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战友的到来,是沈国峰的第二春,那时候每天上门来的人不计其数,家里的果品烟酒堆成了山,而如今,这里除了杂草,却什么都不剩下了。
    焦琴花了大半个小时才进了门,这座别墅现在已经是空荡荡的一片,回来后她听家里的老阿姨说过,当时高利贷把家里值钱的家具和电器都搬走了,焦琴小心翼翼地踏进门,鞋子踩在破碎的地砖上,咔哒咔哒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响着,她的心里突然有些发毛了。
    她是不是——不该来?
    手电筒惨白的光照射下来,她的身影落在墙壁上,被拉长了无数倍,焦琴被雨衣闷出了一声汗,汗湿的衣服贴在肉上,一阵阵发凉,她走到弯角处,白光赫然一转,扫过了窗户边,隐约间,一个影子从窗户边一闪而过。
    “咚——”
    焦琴全身汗毛直立,手里的电筒掉在了地上。
    第117章 魔盒
    焦琴顿时不敢动弹。
    她不怕鬼, 而是怕人。
    来这里找东西是下下之举, 如果被保安抓到或是其他人发现,她将面临的就不仅仅是家破人亡的压力和生活的拮据了, 轻者罚款, 重者恐怕要拘留, 就算她甘愿受罚,可是飞飞在家, 又能怎么办。
    因为担心房子里的动静会让外面的人察觉, 焦琴悄悄蹲了下来,捡起手电筒挪到了墙角, 一动也不敢动。她秉着呼吸,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 破旧的窗子被风吹得呼呼作响,那个影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焦琴渐渐冷静了下来,她仔细一琢磨, 又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
    如果是保安或是这里的住户, 在刚刚的声响过后,肯定会发现屋子里有人, 怎么会放任她在这间房子里待这么久。
    想到这里,她终于松了口气, 又重新打开手电筒。
    这栋别墅三百多平方, 地上两层,地下一层, 因为家具大部分都被搬走了,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地上落了一层木块碎砖的垃圾,此外,就只剩固定在墙上的柜子和木架了。
    焦琴把柜子一一打开,木架也都清点过,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她又上了楼,把衣柜都打开了,掏空了里面的垃圾,依然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被沈国峰烧了?又或是放在了以前的公司里?
    焦琴觉得不可能。
    以沈国峰的性格,若不是这些借据证件携带不方便,他大概天天会挂在身上,焦琴又去他的卧室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雨终于变小了,焦琴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快两点了,这个时间飞飞多半要起来上厕所,若是没看到自己,多半是要担心的,她只有暂且压下心里的疑惑,把别墅里的门窗依照刚刚来时的模样关好,又粗略检查一番,发现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后,才关上了大门,披上雨衣,匆匆离开。
    她走得匆忙,丝毫没有发现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担忧地看着她,向雨幕的深处走去。
    接下来,焦琴又去了一次,这一次,她搜索的范围是地下室。
    沈国峰是做饮料发家的,当年也有功成名就后买下酒庄做红酒的想法,后来装修这座别墅的时候,特意把地下室做成了酒窖,可惜后来精力跟不上了,这里就变成了半个储藏室,存放一些杂物。
    这些杂物后来都被沈浚齐清理出去了,还能值点钱的拿去典当,不值钱的都和留下的那些资料一起存放在钟乐明的诊所里。比起楼上的杂乱,这个酒窖倒是显得空荡干净,焦琴站在酒窖中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她根本无法下手,这里根本就没有能放东西的地方。
    焦琴随意敲了敲墙壁,只有无功而返。
    焦琴又去找了那个出纳,在请她吃过饭后,又谈起他的前东家向沈国峰借钱的事情,焦琴已经心力交瘁,不打算隐瞒自己的意图了:“我公公肯定留下了东西,但是谁也找不到了。我并不是想找到这张借条要钱,我只是想知道,俊杰到底是被谁骗了。这些线索肯定和借条放在一起,我公公有这个习惯。”
    出纳说:“我只能帮你问问,我并不是和前老板关系最亲近的人,知道的也不太多,但是助理应该知道些什么,她也辞职了,回头我问问。”
    焦琴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就麻烦你了。”
    焦琴知道,这种时候必须疏通渠道,咬着牙把过年的钱拿了一大部分出来,给出纳包了一个红包。
    终于,出纳那里传来了好消息。
    沈国峰在某次醉酒后曾经吹嘘过自己买了一个高保密性的保险箱,就放在酒窖里,里面全是值钱的东西,谁也拿不走——这也是那家电器公司老板多次想去沈国峰家里找借据的原因,但是很明显,他失败了。
    出纳对焦琴说:“既然是保险箱,那个大一个,不是埋在地下,就是砌在了墙壁里,实在不行,把地挖了墙敲了,总归是能找到的。”
    焦琴却不这么认为,这些借据具有滚动型,说不定哪天沈国峰又有了新的材料,这些东西又不是金条,需要固定存放在一个位置,肯定不会在地板下面和墙壁里。
    不过若是有个口子——再一次偷偷溜进了这间别墅的地下室,焦琴沿着墙壁走了一圈,插座,开关,还有——墙壁上的集成盒,焦琴家里也有两个类似的盒子,这种盒子里有收纳的网线以及电路的保险开关。
    保险?
