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朵跟着方霄一路走进院子,走到一半,忽然从深处窜出来一只成年秋田犬,汪了两声,扑向方霄。
    方霄原本平淡的神情瞬间生动起来,弯腰跟它玩了起来。
    这只秋田犬名叫小发,第一次见唐朵也不认生,用鼻子嗅了嗅,很快就开始示好。
    唐朵按照方霄说的方法拍拍他的头,顺顺他的毛,抱了它两下,让小发熟悉她的气味。
    这时,从小路尽头走过来的一个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发色斑白,面上刻画着岁月的痕迹,显然经常板着脸,线条流向有些生硬,但气色很好,皮肤又白,人很精神,正是陈敏无疑。
    陈敏乍一看到方霄和一个陌生女孩站在一起,有些茫然,待意识到那是谁时,目光瞬间直了。
    唐朵微微笑着,任由陈敏看着,隔了几秒才低声叫:“妈妈,我回来了。”
    陈敏受到震动。
    毕竟这在真实的情况里,还是她们“母女”第一次见,尽管方霄这几天一直在跟陈敏说,方芩快回家了,方芩在国外的生活很好,方芩比小时候漂亮多了,性格也独立了,小公主长大了等等。
    唐朵没等陈敏靠近,先一步走到她跟前,亲切自然的搂住陈敏的肩膀:“妈,我饿了,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陈敏却一直盯着唐朵看,不愿放过每一道线条,试图让自己尽快想起和女儿一起有过的回忆。
    直到方霄开口:“先进屋吧,小芩刚下飞机,应该很累了。”
    陈敏这才如梦初醒:“哦,哦,对对,那就赶紧进屋吧,洗手吃饭……”
    陈敏和唐朵先一步往大屋走,方霄跟在后面,相隔几步看着前面两个女人的背影,看着她们说话时侧过的脸,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
    ……
    这天晚上,陈敏心情极好,忍不住就多吃了一碗饭,还直夸阿姨的手艺变好了。
    其实哪有什么好不好呢,口味都是陈敏一贯喜欢的,但她胃口变差了,阿姨换着方的给她做,她就是吃了几口。
    陈敏拉着唐朵聊了一顿晚饭的功夫,吃过饭还要接着聊,直到晚上九点多,方霄提醒陈敏,唐朵累了一天了,先让她去洗个澡。
    陈敏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了人。
    等唐朵洗澡出来,已经过了十点。
    她的头发还有些半湿,身上穿着方家准备的居家服,踩着拖鞋下到一楼客厅。
    陈敏正靠着沙发背打瞌睡。
    家里的阿姨见到唐朵,小声说:“夫人一直在等小姐,说等不到小姐就不去睡,刚刚眯着了。”
    再一看陈敏,进闭着眼,嘴巴半张着,那模样只像是个小孩。
    唐朵轻轻坐在沙发上,低声叫道:“妈。”
    陈敏身体一震,渐渐转醒,睁开眼的瞬间还有些迷茫,待看清唐朵,立刻眼珠圆瞪,下意识往后躲。
    “你是谁!”
    唐朵一顿,立刻从沙发上起身。
    她想起来方霄的话,陈敏有时候会不认得人,有时候她一觉醒来会很害怕,非要用医生交代的方法,拿照片或者放一段录影给她看,告诉她大家都是谁。
    唐朵将声音放的很轻很柔:“妈,我是小芩。”
    陈敏机械性的重复:“小芩?”
    “是啊。”
    陈敏突然问:“小芩是谁?”
    唐朵颇有耐心:“小芩就是方芩啊,我是你的女儿啊,今天刚回来,咱们还一起吃了晚饭。”
    陈敏仿佛受到惊吓:“我,我有女儿?”
    照顾陈敏的阿姨,这时已经拿出一本相册,放在陈敏面前,一页页翻给她看:“夫人你看,这是小芩,这是您啊。”
    陈敏起初还有点半信半疑,渐渐看进去了,这才放下戒心,但仍是害怕被人靠近。
    直到这时,方霄从楼上下来,他也换了一身居家服,头发还在滴水,肩膀上濡湿一小片,许是听到客厅里的动静,连头发都没吹下来了。
    陈敏见到方霄,明显缓和许多,她还记得方霄,很快就在方霄的安抚下,让阿姨带她回了房间。
    方霄这才算松口气,将目光落在唐朵身上。
    唐朵正双手环胸,望着他。
    显然,他们还有话要说。
    方霄抿抿唇,率先开口:“去院子里走走吧。”
    唐朵没意见,他前脚走,她后脚就跟上。
    这个时间,院子里已经没有别人,茂密的植物安静的沉睡在柔和的灯光下,小路走到一半就有一个方便乘凉的小亭,亭子下有一套木质桌椅。
    方霄和唐朵各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吸了几口夜晚的空气。
    方霄说:“像是刚才那种情况,以后每天,每个小时,都可能会发生。不过今天见到你,她心情很好,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唐朵:“我应该做的。”
    方霄:“你处理突发情况的表现比我预想中纯熟。”
    唐朵:“我做这行已经三年了。”
    方霄盯着她,话锋一转:“但还是有一点不太对。”
    唐朵:“哦,哪里?”
