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还没有远到能窥见遥远的未来,但有个念头是渐渐清晰的——
    不要让这一生平淡、平庸、碌碌无为地虚度过去,要像机长一样,用尽全部力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还不吃吗?”程遇风在桌上敲了两下,把陈年的心神敲了回来,“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年嫣然一笑,捧起杯子喝了几口温牛奶。
    “机长,你觉得我以后要做什么啊?”
    还是决定求助程遇风,他就是她迷茫前行时的指路灯塔。
    程遇风看着她唇边沾的白色奶泡,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陈年不明所以,没有去接,他微微俯身凑近过去,纸巾轻擦在自己唇上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脑子里也像点了一堆烟火,砰砰砰地绚烂着……
    程遇风把纸巾揉成一团放在桌上,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做你自己喜欢的事。”
    喜欢的事?
    陈年好像有些明白了,她心情愉快地吃完了整份儿童套餐,程遇风的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了,她从书包里翻出小钱包准备去结账,机长请她吃了好几次饭,难得有机会可以回请一次,必须得把握住。
    “去哪里?”
    程遇风以为陈年要去洗手间,可一看她手里的钱包,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禁有些好笑,伸手把人拉了回来,压低声音说,“结过账了。”
    陈年的脸瞬间红了,耳朵也热了,整个人又窘又臊,几乎不敢和他对视。
    又闹笑话了,原来肯德基是先付账的,她还以为是和别的地方一样吃完再给钱。
    她这模样真是难得一见,程遇风认真欣赏了一会儿,“没事,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来就知道了。”
    陈年一点也没有被他安慰到。
    程遇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玩具,陈年睁大眼睛看他修长两指间捏着的皮卡丘,“哪里来的?”
    看起来好可爱的样子。
    柔和的灯光映衬下,程遇风漆黑眼底氤氲着笑意,“儿童套餐的赠品。”
    居然还有赠品!
    陈年本来就是乐天派,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翻来覆去地看这个意外之喜,然后宝贝地放进书包里。
    小时候很少有这样的玩具,她的玩具大都是纺织娘、铁角天牛和萤火虫之类的,往往也只有一夜缘分,天亮后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鉴于陈年吃的那些东西只能算作饭前甜点,从肯德基出来,程遇风又带她去吃了一顿正餐。
    陈年虽然还不饿,但还是被哄着喝了一碗汤,吃了半碗饭。
    吃完饭,回学校路上,刚好又遇上交通高峰期。
    陈年从窗外收回视线:“机长,我考你几个问题。”
    前面还堵着车,好几分钟都不动一下,程遇风也不见一丝心烦气燥,随意地把手搁在方向盘上,偏头看过去,“嗯?”
    连声调都是懒懒的,连耳朵都会酥掉。
    “山坡上来了一群羊,打一种水果。”这是昨晚夜谈时张艺可起的话头,全宿舍只有菲菲一个人答出来了,陈年和赵胜男听了答案还摸不着头脑,等张艺可解释过才明白。
    大概体育生和理科生在这方面的神经都比较迟钝吧。
    机长也是理科生呢。
    陈年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程遇风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什么水果?”
    陈年笑眯眯地道出答案,眉眼间带着点得意之色:“草莓。羊把草都吃光了啊,所以是草莓(没)。”
    她哪里知道,这样小儿科的问题,程遇风上幼儿园时就耳熟能详了,连元宵灯会猜灯谜赢奖品每年都是满载而归,不过,偶尔让她得意一下,还挺有趣的。
    陈年越战越勇:“那我再问一个。山坡上来了一群狼,还是打一样水果。”
    要是再回答不出来,她的小辫子估计得翘上天了,这次,程遇风决定多少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他故作沉吟了几秒,“杨梅(羊没)。”
    “猜对了!”