    焦琴蹲了下来。
    她掏出钥匙,敲开了盒盖,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几条网线纠缠在一起,堵住了盒子。焦琴扒开那几条网线,用电筒照进去,突然,她发现网线后面,有一块凹下去的地方。
    焦琴伸出手指,扣住那块凹下来的地方,发现是可以拉动的,她干脆把那几根网线拉了出来,然后扣住凹槽向外一拉,哐的一声,那块塑料板松动了,一个男士皮包的边角露了出来。
    焦琴认得这是沈国峰的旧物,她小心翼翼把包从墙壁里拉出来,这个包不大,分量却不清,焦琴竟然没接住,皮包她手里落下,掉到了地上。
    她听到纸张摩擦的声音。
    就是它了!
    焦琴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蹲下来,拉开皮包的拉链,一个笔记本从包里滑出来,接着,又是一封举报信,然后,是各种字据和不知道写着什么的纸头,焦琴先拿起本子,随便翻了两页,沈国峰的笔记密密麻麻,她看得吃力,便把笔记本放下来,又拿起那封信,迟疑了片刻后,她还是打开了这封看起来并没有寄出的信。
    这封信是举报金陆在新城港口项目中利用白手套公司大量使用来源不明资金,控制多家企业组成联合体,进行不正当竞争的举报信。
    沈国峰的公司,也是被控制的公司之一,从老战友到后来竞标新城港口,是陆桓计划里,小小的一环。
    这封信焦琴没看完,她手里拿着这封信,手不断发着抖。
    她根本不是打开了一个装着借据证件的皮包,而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第118章 真相上(一更)
    这封举报信焦琴只看了一半。也许是在地下室里憋了太久, 她觉得有些眩晕——正如她所猜的一样, 沈国峰连一笔五位数的亲戚借款都用纸条记下来,放在了这个包里, 更不用说其他的交易, 不论成功与否, 沈国峰都在这里留下了痕迹,焦琴又在包里掏了掏, 发现里面还有一个u盘。
    可焦琴已经无暇顾及里面其他的材料了, 她匆匆把这堆纸头和本子u盘都塞回包里拉上拉链,扶着墙壁站起来。她的腿打着颤, 好几次过后才勉强站直了身体。
    站起来之后, 焦琴才发现她根本无法挪动脚步, 她的身体几乎贴着墙,全身都被无边的绝望和恐慌淹没了。
    她最担心的东西恐怕变成了现实。
    如果对方是陆桓,那沈浚齐怎么办?
    整整半个小时后,焦琴才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她不能失控, 更不能冲动地跑去找沈浚齐。只是半封信, 也许是她理解有误?又或许里面又有什么其他的内幕?
    焦琴在心里拼命安慰着自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弯下腰把网线收拾好, 塞进集成盒里关上,然后捡起那个公文包紧紧抱在怀里, 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里。
    这一次, 上回那个人影在花园的角落里等着她,而她却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只是低着头匆匆离开,那个人影在她身后跟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起风了。
    夜风吹散了乌云,被浓黑的夜笼罩的地面上,赫然出现光与影的交错,也让那个人影,渐渐露出了真面目——
    竟然是已经“过世”的沈俊杰!
