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白鹿莲一见到白三朝,又开始落泪了。
    在白家,一贯是白金氏扮黑脸,白三朝扮白脸。在白家人眼中,白三朝是个典型的慈父。所以当这个慈父看到失散在外的女儿回家时,心有不忍。只有在外面生活得不好,她才会想回来的。他想要安慰她,但是又担心老妻心中不快。
    白金氏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白三朝知道了老妻的意思,也沉默了。
    “爸、妈,我错了,你们别不要我……”白鹿莲哭得梨花带泪的,那感觉就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哭诉的女孩儿一样。
    只可惜,她的父母只是看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但却奇妙地隔着千万里。
    白曙心中更加警惕了,爷爷奶奶对大姑姑的态度非常奇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女儿的离心,但似乎又割舍不下那一丝骨肉情分。
    屋外,白玉氏和冯秋兰、刘英面面相觑,她们三人嫁进白家之前,这个大姑子就已经不在了,白家人也很少提及。白玉氏和冯秋兰只是曾经听她们的丈夫说漏嘴,这才知道,除了小姑子,白家还有个大姑子,但具体曾经发生过什么才导致大姑子的消失,她们不知道。而刘英,她嫁进来的时间短,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大姑子的存在。
    第26章
    ·
    白家人到底是和白鹿莲有了隔阂,没法和她住在同一间屋檐下,所以白鹿莲只好租了白家隔壁的房子住了下来。
    白金氏极尽全力忽视白鹿莲的存在,有时候出门见到她,眼睛都不带斜一下的。可即使这样,白鹿莲还是每天都站在白家门口,用怨妇一般的神情盯着每一位进出白家的人。
    “你们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正房里,邱氏边说,边用手帮白曙把一一从他身上扒下来,但是一一刚下来,二二就又补了上去,她只好把一一放在一边,复又去把二二扒下来。
    “你说什么?”白金氏还没反应过来,她看热闹看得起劲,没听清邱氏说什么。她真的很喜欢看乖孙的黑脸,一一、二二两个小家伙很喜欢巴拉着乖孙,她为此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把他们分开!也只有这蠢妯娌会真的担心一一和二二把白曙压伤了。
    邱氏的手顿了顿,索性放任一一、二二的行为,她一脸认真地看着白金氏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鹿莲盯人看的样子,怪瘆人的,而且白给胡同里的街坊看热闹!恁丢人了!”
    白金氏面色不虞地说:“哪里管得了其他人是怎么看的,反正我是不会让她住进来的。”一想到七年前的那日,白鹿莲裙摆的那个弧度,她的心就不爽了!那就是一只白眼狼!
    邱氏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是到底没说出来。这两天她出门的时候,常常一眼就看到白鹿莲站在正门口不远处往里看,而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几个长舌妇正围成一圈,咬着耳朵絮絮叨叨。看到邱氏看她们,她们立刻闭了嘴,四散。
    一提到白鹿莲,白曙的耳朵就竖起来了,顾不上一一、二二两个小家伙的纠缠,他在小床上爬着,身上还附着两个胖小子。
    这一幕被白金氏注意到了,她瞬间笑开了眼,一扫刚才的不快,“哎呦,乖孙和一一、二二的感情真好!” 乖孙品平时都太乖巧了,也只有跟和他同龄的一一、二二还有白义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展现出一些孩子的稚气。
    白曙的动作顿了顿,她哪里看到他们的感情好了!一个两个的,眼睛瞎!自从一一、二二能动了之后,他根本就是多了两个小麻烦好不好!偏大奶奶还特别喜欢把他们俩带过来跟他玩!明明是这两个小家伙玩他好不好!
    邱氏被白金氏这么一打岔,也把刚才的话题抛在了脑后,“对呀,曙儿真的很喜欢一一和二二呀!”
    哪里看到他喜欢这两个缠人精了!白曙一脸惊讶地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大奶奶,不敢置信!
    突然,一幅画面出现在白曙的脑中。吊眉老女人和老实巴交的汉子,钱婆和钱富!画面里,白芳站在钱婆和钱富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色似乎非常复杂。
    白曙看到这画面的时候,心里一惊,他记得白芳今天穿的就是脑中画面里的衣服。
    此时,白芳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三个小碗。
    “妈,婶子!东西做好了!”
    白芳把托盘放在离小床不远的桌子上。一一、二二半岁了,她也已经出月子了,王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所以当她能下床之后,就开始主动帮忙做家务。这些家务对她而言,小意思,要知道这些年,她在钱家做的,比这辛苦百倍!
    白曙的这张小床,是白三朝特地找了隔壁胡同勤木匠给做的。选了上好的红木,没有一颗钉子,都是榫卯活儿,油漆均匀,花纹细腻,床的四周围栏上还雕了憨头憨脑的胖娃娃。
    “义儿那边可送去了?”邱氏问了一句。自从冯秋兰从冯家回来之后,白义就被她拉拢在身边了,轻易不会把他送到正房。
    白芳点点头,“送了的,小玉送去的。”小玉看来是真的对白义有了感情了。只可惜……
    邱氏拿起其中一个碗,打开盖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白曙还没动,一一、二二就动了起来,他们的小手朝邱氏招了招,但是另一只手却还巴拉着白曙不放!
