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漪是利用这个时代秀才和白丁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设下的这个局,何尝又不是无奈之举,因为一旦这件事曝光,她也不能认下自己写的小说,如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于她来说又是多么痛苦?
    既然谢谨有办法,苏清漪自然同意。如此看来,谢谨的诚意的确十足,反倒是自己斤斤计较,太过小家子气。
    所以,在谢谨提出一旦要回了著作权,《镜中美人》要交给他们来出版,苏清漪也就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
    得到了她的应承,谢谨心满意足地离开。
    而在他离开之后,苏清漪突然反应过来,这谢谨,恐怕从一开始为的就只有《镜中美人》,提了那个苛刻的条件,然而自己一拒绝,他就不再纠缠,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心的。其实他根本就不看好自己后续的小说,不过是“落地起价坐地还钱”,如此老套的招数,偏偏自己还上当。
    如此再想,他先前看似急躁的设局,也不过是试探罢了,他与那老者一唱一和,就把自己的底线给摸透了。
    哎,这些古代人,就不能真诚点吗?!套路一阵一阵的,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第20章
    近来林德安过得十分舒畅,他的名声在临江城一时无两,又打进了秀才圈子里,一位员外家的小姐痴迷于《镜中美人》,甚至不顾家人反对要嫁给他。无论哪一条都是林德安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却一一成了现实,他在惊喜之余,却多少有些不安。
    合隆书房已经将前几册都印好了,只等他一拿到结局,就能立刻售卖。
    林德安担心横生枝节,一直小心翼翼地奉承苏清漪,但时间久了,见苏清漪对外界这些事情毫无所觉,他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他安慰自己,一个不常出门的小姑娘,就算是有幸蒙天赐写出了这样一本书,终归阅历不足,是绝对斗不过他的。
    此时,故事正说到钱三木找出了地宫主人的身份,竟是四百年前乱世诸雄争霸之时后齐最后一位皇帝石重的陵墓。石家豪富,立国之后更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可是在石重死后,石家的财富就不翼而飞,至今依然流传着许许多多的传说。
    原来石重临死之前建了一座地宫,在地宫之上,再建了红叶山庄,这红叶山庄中的人是石家最忠心的侍卫,他们世代居住在山庄中,替石重守陵。
    只是没有人想到,这个消息却不慎走漏,引来了一伙强盗的觊觎,在一个晚上闯入红叶山庄,将山庄内所有人都杀了,随后闯入地宫,只是财宝没有找到,却被地宫中的机关害的伤亡惨重,待到他们回到地面时,才发现满地的尸体竟然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踪影。
    众强盗大骇,落荒而逃。
    此后多年,强盗们死了大部分,却也有小部分洗心革面,竟摇身一变成了当地有名的商贾。
    正是威远镖局的常镖头和富甲一方的黄大善人。
    殷无涯坦白身份,他便是红叶山庄的后人,当年巧合逃过一劫,这么多年一直在追查当年害死整个山庄的那些强盗。他查到了常家和黄家,便杀死了常秀秀嫁祸给黄家,随后又趁机结识钱三木,为的就是能够找到当年官府的案卷,以此查到其他强盗的信息。
    钱三木被好友背叛,惊怒交加。但殷无涯满面悔恨,又甘愿束手就擒,他也只能叹息一声,将他捆回了牢中。
    至此,案子算是破了,内情也算是明了。只是,更多的谜团却出来了。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谁?不管是强盗还是钱、殷二人几乎都将整座地宫给搜了个彻底,可没有任何人看到石家的财宝,石家的财宝究竟在哪里?以及,殷无涯如果要报仇,杀了常镖头和黄大善人不是更合适吗?为什么仅仅只杀掉一个常秀秀?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林德安醒木落下,成了最终话的伏笔。
    林德安提心吊胆,总算是等到了结局,眼看着拿到结局,他就能走向人生的另一个方向。这时,苏清漪却突然失踪了。桐花巷中的苏家父女据说外出访友,已然走了七八天了。
    林德安满心惶恐,第一时间便找到程川。
    程川气急败坏:“废物,你之前就不知道找人看着她吗!”但骂林德安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却是要将那小姑娘给找出来才行。
    只是程川的人撒出去在临江城找了两天也没有找着人,这时候,两人才真正慌了。
    两人知道,苏清漪定然是知道了林德安要侵占这个话本,所以才躲出去。如果找不到她,两人的打算都会落空。
    到了新一旬,林德安原本要说下一话的故事,可苏清漪没有给本子,他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口即将出版,所以暂时停止说书。
    不少茶客虽然失落,却还是十分支持。
    林德安面上带笑地同各位老主顾拱手致歉,回过头,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他知道他能有今天都是因为《镜中美人》,他必须要得到故事的结局!
