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摇摇头,将脑海中这个离谱的猜测给丢出去。
    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罢了,怎么会写出那样的故事?!只是他越这么告诫自己,就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往那方面想,甚至平日里一些不曾注意的小细节都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而苏清漪的身份也就越发可疑起来。
    就在萧泽还在想这些的时候,楼下在辩论的人群却突然发生了一些骚动。
    关奕杰连忙招呼他过来看。
    原来不知是谁将话题扯到了“既然都是陛下子民,世家凭什么就高人一等”这上面来。
    其实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就是多年一直盛行的规则,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可即便如此,心中多少还是有怨愤的,平日里没法发泄出来,然而借着辩论的名义,却可以将自己一直想说却不能说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
    没人能够抗拒这种诱惑。
    然而参与辩论的也有不少世家旁支,作为利益的既得利者,在这个问题上,双方的身份就确定了他们天然的立场,比起之前还算友好的辩论,这个话题显然让场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围观的吃瓜群众却来了兴趣,不少人在一旁起哄。两方人马又重新展开了辩论,只是□□味明显重了许多,最后竟然直接在茶楼吵了起来,还差点上演全武行。
    慌得茶楼老板一边劝架一边派人赶紧去请捕快过来。
    就在老板好不容易要劝好的时候,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有什么可争的,贱民天生就是贱民,贵人就是贵人,这是天注定的事情,贱民们不如早死早超生,看下辈子能否投个好胎!”
    那些世家旁支原本就被对方惹出了真火,突然听见这么一句话,一个不过脑子的直接就道:“说的是!你们这些贱民就是再怎么辨也改变不了你们的身份的!”
    这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便是一些原本只是吃瓜看戏的群众也不忿了。不知是谁说了句:“他们都是世家的走狗,就会欺负咱们这些没门没路的老百姓!”
    “就是!咱们没法奈何那些世家大族,难道连这些狗日的都骂不了吗!”
    于是那些世家旁支都遭了秧,不知从哪里飞出了一个烂鸡蛋直接砸在了说话那人的脸上,腥臭的蛋液顺着他的额头一路流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还有那等促狭的,捂着鼻子怪叫道:“臭啊!臭死了!”
    那人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但还没等他补救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顿时面色难看,怒吼道:“哪个混账干的!”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一口浓痰从人群中喷了出来。那人面色大变,连忙后退,也不知是谁伸出了一只脚,他脚下一绊,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人群中又传来怪声:“做狗做习惯了,怕是不会做人了吧!”
    众人哄堂大笑,不少人露出快意的神情。
    那人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提着拳头就将最近那个大笑的人给打趴了。却不知他这一举动就像是往热油锅里泼了一瓢水,原本碍于世家之名只敢在一旁嘲笑的百姓们都露出愤怒的神情,一窝蜂冲了上来,直接就将这人给淹没在了人海里。
    一时之间整个茶楼都遭了秧,只听见拳头撞击肉体的声音,甚至连捕快来了都没法将混战的人群分开。
    这让坐在另一边观察着事态发展的苏清漪有些措手不及,她原本只是安排了人将话题扯到世家与平民的对立面上,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将事态引向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可这一切就犹如在钢索上跳舞,一个不慎事态就会失去控制,于是,她不知推演了多少遍,甚至还准备了相应的后手,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可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一句阴阳怪气的话犹如一个火星子,直接被丢在了一堆□□中间。苏清漪的后手并没有起作用,那些人被刺激地完全失去了理智。
    事到如今,一切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比起神色不定的苏清漪,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谢谨面色如常,甚至还替她倒了杯茶:“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他的话仿佛点亮了苏清漪脑海中的一盏灯,许许多多的猜测滑过,最终定格在一个苏清漪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上面。
    “是你干的?!”
    第48章
    谢谨不急不缓地替自己倒了茶, 才道:“苏姑娘的手段太过温和,如隔靴搔痒, 是没法达成目的的。”
    他这就是变相承认了是自己所为,苏清漪胸膛起伏不定, 忍着怒气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谨的手顿了顿:“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想帮你。”
    经过最初的愤怒, 此刻苏清漪已经冷静下来了,她静静地看着谢谨:“你只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
    “在苏姑娘心中, 难道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不然呢?”
    谢谨叹了口气:“苏姑娘恐怕并不知道世家究竟是怎样的吧?你这般小打小闹,所吸引的不过是旁支或者依附于世家的人, 真正的世家子根本不会在意。只有将刀重重地插在对方身上,他们才会觉得疼。”
    “可是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苏清漪站起来,“这不是打伤一两个人的事情, 这件事闹大了, 甚至可能会惊动官府, 到时候受到牵连的人,你知道会有多少吗!”