    白金氏和白芳分别拿起了另外的碗,三个大人,三个孩子,正好每人喂一个。这三个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只白曙先吃,其他两个就会眼巴巴地看着,看得白曙边吃边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影响了胃口。而一一和二二两个,不管谁先吃,如果另一个没有,那铁定会闹起来。所以从那之后,干脆就三个同时喂了。
    白曙安安静静地让奶奶帮他把两根小短腿卡在围栏的小洞里,这样他就能够靠在围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腿。
    今天的午餐是蒸蛋,白色精致的陶瓷碗,衬得淡黄色的蒸蛋格外晶莹剔透。蒸蛋上面洒了薄薄的一层核桃粉,还滴了两滴亚麻油。白金氏用同样精致的小勺子挖了一小勺,放在白曙嘴边,白曙熟练地张嘴,闭嘴,一股鸡蛋的清香,伴随着润滑的口感,进入了喉咙。他很喜欢!这个世界比起上辈子来,真的是天堂,简直太完美了,有爱他的人,有好吃的食物!
    白曙斜着眼睛看了眼白芳,白芳此时的衣着和刚才他脑海中的画面,一模一样,看来钱家母子今天肯定要来了。
    知道了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白曙心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钱家母子有什么想法,来这里做什么,有奶奶他们在,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孩儿来管。
    吃完了蒸蛋,白曙被白金氏抱出去消食了。如果他现在能开口说话的话,他肯定会表达出强烈的意愿,他拒绝出门!但是此时,既然奶奶想出了办法,他也就只能奉陪到底了。
    ······
    此时,已经是炎炎夏日了,猫儿胡同里的老树一扫冬日里的光秃秃,都换上了夏日郁郁葱葱的绿外套。阳光透过树叶中间的缝隙,照了下来。白曙和白金氏一出门,就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的白鹿莲,白金氏视之如空气,很自然地往胡同左边转。白曙看到了身后白鹿莲一脸被欺负后的委屈。
    呵呵,戏真多。
    白曙心情挺好,对待这个心思不纯的女人,就应该这样!
    “乖孙,奶给你买颜料染新衣!”白金氏把白曙打直了抱,让他脸朝外,这样一来,他就能看到胡同里的情景。
    在胡同尽头有一间杂货铺,这间杂货铺的主人,就是曾经和白金氏有过一吵之缘的胖女人。现在,胖女人已经在猫儿胡同站稳脚跟了,小孩儿都管她叫“王奶奶”,小年轻则叫她“王婶”,而白金氏还是喜欢叫她“老虔婆”。
    说来也有意思,白金氏和王奶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面就跟两只乌眼鸡似的,你讽我一句,我刺你一回,吵得旁人看着像是随时可能撸起袖子上去狠狠打一架的,但是这两人却是越吵感情越好,甚至王奶奶曾经有一周没见到白金氏,还会主动去打听怎么回事。
    “老虔婆,你这生意不好呀,别说人了,猫都没两只。”白金氏一进杂货铺,就开始挤兑王奶奶。
    王奶奶叉着腰,像是倒放的肥花瓶儿,“我说怎么就突然一股臭味呢,原来有人嘴里吐粪!”
    这小意思的,白金氏面不改色:“可不就是有人嘴里吐粪了吗?怪不得你这杂货铺没人,原来是有人身上带了茅坑里的臭味呀。”
    王奶奶“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就算如此,你不还是到这里来买东西了?”
    白金氏一脸怜悯地看着她:“我说你也就只能指望我来买点东西了……”
    王奶奶那个气呀,要不是看在她最近听了这个老虎婆的一些传言,可怜她,她才不会对她那么客气!就她这样的脾气,怪不得女儿会那样……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王奶奶自我安慰完了之后,非常大度地决定不跟这老虎婆计较了。她平顺了心情问道:“你今个儿要买些什么?”
    白金氏不知道这个老虔婆的小心思,以为今天自己占了上风,心情爽了,也不继续纠缠,遂表明来意:“我今个儿要买些染料,给我乖孙染衣裳。”
    王奶奶从柜台里翻出了一小袋染料扔给白金氏,“诺,蓝靛厂大染坊那边的余货,我可是好不容易抢到的。”这年岁大家都穷,旧衣服穿久了,褪了色,就需要自己染了。
    白金氏接过染料,把白曙放在厚重的实木柜台上,用手捻了捻小袋子里的粉末,点点头:“这藏青蓝色货正,不错。”
    王奶奶得意地瞟了她一眼,“当然不错了,这以前可是给前朝染军服剩下的。两毛钱一包!”
    “呵,人家都是一毛一包,单你这里是两毛!你也不怕亏了心!”白金氏啐了她一口。
    “爱要不要,不要拉倒!这东西,那是可遇不可求!有钱都难买!不识货!”哼,要不是因为是她,她才不会把这好货拿出来呢!真是不识好人心!