    可是,苏清漪究竟躲在了哪里?!
    被程川和林德安咬牙切齿念叨的苏清漪,此刻却正住在谢家的一处别院中。
    院中,婢女送上一壶清茶和几块点心,谢谨与苏清漪面对面坐着,谢谨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如今那程川和林德安每日都派人在到处找你,更是放出了消息,说林德安马上就要出版,倒是造出了很大一片声势。”
    苏清漪紧紧地捏着拳头,哪怕早就想到了,可听谢谨说起来,她心中仍然气愤难平。
    谢谨看了她一眼,说道:“在下知道姑娘心中极为在意此事,但姑娘放心,此刻他们跳得越高,日后就会跌得更惨。”顿了顿,又道,“他此举倒是正合我意,也省得我们再费心替他造势了。”
    苏清漪想到谢谨的计划,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自从谢谨定下了计划之后,苏清漪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苏燮。待到苏燮身体好一点,三人便被接到了这处别院,静待事情的发展。
    说完了正事,谢谨便问道:“不知令尊与苏姑娘在此处住的还算合意?”
    苏清漪点点头。
    谢谨心念一动,说道:“这院子一直都空着,若是几位住的合意,不如就搬来这边吧。”
    苏清漪连连拒绝,虽然别院里有人服侍,的确住的舒服些,但对于父女俩来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再舒服也不如桐花巷中自在。
    谢谨见她拒绝的十分坚决,也不勉强,转而说起了别的。
    谢谨虽然从商,但自小也是熟读诗书,又因为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广博且说话风趣幽默,再加之那张亲和力十足的脸。哪怕明知他腹黑,也很难对他生出戒心来。
    待到谢谨要离开了,苏清漪想到同樊掌柜约好去赎回来的两本书,心里也有些焦急,忍不住问道:“谢公子,不知你的计划还要多久,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谢谨一愣:“姑娘有何要事?在下可以遣人为你去办。”
    苏清漪不太想麻烦他,想着再等几天,实在不行请师兄跑一趟也行,便谢绝了他的好意。
    谢谨眉头微皱,正想说什么,却见管家匆忙赶来的身影。他只能先行告辞。
    待到出了别院,谢谨才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管家忙道:“少爷,刚刚接到从荻州来的消息,十二少爷说要来临江城,老爷吩咐老奴请您回去主持大局呢!”
    十二少爷便是谢氏本家唯一的嫡子谢怀卿,如此金尊玉贵的人突然要来临江城,对于他们这些偏远旁支来说,的确是一件如临大敌的事情。
    谢谨不好再耽搁,匆匆上了马车,这才问道:“人什么时候到?”
    管家面露尴尬:“这……信上没说,只是说近一两天到。”
    谢谨紧紧地皱起眉头,此时正是和程川等人斗到激烈的时候,这位大少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到,自己少不得要分出大半的心力,可别出了什么差错才是……
    话虽如此,但谢谨还是立刻就安排了人去城门口等着。
    只希望这位大少爷能够安分些,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就在此时,一辆外表看似平平无奇的马车驶入了临江城的城门口。
    车辕处坐着两个面色黝黑的大汉,面色凝重,握着缰绳的手指都有些泛白,而马车之中,谢怀卿半倚在软垫上,整个人就如同没有骨头一般。
    旁边跪坐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女,一边替他斟茶,一边说道:“少爷不再多考虑一下吗?便是不见几位旁支的老爷,可这临江城中也是有不少谢氏姻亲,总该拜见一二的。”
    “我本就是来听书的,理其他作甚?”谢怀卿懒洋洋道,“我知道你们三人的本事,不要装什么失手被人发现,嗯?”
