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玄辰看到她后垂下眸子,手指捏住了杯沿。自那日不欢而散后顾归与他已有近一个月未见, 怎么今日一见就成了这幅模样?
    “你刚才唤朕什么?”宁玄辰淡淡问道, 脸上常挂着的笑意也没了。
    瘦了不少,也憔悴不少。二人许久没有这样分开过了,若不是思念的紧了,也不会深夜来此找人, 却没想到一来便听到她受伤晕厥的事,然后便在此处等她到现在。
    更没想到,她睁开眼睛后叫的名字, 不是自己。
    “我……我看错了,皇上别介意。”虽然天寒,顾归却觉得浑身都热得冒汗。
    宁玄辰静静的看着她,半晌才道:“你以前从未跟朕撒谎,看来是学坏了。”
    顾归咬着嘴唇, 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接着便听到他道:“罢了, 你生病,这次朕当没听到, 起来吧。”
    “是。”顾归应了一声, 撑着地想要起来, 却又跌坐在地上,无助的看向宁玄辰。
    宁玄辰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有些埋怨顾夫人照顾的不尽心,至少她跟着自己时,从未像今天这样憔悴。
    顾归无奈的坐在地上,心想若是宁玄辰不搀扶自己一把,可能今晚就得在这坐上一夜了。这个念头刚一起来,她整个人便腾空了,顾归轻呼一声,震惊的看向把自己抱起来的宁玄辰。
    “别动,”宁玄辰不满于她的挣扎,“你身子在发抖。”
    家里没烧地龙,她只着一件单衣自然会抖,顾归舔了一下发干的唇,不敢动了。
    老老实实的被他抱到了床上,挨到床的瞬间立刻裹紧了小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宁玄辰干脆在她的床边坐下,看着上一秒还怕得要死、这会儿又拿着小眼神看自己的顾归,心里五味杂陈。
    “皇上,你这个时候来将军府做什么啊?”顾归闷声问道。
    宁玄辰盯着她,直到把人看得发毛,才开口:“我派去夜陵的探子回来了。”
    “怎么说。”一提及正事,顾归严肃起来,挣扎着便要坐起来,宁玄辰把她按在床上,没让她动弹。
    “夜陵现在男丁都被集中在了一起,整日被他们的统帅带着训练,家家铁锅农具都被拿去溶了铸兵,看来是有大动作。”宁玄辰将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与顾归说了,看到她全心投入到自己的话中,心中总算舒服了些。
    顾归托腮:“总不会是要攻打北元吧?”
    “凡事都说不准,就像我有些事以为不可能的,不还是发生了。”宁玄辰淡淡道。
    “他疯了才会这么做,”顾归嗤道,没有注意到宁玄辰不同以往的神色,“你不会是想说,朗振把我当成了威胁,所以先假意用城池将我换走,然后再攻打北元吧?”
    宁玄辰听她说完,勾勾嘴角:“是挺扯的,看来他是别的想法。”
    “能是什么呢?”顾归皱眉,“一定要我跟他走的目的何在?”
    “至少能判定,朗振现在要做的事,必然是会牵扯到北元,所以不管他什么目的要做什么事,我们都有必要先知道。”宁玄辰道。
    顾归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不如让他亲口说出来?”
    “你有主意?”宁玄辰挑眉。
    顾归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坚定下来,将自己的计划与宁玄辰说了。
    宁玄辰认真的听她说完,问:“我听闻你与朗振是好友,你如此行事,不怕他伤心吗?”
    “只能如此了,”顾归叹气,“更何况是他先将北元扯进来的,我只是要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了边疆安定,皇上也不会伤他不是么?”