    王奶奶说完就要伸手把染料抢回去。
    白金氏自然是识货,她只不过是不跟这老虔婆吵上几句,心里就痒痒!
    “算了算了,你家也不容易,我就当是支持支持你吧!”白金氏把从兜里拿出两毛钱放到柜台上。
    “哼,就你能作的!”王奶奶小声嘀咕了两句,把钱收到了钱匣子里。
    白曙已经习惯了这两人的一来一往,明明心底是欣赏彼此的,但偏偏爱嘴硬。
    白金氏拿着染料,抱着白曙回家了。在家门口的时候,他们又看到了白鹿莲,她还是刚才那副模样。只不过这一次,她身边多了一个人,那就是以管得宽著称的老杨同志。老杨同志一脸正气地看着白金氏,心底却有些想要退缩,妈的,怎么又遇上这个没道理可讲的女人,白三朝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当家的,让一个女人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妈!”白鹿莲的声音有些哽咽。
    老杨听到这个声音,顿时有了勇气,后面这可怜的人需要他。无论如何,他这时候都不能退缩,不然他刚才说出来的话,可不就被人当笑话了吗?
    白金氏的步伐不变,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进门了。老杨赶紧开口:“白金氏!你给我站住!”
    白金氏果真站住了,她转过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的?你叫我有什么事呀!”
    白曙被白金氏抱着,脸冲外,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老杨,他身后站着白鹿莲,而不远处是因为听到声音,而围过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好一幅大戏,就要拉开帷幕了!白曙头大,这钱婆母子还没来,就已经闹出一场戏了呀!
    “你女儿回来你为什么不让她住家里?”老杨义正言辞,那坚定的目光,仿佛他在做什么为国为民的重要事情一样,“我们这是新国家了,华国提倡的是自由,是平等,那等子封建大家长的威风,是要受到批判的!”
    白金氏看都没看白鹿萍一眼,“我女儿回来,当然能住家里!”
    她的话令老杨眼中闪过惊喜,这女人,今天竟然那么好对付!他就说嘛,一家人,怎么可能有隔夜仇,她们缺的只是一个台阶罢了!
    “不过”,白金氏故意拉长声音,害得老杨的心都提起来了,“我女儿结婚了,她现在在婆家。”
    这话,就是不承认白鹿莲是她的女儿了。
    “你!”老杨被气得一股气噎在嗓子里,喘不上气,眼睛都快翻白了,眼见着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就要倒下去。白金氏才不慌不忙地说道:“现在国家的经济刚从战乱中复苏过来,人民还活在水深火热中,你可不能病了。你要是病了,那可不就是给国家添麻烦吗?要知道国家医疗资源紧缺呀!气晕过去,可是封建资产阶级的矫情呀!”
    她这番话还是听老三那对革命使命感十足的夫妇说的,幸好她够聪明,记住了,现在正好拿来用。
    封建资产阶级的矫情!老杨生怕被这大帽子盖下来,他竟然克服了生理上的晕厥,生生坚强地站直了身体。
    “妈!我是您的女儿呀……”白鹿莲哭得悲痛欲绝。
    身边围观的街坊邻居纷纷出言。
    “白家老太,就算您女儿再有错,都是您的骨肉,犯不着那么绝情吧!”
    “您女儿当初也是不得已呀,若不是你反对她,她怎么可能会私奔呢!”
    “对呀,现在讲究自由恋爱,你们这包办婚姻,是要剔除的封建糟粕!”
    “自古以来,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父母,白家老太也太心狠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白金氏脑壳发胀,白曙都皱起了小眉头。才短短一个月的时候,白鹿莲竟然能让猫儿胡同的街坊这样帮她说话。
    “哼!你们一个个可别乱给我扣帽子,我当然是尊重小年轻的自由恋爱,我家的四个孩子,哪个不是自由恋爱的?”白金氏冷哼了一声,就快步进门,她可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真是晦气!”白金氏今天的心情都被破坏了,她发现,自从这个女儿回来之后,她的心气儿就没有顺过!
    白曙有些担忧地看着奶奶,他伸出手抱了抱她,在她的脸上啵了一口。
    白金氏一愣,瞬间笑了,这是乖孙第一次主动亲她,她兴奋而期待地看着白曙,侧了侧脸,把脸凑到了他的面前,“亲亲,再亲亲。”
    白曙脸上滑落了几根黑线……果然,奶奶就是奶奶,即使心情有片刻的低落,但是很快就能调解过来了!他真是白操心了!
    ···········
    这一趟消食之旅虽然一波三折,但是到底是结束了。白曙的眼皮开始打架了,吃完就睡,是孩子的特权。
    白金氏在小床边,一边唱着摇篮曲,一边帮他把被子掖好。
    阳光从窗子照进了正房,洒在小床的边上,白曙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蹭了蹭奶奶亲手缝的决明子枕头,闻着清新的味道,渐渐入睡。
    “砰!”
    一声巨响,把睡梦中的白曙吓醒,而靠在小床旁边的白金氏也吓了一跳,脑袋磕在了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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