    少女一凛,随即将心里那些心思都压了下来。
    外头的两名大汉听到了车厢里的对话,不由得对视一眼,却也只能打叠起精神,稍稍加快了一些马车的速度。
    第21章
    两名大汉和那名少女都是谢家家仆,有了谢怀卿的警告后,三人不敢再有其他想法,只得拿出浑身解数,确保一行人不会被发现。
    谢怀卿在玉辉楼尝了一顿正宗临江口味的菜肴之后,马车便载着他去了一处清幽别致的院子。谢怀卿刚到了院子,还没梳洗,便已经遣人去打听听书的事情。
    接着,他才在欺霜的服侍下洗去一身风尘,换上居家的旧衣,随后便拿着一本书靠在窗前读起来。
    这院子是早就租来的,在谢怀卿还未来之前,便已经打理得如同他在家中的居所一般。只是那个名叫欺霜的少女仍旧不太满意:“新买的婢子还是太鲁钝,只能做些粗浅事情。”
    谢怀卿翻过一页书,轻笑道:“那便让她们做些粗浅事情就行了,我身边又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可是……”
    见谢怀卿已经垂目看书,欺霜只能咽下口中的话,小心地给他擦着头发。
    正在这时,护卫之一的胡大走了进来。
    谢怀卿似有所觉,放下书,问道:“如何?”
    胡大有些郁闷,将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林德安已经不说书了,正在准备出版,谢怀卿的眉头微微蹙起,他不大爱出门,但没想到难得出一趟远门,居然这样不凑巧。
    “便是如此,请他过府,将雅赌那一话给说一遍也不行吗?”
    胡大踌躇道:“若是用银钱砸当然是可以的,只怕万一走漏消息,少爷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
    对于谢怀卿来说,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他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听完书,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解开,就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便是被人猜到了,好歹有层窗户纸遮着,不至于得罪姻亲。可如今却是没有办法了。
    谢怀卿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
    胡大犹豫了一会,才道:“但小的还打听到一个消息。”
    “说。”谢怀卿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
    “几位临江本地的文学翘楚突然指明林先生抄袭,据说这个话本原是另一位姓颜的先生所写,却被他以花言巧语窃取,如今他迟迟不说结局,就是因为这位先生已经发现了他意欲窃取的事实,所以没有将结局给他。”
    听他说完,谢怀卿的脸上顿时露出兴味的表情。
    “还有呢?”
    “还有就是,与林先生签订契约的合隆书坊东家放言幕后主使是文昱书坊,这文昱书坊的东家……”胡大看了一眼谢怀卿,硬着头皮道,“是少爷您的远方堂兄,谨少爷。”
    谢怀卿眨了眨眼,许久才“哦”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然后呢?”
    胡大叹了口气:“外头现在都为此争论不休,不过谨少爷并没有出面。倒是那位颜先生的字,据说引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文学泰斗的注意,据说要办个文会,一同赏鉴呢!”
    闻言,谢怀卿的眸光闪了闪。
    胡大与欺霜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文会那日,几乎整个临江城中叫得出名字的文人墨客都收到了邀约,赶往莲园。
    夏日炎炎,莲园中却十分凉爽,除却莲园的主人裴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徐诲与关文柏两位文学巨擘。
    因着文会还没开始,裴懿在前头招呼客人,徐诲与关文柏便在后院对弈,除却裴家长子裴泓在一旁伺候着,还有一个就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萧泽。
    徐诲捏着一颗棋子敲了敲棋枰:“倒茶。”
    萧泽忍了忍,没忍住:“老师、外公,不是你们说要找出真相的吗?怎么这会就光在这下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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