    她抬眼直直的看着宁玄辰,这是她最担心的地方。朗振先来惹事,为了北元不被牵扯进什么阴谋,她耍点心机没什么,怕就怕宁玄辰会弄假成真,逼着朗振给出什么交代。
    征战八年,她早就厌倦了你死我活的画面。
    “自然,小小夜陵朕岂会放在眼里。”宁玄辰微微一笑。
    顾归松了口气,宁玄辰答应过她的事,从来都不会食言。
    “啊,既然要这么做了,那朕也要借此机会处理一些事,若是有什么让你不舒服的地方,你要原谅朕。”宁玄辰道。
    顾归疑惑的看他一眼,失笑:“皇上能有什么事让我不舒服的,我与皇上在一起时最自在了。”
    宁玄辰只需看她一眼,便知道此刻她在撒谎,顾归自在的样子他见过千百种,每一种都不是眼前的样子。
    “那便好,记住你说的话,不能怨朕。”
    顾归眉头微动,疑惑的看向宁玄辰。宁玄辰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夜色渐深,房外传来刻意的脚步声,宁玄辰知道这是顾夫人在催促自己离开,他看了顾归一眼站起来,居高临下道:“朕先走了,这几日你好生修养,然后去上朝吧。”
    “知道了皇上。”顾归缩在被窝里如一只乖巧的猫儿,忽闪着扇子一样的睫毛道。
    宁玄辰别过脸去:“你……可是有什么事骗了朕?若是有,趁你现在病猫一样,朕很容易便心软,不管是什么只要说出来,朕都能原谅。”
    顾归看着他的下颌线,垂眸道:“没有,皇上。”她是想说的,可是宁玄辰恐怕只会原谅她一人。
    宁玄辰的嘴角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那好,过了今晚,不管瞒了朕什么,都给我继续瞒下去,朕不让你说,就一辈子都别说出来。”
    顾归愣住了,直到宁玄辰离开,她才猛地坐起,高声唤道:“小绿!小绿!”
    “在!小姐怎么了?”小绿匆匆跑了进来,顾夫人和含笑也跟着进来。
    顾归面色凝重道:“你去城北巡防找莫军师,让他派几个人去柳州查探一番,看是否有人去调查过叶柏舟的事。”
    她的话一出,顾夫人的脸刷的白了,失声道:“你什么意思?皇上知道了?!”
    “没呢娘,我只是防患于未然,不用担心,”顾归安抚完顾夫人,对含笑道,“你对这些事比小绿清楚,你们二人一起去,带几个护卫拿着我的腰牌,若是路上有人阻拦,就将腰牌给他们看。到了莫军师那里,含笑把所有事都跟他说一遍,他自知道该怎么做。”
    小绿和含笑对视一眼,行礼出去了。
    顾夫人眉头紧缩的坐在她床沿上,拿着软枕帮顾归垫在腰下,沉着脸问:“为何皇上来了才想起这么做?是不是皇上察觉到了什么?”
    “也不是因为皇上,只是我突然想到的。”顾归笑笑,面上一派轻松,心里却反复思索宁玄辰刚才的话。
    顾夫人看着可怜巴巴的闺女,不忍的将脸别向一边,声音却是冷漠的:“看来你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却没有要动的意思,她将顾归关在别院也近半月了,自那次揍完顾归二人便没有再见面,也是想的紧了。现下顾归又生病,她更是不舍得走。
    顾归知道顾夫人的心思,心酸的按住她的手:“娘,你今日留下陪我吧,生病了想要娘陪。”
    一句话说得顾夫人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这个女儿,在外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在家里,是比一般大家闺秀还要娇气的大小姐。她一撒娇,顾夫人的心都要化了。
    “不过是看你可怜。”顾夫人瞥她一眼,脱了鞋躺到床上。
    顾归想笑又怕母亲恼羞成怒,于是忍着笑意将身上的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自己又钻进顾夫人软香的怀里,舒服的叹了口气。
    顾夫人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搞得哭笑不得,只好像她小时候那般拍着她的脊背安抚。
    顾归被拍得犯了困,强撑了一会儿觉得氛围差不多了,才小声问道:“娘,这几日叶柏舟还来么?”