    清甜的笑声从车内飘出去,像夏季夜晚的习习凉风,穿过盈满暑热的路,又像深井里冰镇的绿豆糖水,让塞车的烦躁无形中消散。
    ***
    9月6日,一年一届的全国中学生物理预赛笔试在全国各地准时举行。
    s市一中是全市参赛人数最多的,同时也是指定考点之一,昨天考场已经全部布置好,其他学生也全部放假回家了。
    陈年站在走廊上,看着一辆辆中巴开进学校,穿着各式各样校服的人像糖果一样撒满了各个角落。
    昨晚曾老师特地跟他们四个开会,帮忙疏导安抚考前情绪,夜里陈年辗转反侧到一点多才睡,然而此时此刻,她非但不觉得紧张,反而很兴奋,验收这两个月成果的时候终于到了!
    八点半,陈年和欧阳、张玉衡以及秋杭杭互相加油打气后,像上战场一样走进了教室,监考老师严肃着脸,厚厚的镜片下射出两道沉静的眼神,他扫过底下一张张带着紧张表情的脸,看到陈年时目光多停留了两秒,心里暗想,心理状态不错。
    他监考这么多次,很少能见到有学生进了考场还这么放松的,这种情况也分两种,要么是来凑数丝毫不在乎成绩的,要么就是对自己有绝对信心且实力强大的,他觉得陈年应该是属于后者。
    陈年左手边坐着的也是个女生,双手交握在胸前,嘴唇微动,似乎在祈祷,陈年余光瞥到她松手时,手心里滑落一张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忍不住弯唇笑了笑。
    台上的另一个监考老师也看了过来,她连忙收起笑意,正襟危坐。
    九点整,正式开考。
    陈年拿到试卷,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初赛只是考理论题目,一共16道题,满分200分,她看完后心里大概就有底了,和平时的训练相比,题目不算难,应该可以考个好成绩。
    教室里安静得只有写字的“沙沙”声。
    漫长又短暂的三个小时总算过去了,十二点整考试结束,等监考老师把所有学生的试卷都收上去并仔细核对好信息已经是十分钟以后的事,陈年脚步轻松地走出教室,欧阳也兴高采烈地和秋杭杭张玉衡勾肩搭背走出来,看样子他们也肯定考得很不错了。
    楼下,警戒线外围着一群前来陪考的家长,陈年意外地发现了叶明远、容昭和路招弟的身影,她飞快跑过去,还没打招呼,叶明远和容昭已经一左一右迎了上来,一个问她饿不饿,一个问她渴不渴,夫妻俩心有灵犀,声音都叠在了一起。
    陈年看着他们咯咯咯地笑。
    几乎同一时间,周围有几个女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之前和陈年一个教室用护身符祈祷的那个女生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几个家长也义愤填膺地说要去和教育局找回公道。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明远对此是知情的,他皱着眉头跟陈年说:“泄题了。”
    昨天晚上,微博、贴吧和qq空间流传出一份据说是今年物理竞赛初试的试卷,这种扰乱考生心绪的事件几乎每年都有,也不算罕见了,最后按照惯例被当做谣言处理,把影响降到了最低。
    可是,今天上午考试刚开始,令人跌破眼球的事情发生了,那份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假试卷,竟然是真的!