    沈俊杰看着焦琴远去的背影,表情有些麻木了。
    他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这大半年来,他一直都躲在离金沙市的不远的一个小县城里,如果想回来,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距离。
    可是他一次都没回来过,他没有胆量回来,也没有颜面回来,更不可能回来。
    沈国峰骂他怯懦,骂他迂腐,甚至明令禁止他找回沈俊杰这个身份——按照沈国峰的说法,也就几个月后,他们就可以拿着大笔钱和合理的身份,去国外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他们和北投搭上了线,除了钱和身份之外,他们还会有东山再起的资源。
    有了靠山,他们就不必和过去一样,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耕耘,也不必再受某些人的要挟,几年后归来,他们就是真正的拥有大笔财富的侨胞。
    在沈国峰多次憧憬他们未来的生活后,他才问:“那琴琴和飞飞怎么办。”
    沈国峰把他痛骂了一顿,如果不是因为身体敌不过自己正直壮年的儿子,沈国峰大概会狠狠把他打一顿。
    “你有没有点出息???男人天天惦记着老婆,能干什么大事?“
    沈国峰痛心疾首,又把自己过世的妻子指桑骂槐地骂了一遍,沈俊杰木讷着脸,没有再说第二句话。
    他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他就是在这种强压下生活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反抗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种服从,甚至已经让沈俊杰丢失了心里的罪案感。
    等月亮再次躲进云里,沈俊杰戴上兜帽,从小区的侧门,溜了出去。
    沈国峰父子是一个礼拜前从县城回到金沙市的,他们在金沙市的近郊租了一套自建房住下了,等待着下一步的动作。
    这是他们第一次等待着其他人的”指令“,沈国峰其实不太愿意接受指令这个词,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知根知底的合作方,而非博弈的棋子。
    这一场骗局,要从几年前说起。
    和很多私人老板一样,沈国峰的事业,遇到的最大问题,是资金。
    他的饮料公司需要运转,他的房产项目遭遇楼市寒冬,他投资的几家餐馆已经发不出工资了。
    每天一睁开眼,沈国峰就想着,要去哪里弄钱。
    公司的财务情况并不好,现在的经济大环境不好,贷款收紧,他去找了很多家银行的高层,都没能让他们松口批下贷款,最后只有和另外一家发展不错的家电企业互保,勉强从银行里借了些钱。
    接下来,就是他人生转折点的开始。
    那家家电企业因为事故被勒令停工,工厂不能运转,银行的贷款还不上,导致他被牵连,两个临近封顶的楼盘面临着烂尾的危机,这时候,老战友找上了他。
    这是一宗一拍即合的买卖,那些源源不断的钱从哪里来,沈国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人肯砸钱,目的肯定不是那么简单,沈国峰一边谨慎地和老战友合作,一边拼了命捞钱。
    直到新城港口项目的消息在金沙市传开,对方终于坦白了。
    金沙市地下那些黑钱,想通过这个项目洗白,并且进入正常的流通和投资渠道。
    老战友说对沈国峰说:“我知道你也想投这个项目,但是资产达不到门槛,我们这边有资金支持,但是其他条件不符合要求,只要你点了头,我们这边就去注册公司,然后我们之间拟定一个合作协议,等项目落了地,该你们得的一定不会少,接下来的开发新城的所有项目和临港工业园,我们也按照这个模式运营。”
    沈国峰没有答应。
    老战友又说:“北投很重视这个项目,但是他们刚进驻,有些水土不服,自己竞标的同时也在寻求合作。我们如果拿下了,就相当于拿到了北投内围圈子的门票,假以时日,金沙市算的了什么,背靠北投,我们才能走的更远。”
    金沙市这么多老板里,沈国峰成为这些人物色的人选之一,是有他们的理由的。
    经历过八九十年代的浪潮,从铁饭碗到下海经商,几次大起大落,沈国峰从一穷二白到今天的小有资产,真正的没有依靠过一点背景,他凭的就是野心和拼命。
    可是野心是远远不够的,沈国峰在某些方面依然有所欠缺,更为致命的是,在人脉关系上,他有着天生的短板。他也曾经想靠近陆桓或是宫予生等财阀的圈子,可惜想巴结他们的太多,一个小老板,他们并不放在眼里。
    较之其他人,沈国峰唯一的优势就是他那个漂亮的养子——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沈浚齐当真不知道面子二字要怎么写,陆桓第一次主动示好,被沈浚齐全然给无视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沈国峰气得要命。
    老战友的提议,他考虑了整整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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