揍我哥一次,后来我在的时候,她才会收敛。对着弟妹也是用的这招。”
    方圆不禁有些同情起被他弟揍过的无辜的陈大哥了。
    “自己老婆都管不好,揍他们不算冤枉。”仿佛知道方圆心里在想什么,陈南方道。
    方圆睇了他一眼,“那我被你管的怎么样?”
    陈南方毫不犹豫地道:“你天生温柔善良,知书达礼,我是被你管着的,你管我。”
    方圆轻轻哼了一声,陈南方暗自擦去一把冷汗。
    初二是闺女回门的日子,方圆终于见到陈南方的妹妹小北了,陈小北和他两个哥哥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材壮实,脸庞微黑,眼睛细长,性格却有些内向腼腆,这点应该是像婆婆了。
    看得出来陈南方对妹妹十分关心,可能是担心她性格老实受欺负。陈小北夫妻和两个孩子一起来的,陈南方给外甥塞了两个大红包以后,就拉着妹夫“聊天”了,陈小北的丈夫在二舅哥身边战战兢兢听训,就差举手发誓,自己没有欺负他妹妹。
    留下方圆和陈小北两个人的时候,彼此和善的微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都是不善言辞的人。还是方圆先开口,问了外甥的名字年龄,陈小北松口气,连忙回答,一来二去,两个人时不时搭上两句话,彼此才不再那么生疏。
    初三的时候杨枣花和李大利提着鸡蛋上门拜年,她是来重提桃花和儿子的亲事的,年前的时候因为狗子的事,两家闹翻了,她后来上门两次,都被陈牛生赶出来,这次看见方圆也回来了,她特地再次上门,除了提亲事,还想让方圆再去帮狗子检查检查。
    狗子脑门被砸以后,虽然伤口早就恢复,但是身体却不如以前结实了,动不动就生病,杨枣花带他去卫生室,也看不出问题来,知道方圆回来,她赶忙把存下来的几个鸡蛋拎过来了。
    桃花亲事的事,自有陈东方和吴大妞作主,他们自己的女儿,想如何安排,方圆也干涉不了,她是不想再理杨枣花这人的,不过听到孩子身体不好,她还是不忍心,跟着去看了狗子。
    给狗子检查一番,他的伤势并没有留下什么麻烦的后遗症,只是当时失血过多,孩子大病一场,身体虚弱一些,方圆叮嘱杨枣花夫妇给狗子多补充点营养,好好养着就行。
    杨枣花还是不放心,问方圆能不能给狗子再打一针。
    方圆哭笑不得,看来她是看上自己的免费针水了,真当药剂是营养品了,不过她看着光着脑袋,小脸有些苍白的狗子,还是给做了一次针灸,帮他调理一下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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