    这下,考生和家长们全都闹开锅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坛花雕
    众所周知, 五大学科竞赛(数学、物理、化学、信息学和生物)向来是国内顶尖高校最为认可的筛选平台, 也是抢夺优质生源的重要途径, 尤其是在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中获得国家级奖项的, 将获得a大、b大等在内的985重点名校的保送资格,等成绩出来后就可以直接和学校签约, 不用再参加高考。
    就算只拿了个省级奖项,将来也可以在各大名校的自主招生中占据一定的优势条件。
    学科竞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很多学生基本上从初中开始就接触学科竞赛了, 一路走到今天,其中的艰辛不亚于十二年寒窗苦读,可想而知,这次物理竞赛的泄题事件对广大考生和家长的冲击力有多大。
    人心惶惶。
    尽管在事发的第一时间, 市一中就把这个消息上报给了全国中学生竞赛委员会, 委员会也立刻报了警,公安部门随即展开一系列调查,但是考生们和家长的心情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骄阳似火,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 大部分家长带着刚结束考试的孩子们等在学校行政楼一楼大厅, 等着要一个说法,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此时能做的事, 也只有等着了。
    学校那边也有几个领导出面安抚大家的情绪, 可一见到他们,家长们的情绪反而更激动了, 有位女士甚至哭了出来, 抽抽噎噎地诉说自己孩子为了这次考试准备了很长时间, 昨晚还在医院打点滴……要是这件事得不到妥善解决,对辛苦备考的孩子太不公平了,也会令家长和社会心寒。
    她的话像导火线,引起了在场家长们的无数共鸣和爆发,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话语声激动又密集,机关枪一样扫过去,大厅顿时变得乱糟糟的。
    陈年看了一眼那位女士旁边站着的男生,脸色发白,目光呆滞,如同被人抽走了七魂六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条竞赛路狭窄、孤独且险象环生,就算前面风景独好,但也只是属于少部分人。就她所知道的,某部分学生并非自愿参赛,而是迫于某些压力不得不为之,他们没有兴趣和喜爱作为支撑,前行之路本就艰难,何况两双腿上还绑了重重的铅块……
    肩上覆来一阵沉厚的暖意,陈年回头一看,叶明远温和地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孩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适当的挫折也并非坏事,它有助于判别脚下的路是否适合。”
    陈年似懂非懂,“可是,如果发现那是不适合自己的路,回头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
    她点点头,又看看那个垂着头、被颓丧和挫败牢牢锁住的男生,“希望吧。”
    在学校领导的耐心劝说下,家长带着孩子们陆续离开了,泄题事件已经成为定局,在全国范围内都引起了关注和热烈讨论,至少受到波及的不仅仅是s市的考生,这一点又是不公平中的相对公平了。
    叶明远和容昭带着两个孩子先去吃了饭,陈年实在累坏了,吃完饭直接在酒店房间午休,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她揉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路招弟在窗台边的桌子上写作业,听到动静回头,“年年,你醒了。”
    相比以前,她的肤色白了不少,还透着健康的红润,头发也长了,加上穿着一条精致合身的收腰蓝色棉裙,看起来也有一种亭亭玉立的感觉了。
    “干嘛这样看我?”路招弟在床边坐下。
    陈年揉揉她的脸,“你变好看了。”
    “哪有,你又取笑我。”路招弟好像有些害羞,垂下视线,几秒后,又转回来,小声地问,“真的吗?”
    陈年耸肩:“比珍珠还真。”
    路招弟喜上眉梢,不知从哪里翻出一面小镜子,对着照了又照,其实脸还是原来那张脸,圆得像苹果,不过眼神变了,以前是躲闪畏缩的,现在非常的明亮自信。
    “年年,跟你说哦,”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待会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嘿嘿,暂时保密。”
    陈年的心思被勾了起来,路招弟又说保密,陈年牙痒痒地去挠她,她最怕痒了,笑倒在床上,不停求饶。
    容昭端着水果和点心推门进来,就看到两姐妹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的画面,她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笑容柔软得像三月和风。
    她的小叶子,此时就近在眼前,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生动,她错过了那么多那么多,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小叶子是如何从小女孩长成了如今的娇俏小姑娘,当然是遗憾的,但是能这样看着,哪怕暂时不能拥入怀中,她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陈年最先察觉到站在门口的容昭,有些慌乱地抓抓头发,整理衣裳,然后规规矩矩地在床边坐好,“阿姨。”
    容昭看出她的拘谨,心中微涩,放下东西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就关门出去了。
    路招弟作为知情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是无声叹息,不过想到她们母女迟早会有相认的那天,心情又明朗不少。
    路招弟又想起中午时,她看到从考场出来的陈年,眉目熠熠生辉,连走路都是带风的,那么的自信潇洒,像古代科举考试拔得头筹的状元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她大概能理解姑姑路如意、叶明远和容昭的选择了。
    从小一起长大,路招弟再清楚不过,陈年骨子里是非常重情的人,如果她现在知道了妈妈去世的消息,虽不至于一蹶不振,但必定会消沉很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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