    “苏姑娘, 你想要救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这世上的一切不可能都如你所想一般发展, 你想要以一己之力撬动整个江东的世家, 那就必须有与之所匹敌的实力,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谢谨的话看似有理有据,可苏清漪却并没有被他蒙蔽, 她深吸了一口气, 一字一句道:“所以, 这就是谢公子的目的吧,——与世家所匹敌的实力,真是好大的胃口!”
    这一次,谢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淡淡道:“若苏姑娘一定要这么想,在下也无可奈何。”
    苏清漪内心极度悔恨,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为了帮助郁长青,结果却放出了一头恶魔。
    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自从茶楼上那一遭之后,整场舆论的主动权已经完全交到了谢谨的手上,不得不说,他在这一方面真的很有才能。
    先是有人透露,被官府抓起来的两拨人,属于世家旁支的那些人已经被放了出去,而平民却依然被关在牢里。这消息犹如火上浇油,暴怒的民众越发地不理智,那些刚刚出狱的世家旁支子弟尚未感到庆幸,就被人套着麻袋在巷子里被打了一顿,偏偏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而闹到这个地步,原本还想置身事外的世家们也纷纷向临江县令施压,要尽快解决此事,捉拿凶手归案。
    却不知临江县令也甚是头疼,先不说法不责众,再说这打人的也不是一两个,被打的连人都没有看清楚就已经被打了。再说也不仅仅是因为茶楼一事,还有一些本来就有仇的浑水摸鱼,这查起来就更加麻烦了。
    再者,早年间江东世家强势,便是地方官员在他们面前也是矮了半个头的,这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却没想到时过境迁,现在早已不是仅凭一个姓氏就叫人人敬畏的时代了。临江县令在就任时,虽然也宴请了当地的世家,但实则除了关家这等对朝中还有影响力的,他也不太在意那些已经落魄却还抱着祖上荣光的梦不肯醒的世家。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隐隐地对这些颐指气使的世家子弟们生出了不满。想他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却被几个无官无职的白丁挤兑地无话可说,他纵是脾气再好,也难免忍不下来。
    于是干脆使了拖字诀,将这件事给拖了下去。后来被逼的很了,标榜自己一视同仁,便将那些之前在茶楼打架的平民都给放了。
    这一举动仿佛是给那些对抗世家的百姓打了鸡血,最近不断传出一些世家子弟莫名其妙挨打的事情,好在众人还是有分寸,像是谢家、关家、赵家这样的豪门是不敢惹的,欺负的都是一些已经落魄的世家。
    若是四五十年前,世家还强势的时候,是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的。可这些年世家的势力被明里暗里地削弱,再加上世家之间也有矛盾,内斗不断,这几百年间一直强盛的江东世家,如今就像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虚张声势罢了。
    这样的混乱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郁长青曾经的主家石家派来的人也已经到了临江城,只是碍于现在的乱象,也不敢轻举妄动。
    没有人知道,这看似不可控制的一切,其实一直都有人在暗中引导,只是他做的太隐蔽,所以至今还没有被人发现。苏清漪眼睁睁地看着谢谨熟练地操纵着这一切,每一天都觉得十分煎熬,尤其是她知道谢谨的目的,更是心惊胆战。
    好在很快就出现了转机,终于有世家熬不住了,而有了这个突破口,很快,其他的世家也纷纷败退。
    这与苏清漪所预期的虽然有差,但她还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做了那么多事情,拉了那么多人下水,所为的不过就是要解除郁长青的奴籍而已。所幸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出什么岔子,对于石家人来说,为了区区一个逃奴去趟这一滩浑水毫无必要,反正大部分世家都已经服软,他们从大流也谈不上丢面子。
    只是他们恐怕怎么都想不到,现在闹得这么大一出戏,最初就是为了他们眼前的这个逃奴。
    石家人烧掉了郁长青的奴籍,压在三人心头上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苏清漪本以为闹得这么大,谢谨也算是得到他想要的了,事件就应该到此为止了。没想到谢谨的野心比她想的还要大,他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这些落魄的小世家,而是雄踞整个江东的谢家。
    但是在当时,根本就没有人会想得这么长远。
    临江县令眼看着世家退了一步,也是松了一大口气,而得胜的百姓也十分高兴,唯一不那么高兴的大概就是那些被迫服软的世家了。
    为了安抚他们,临江县令特地加强了城防,又发布告严厉谴责了随意打人的行为,最后把这件事中推波助澜的《晋江月刊》给批评了一顿,又不痛不痒地罚他们停刊一期。
    毕竟这时候没人会想到舆论的作用有多大,且这件事除了世家子弟挨了点打,又丢了面子,并没有其他损失,对临江县令年底的考核也没有什么影响,他自然不在意。
    总之,这一套下来也算是皆大欢喜。
    谢谨十分虚心地表示接受,并表示往后在编辑相关内容的时候一定会更加谨慎,一定不会再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当然保证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谢谨往临江县令的袖子里塞了一叠银票。