    方霄似是勾了一下唇角,眼神却带着挑剔,抬手间速度并不快,手指却直接穿过唐朵凌乱的发梢。
    唐朵没有躲,她眯着眼,仿佛就是想知道方霄要做什么,敢做什么,直到她那有些蓬松的头发被他撩过,又落在肩上。
    风过了无痕,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
    方霄这才说道:“我妹妹从来不会披头撒发的出现在别人面前。她无论穿什么衣服,走到哪里,都要梳个发髻在头顶。在你的衣帽间里有一格,放着很多头绳头花,我希望你明天能按照照片里的样子打扮。”
    这个男人已经不再像初见时那样温文尔雅,礼貌疏离。
    他充分扮演者何谓雇主,既然花了钱,就该有所要求,谈笑间更是将平日里在商场的强势决断展露无遗。
    偏偏,唐朵最会和这样的男人周旋,她挑了下眉,很快笑了:“方先生,你说的那是方芩七岁的样子,你知道一个七岁的女孩,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相差有多大吗?你见过二十几岁的女人穿着蓬蓬裙,梳着公主头吗?陈女士的确有阿兹海默症,可她还有基本的判断力,有智商,她见了难道不会觉得违和?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如果方先生坚持,就当我没说。”
    果然,方霄很坚持:“只要我母亲喜欢,只要是她记忆里最珍贵的东西,我都希望能尽量帮她办到。”
    唐朵言尽于此,不再说话,反正该提的她已经提了,采不采纳是方霄的事。
    ……
    方霄是“金主”,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金主”说什么都是对的。
    本着这个原则,唐朵第二天就将自己捯饬成“高龄”小公举,蓬蓬的纱裙,高高梳起的公主头,发髻上还别了一个带着花朵的发箍,脚下一双淑女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走下楼。
    这时,刚刚过早上九点,一楼客厅已经传来阵阵说笑声。
    有客人来了。
    唐朵待看清来人,下意识的挑了下眉,觉得荒谬之余,也不由得想笑。
    呵呵,她好像照到了一块镜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方霄的女朋友,姓张。
    张小姐近日频频登门,每每不是带着亲手做的小点心,就是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珍稀花卉,还使劲浑身解数逗陈敏开心,为的就是早日进方家的大门。
    做这些事本来也无可厚非,偏偏张小姐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灵感,每次出现都是一身夸张的蓬蓬裙,梳着高高的公主髻,脚下踩着一双粗跟的娃娃鞋,明明一米七的个子,骨架也有点大,却偏偏要走这么个傻白甜的路线……
    别说唐朵乍一见到张小姐有点愣住,就是张小姐见到唐朵的刹那,脸上也不禁扫过一抹狼狈,猝不及防。
    唐朵长得比她瘦小,骨骼纤细,巴掌脸,下巴精致,穿着这样一身衣服,除了她偶尔会流露出的讥诮目光,整体来说还是相得益彰。
    如果张小姐自己没有穿雷同的衣服,倒也会欣赏的多看两眼,只是这么一撞衫,就真的有点“谁丑谁尴尬”了。
    幸而张小姐本着将来会成为方芩大嫂的打算,转瞬神色一转,笑着站起来:“哎,这位一定是芩芩吧,你好,我是方霄的女朋友,我叫……”
    只是没等张小姐自报家门,陈敏就将话打断:“来,小芩,陪妈妈去院子里看看,张小姐送来一盆很珍贵的牡丹,咱们去赏花。”
    唐朵微笑着走上前,双手搭着陈敏的胳膊:“好的,妈。”
    就这样,“母女”俩走在前面,一路低声说笑,张小姐有些尴尬的走在后面,听到她们话里话外提到“张小姐送的花”,那语气就像她根本不在现场。
    直到三人走到院子尽头,忽闻一声狗叫。
    抬眼一看,方霄和秋田犬小发玩性正浓,一人一狗几乎倒在草地上,小发拼命的撒娇耍赖,平日不苟言笑的方霄跟它滚作一团,低声笑着。
    这下,张小姐可算找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快走几步,上前说:“方霄,我来看阿姨了,还带了一盆花,你可不知道,那盆花我找的有多辛苦,我……”
    结果这一次,张小姐的话又被打断了。
    打断她的却不是人,刚好是小发。
    小发显然不乐意他和主人独处的时光遭到外人打搅,却也没有面露凶相,只是顽皮的将张小姐夸张的裙摆当场了玩具。
    张小姐被大型秋田犬这么一骚扰,当场花容失色,裙子也扯破了,人也摔倒了,还有一块纱质的裙摆剐在旁边的蔷薇枝上。
    张小姐“啊啊啊”的发出一串尖叫,把小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随即一脸无辜的望着主人,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方霄不耐烦地呵斥道:“行了,你吓到它了!”
    张小姐一脸惨白:“是我被吓到了好吗!它要咬我!”
    方霄拧起眉:“它从不咬人,是你身上的香水味太浓,这个裙子的颜色又让它兴奋,它只是在跟你玩。”
    这时,两人才注意到,从刚才就一直在围观的陈敏和唐朵,正有说有笑,还用手捂着嘴,遮遮掩掩。
    方霄的眉头渐渐舒展,抬脚走上前,问道:“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陈敏小声说:“我刚才在跟小芩说,这位张小姐每次来,都会穿的这么夸张,那香水味又呛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品味有问题,还是她对你产生了多大的误会。”
    方霄一脸好笑:“妈,她那么打扮不是因为我,是因为要讨好你。”
    陈敏惊了:“我?可别,我可受不了这种大嗓门的巨型公主,放过我吧!哎,我刚才还问小芩呢,今天穿这么一身衣服,是不是知道张小姐来了,才故意穿差不多的跟她比比,让她看清现实。”
    陈敏话音落地,唐朵的神情瞬间微妙了,她斜着眼瞅着方霄,似笑非笑道:“哥,这你可不能怨我,是妈问我的,我没办法,只好把你供出来了。”
    这一声“哥”,也叫的方霄一怔。
    前一晚饭桌上,唐朵也这么叫过他,只是那时候语气正常,不似现在,阴阳怪气,还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显然是在影射前一晚在院子里的对话。
    方霄问:“供出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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