    顾夫人拍她的手一顿,冷哼了一声:“你果然知道了,是他跟你告的状?”她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有本事隐瞒顾归多久,但是想到叶柏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来找闺女告状,心里还是不高兴。
    “不是啊,是我偷溜出去的时候看到的。”顾归坦然的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正如顾归所了解的那般,顾夫人是个极护短的人,听到叶柏舟背后告状时便觉得恼怒,听到顾归坏了自己的规矩偷偷跑了。嗯,便当没听到吧。
    “没来了,早就放弃了。”顾夫人没头没脑的一句。
    “嘁,你骗不了我的,”顾归死性不改的曝露出得意本性,“柏舟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肯定每日还在来。”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顾夫人恼道。
    “……”
    第66章 攻心
    将真相从顾夫人嘴里激出来后, 顾归抿了一下嘴,想到那日自己看到的膝盖,他又用受了如此重的伤的膝盖跪了这么多天,她的心就抽抽的疼。
    半晌,顾归突然开口道:“柏舟挺可怜的, 自幼丧母, 父亲又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去世,他那时还小,又一心读书,家产被大伯占了都不知道, 还是大伯一家将他虐待的狠了,才抱着一本北元律例去了衙门,将叶家所有都夺了回来。”
    顾夫人在听到叶柏舟父母双亡的时候就开始难受了, 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这都是顾归的攻心计,不要心软不要上当。
    “所以他也并非一直是柳州有名的风雅贵公子,还是狠狠吃过几年苦的,可即使这样, 他也没有去怨恨谁,还是让自己活得很好,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片清风朗月,”顾归抱着顾夫人的腰诉说着, 突然很想去见他, “可是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娘,我已经伤过他一次了,你切莫再去欺负人家。”
    “是他自己找上门要跪的,与我何干?”顾夫人底气不足道。
    顾归叹气:“娘诶,他再这么跪下去,双腿必然会落下毛病,我这辈子是非他不可了,你要是不嫌弃瘸子女婿,那便让他跪下去吧。”
    “你!”顾夫人气得哼了一声,将怀里的顾归丢了出去,翻个身背对着她,半晌闷声道,“我养你这么多年,你竟然先斩后奏……”
    顾归的眼眶瞬间湿了,咬着嘴唇从背后抱住顾夫人:“娘,对不起,错在我,柏舟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顾夫人叹了声气,顾归知道今日不宜多说了,便闭上嘴不再多言。她脑袋仍是有些晕,闭上眼睛后又变得迷迷糊糊的。
    “明日你去告诉他,别来了,”顾夫人突然开口道,顾归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正在慌乱时又听到顾夫人说,“待他伤好了,再正式上门。”
    “娘……”顾归怔怔的喊了一声。
    顾夫人叹息:“你们的事不要跟皇上说,这辈子都不要说,皇上他……就让他觉得你对叶柏舟无感,是我逼你嫁的吧,他可能心里还会好受点。”
    “嗯,知道的。”顾归点头,她最好的坦白机会便是与叶柏舟刚重逢时,可惜这个机会已经错过了,那便只能瞒着了。只是她不甚理解,为何要装作不喜欢叶柏舟。
    近日她亲近的这些人总喜欢与她打哑谜,还都不肯主动说出答案。那便自己去发现好了,朗振也好,宁玄辰也好,母亲也好,她要将他们话里的意思一一弄清楚。
    北元的雪来得有些猝不及防,顾归睡醒出门后,目光所及之处都已经白了起来,且还在簌簌的往下落小雪花。地上积得还浅,踩一下便能看到脚印状的泥地。
    顾归晃了晃脑袋,确定不疼了,突然心情大好,找来厚厚的大氅披上,骑着马往礼部飞奔而去。
    她赶到礼部的时候,正值礼部官员下值,她将马拴在外面的树桩上,自己躲在墙根等着。
    果然,叶柏舟是最晚出来的,手里撑着一根拐杖慢慢的走着,身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顾归扫了周围一圈,小声道:“叶状元!”
    叶柏舟一顿,朝墙根看过去,便看到顾归脑袋上顶个纱布,在那傻兮兮的跟自己招手,他眉头一皱,正待要上前去,身旁的人已经冲了出去。
    “将军,好久不见啊!你这脑袋怎么了,破相了?”江逸好奇的围着顾归转了几圈。
    顾归斜他一眼:“我叫你了么?”
    “我这不是想你了么,咱们可都快一个月没见了,你别跟我说你不想我。”江逸不满道。
    顾归嗤了一声,看到叶柏舟过来后立刻端正了态度:“我有话跟你说。”
    “唉,重色轻友,天下人都一个模样。”江逸失望道。
    顾归敲了他一下,恨声道:“你哪那么多废话?”
    “额头怎么了?”叶柏舟皱眉问。
    顾归摸摸包着的地方,笑眯眯道:“假的,吓我娘的。”
    叶柏舟看了她半晌,伸出手指按了一下她的脑袋,顾归一蹦三尺高:“嗷!”
    “还敢撒谎?”叶柏舟黑了脸。
    顾归捂着脑袋反过来控诉:“哪有你这样的?!”
    “活该,撒谎的惩罚。”叶柏舟淡淡道,他用了多少力道自己心里清楚,哪里会疼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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