    临江县令便也大度表示,这件事原本就是巧合,杂志摊上了也是无妄之灾,又表示自己平日里也会看看《晋江月刊》打发一下时间。
    随着这几个月的发展,《晋江月刊》从一开始的纯小说杂志渐渐地转变为了集小说、评论、信息、广告为一体的综合性杂志。因为发行广,渐渐地也有不少文人在上面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连徐诲也在上面发表了文章。
    有这样的大儒带头,编辑室又差点被投稿给挤爆了,而且销量也愈发地好了起来。
    也有其他书坊想学着办杂志,但一方面印刷手段低下,另一方面也实在不如文昱书坊这般家大业大,后来有的做了专业性的科举杂志,有的做了低俗却价格低廉的小报,却又是后话了。
    总之,这件事发生之后,《晋江月刊》看似受了点影响,其实一点没有伤筋动骨,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名声越发大了起来。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怀疑在这件事中《晋江月刊》所起到的作用,不过一想到文昱书坊的主人是谢家人,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无稽。
    不过很快就没有人关心他们了,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
    《晋江月刊》因为停刊一个月的事情,谢谨早早就给编辑和印厂放了假,又一人发了个大大的红包,倒是让文昱书坊的一众伙计羡慕地够呛,不过很快他们也顾不上羡慕别人了,因为账房已经算出了今年的盈利。
    因为《镜中美人》和《仙缘》的缘故,今年的文昱书坊赚的盆满钵满,虽说按照分成要给颜亭书一半,但也比往年要好太多了。按照这个情况,今年东家一定会包个大大的红包。
    整个文昱书坊都是喜气洋洋的,每个人见到谢谨都不自觉恭敬了几分。谢谨虽然对此不太在意,但在看到了今年的收益之后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账房已经利落地将颜亭书的分红给算出来了,将收益换成了银票,用一个大大的红包给装了起来。
    谢谨查完了帐,也没有多说,当下就亲自给众人发红包。
    每个人拿到红包都高兴地合不拢嘴,尤其是叶奉书,他作为颜亭书的编辑,拿到的红包可比其他人大多了。
    在做完这一切,谢谨才提出要亲自去给颜亭书送分红,所有人也没有多想,毕竟颜先生是今年书坊最大的功臣,有这样的待遇也是无可厚非的。
    而在一片热闹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消息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合隆书坊破产,程川灰溜溜地离开了江东。
    第49章
    谢谨拿着分红亲自来了苏家, 苏清漪正在房间里奋笔疾书,最近为了郁长青的事情, 第四话的稿子都拖了有一段日子了,前段时间她与叶奉书说了, 眼下马上就要交第四话的稿子了, 只能拼命开始补。
    谢谨见到她的时候,她难得穿着一身女装, 因为在母孝期间,所以衣服十分简陋, 头上也只戴着一根素色的银簪。
    苏清漪见到是谢谨亲自过来,还有些吃惊,不过也没有多想。
    只是谢谨给了分红却也没有走, 反倒留下来同她聊起天来。
    苏清漪其实还是有些担心谢谨会不会利用舆论做什么事情, 毕竟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他看似温文儒雅, 实则内心极为疯狂。这样的利器握在他手里,哪怕他明知这是一把双刃剑, 恐怕也不会轻易放开。
    却不想,谢谨仿佛看出了她的担忧, 微笑道:“你不用担心, 至今官府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来, 他们也以为是世家这么多年横行霸道,所以犯了众怒罢了。”
    苏清漪犹豫了一下:“我听过一句话,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就算是再精密的布局都会留下破绽, 你的举动看似只针对世家, 可对于掌权者来说,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除非没人追究,否则一旦被发现,那就是灭顶之灾啊。”
    谢谨的脸上出现一丝不悦,但很快就被遮掩过来:“多谢苏姑娘关心。”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有人知道那篇稿子是姑娘写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在幕后操纵,姑娘不必担心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我不是……”
    苏清漪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谢谨解释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她从一开始就一直小心谨慎,凡事都小心翼翼坚决不过界,这时候的人对舆论没有太多概念,但她不一样,她很清楚这是一样多么厉害的武器。
    而且她也知道,如果这件事闹大了,上面一定会引起重视的,到时候会引发什么后果没人可以预料,毕竟这是一个“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时代。她不得不小心,更小心,时刻保持理智,绝不越界,所以当她发现谢谨背后做的那些事情,几乎毁掉了她所有的努力之后,她才会那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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