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年乡试,你那边的学生能有几个榜上有名的才好。”蒋徽清楚,这才是最重要的。
    董飞卿说:“只要他们不一起怯场,怎么也得有几个。”停一停,又笑,“解元的位置就别想了,恺之明年要下场考试。”
    蒋徽笑道:“叔父婶婶说总也看不到他用功,并不敢指望他夺魁。”
    “当年叔父比起别人,也是没下过苦功的样子。”董飞卿很客观地道,“奇才、奇才的儿子,怎么能用寻常的情形衡量。”
    “我们家董先生也是一样啊,除了以前喜欢半道撂挑子的毛病,别的可是没得说。”
    董飞卿把她揽到怀里,用力亲了一下。同样的话,别人怎么说,他都是听过就算,她说就不一样,心里特别舒坦。
    程恺之、唐修衡等人,平时见到有趣的玩具就给阿昭送过来,程夫人、薇珑和两位公主则是得空就给阿昭做衣物鞋袜,有上好的料子,定是留给他的。
    东西越积越多,蒋徽只好单独腾出一个小库房,用来存放属于儿子的诸多物件儿。
    时年腊月,镖局接到一宗百万两的银镖生意,数额不是开张以来最多的,难处在于是现银,便是雇主不说,董飞卿也要亲自走一趟才能安心。
    在镖局,他是十分爽快地应下了,回家之后,抱着儿子,看着妻子,开始嘀咕:“到这会儿,我是真有点儿后悔开镖局了。这次出门,怎么也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蒋徽却道:“镖局开张一年多,你这总镖头只押过一次镖——这会儿怎么好意思抱怨的?
    “瞧见没有?”董飞卿把阿昭的小胖手托在掌中,“娘亲总是比爹爹心宽、心大。”
    阿昭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父亲的大手,琢磨片刻,抬手拍了一下,继而绽出童真的笑靥。
    董飞卿哈哈一乐,反过来轻拍一下阿昭的手。
    阿昭要打回去,父亲的大手却灵敏地闪开,他懵懂地看着父亲,片刻后,手拍在父亲胸膛。
    蒋徽撑不住,笑出声来,“小淘气。”
    “信不信我咬你?”董飞卿捉住儿子的小手,作势要咬。
    阿昭一面躲闪,一面逸出甜美稚嫩的笑声。
    当晚,董飞卿哄着儿子睡熟之后,又细心地交代奶娘、郭妈妈几句,才回到寝室歇下。他拥着蒋徽,说道:“明日一大早我就得走,快,说点儿好听的。”
    蒋徽想了想,没正形地道:“要不然就别去了。你在家照看孩子,我替你去。”
    董飞卿失笑,“想想就算了。”
    “什么人有什么路。”蒋徽柔声道,“当初叔父外放,一走三二年呢,婶婶和恺之哥不也捱过来了么?你只要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家里什么事都不会有。阿昭也应该打小就慢慢习惯这种情形。又不是说父母整日围着他转才是疼爱他。为了我们就放下镖局的事,怎么都说不过去,偶尔你想起来,少不得觉着亏欠弟兄们吧?”
    一番话,说到了他心坎儿里,嘴里却道:“就不能说句好听的,让我觉得你离不开我?”
    “谁耐烦说那种甜言蜜语?”蒋徽笑着勾过他,“有那个力气,不如犒劳犒劳你。”
    他低低地笑起来,把她安置到身上,“这倒是实实在在的甜头。”
    ……
    翌日天刚蒙蒙亮,董飞卿看了看仍在睡梦中的儿子,亲了亲那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儿,在清晨寒烈的风中阔步出门的时候,神色已不再是为人夫君、父亲时的温柔随和,眉眼间只有锋芒、锐气。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蒋徽每日都要花费不少小心思哄得阿昭开开心心的。到了晚间,母子两个睡在小暖阁。
    偶尔,阿昭会显得有些困惑,眨着大眼睛环顾四周。该是在奇怪,在寻找那个最亲最近的人。在那样的时刻,蒋徽心里是真不落忍——为父子两个。
    程恺之过来看母子两个,担心蒋徽怪董飞卿,一次委婉地道:“谁都一样,不可能总为一两件事一两个人忙活。就像开林哥,日后添了儿女,也少不得出门办差。修衡哥就更不用说了,隔三差五地出门巡视。”
    “我晓得。”蒋徽知道他的用意,微笑道,“阿昭不是认一的性子,打几次岔,这一天就过去了。”
    有些情形,是可以成为习惯的,就像阿昭能接受父亲一早出门、傍晚回家一样,几次之后,他就能隐约地明白并接受,父亲偶尔要出门一阵子。
    至于董飞卿,更不用担心。凡事如此,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当初决定要做,便该尽力尽责地去做。
    她希望他是恋家的男人,但绝不希望他为了常伴妻儿而辜负弟兄给予的信任。她爱的男子,不仅仅是爱着她的董飞卿。
    年轻时若是偷懒躲闲,过一些年,生活会跟你找补的。
    董飞卿不在家中,阿昭也不会闷,唐修衡等几个人得空就来,都是打心底喜欢孩子的人,一哄就是大半晌。
    .
    腊月二十六,董飞卿平安归来。他进门的时候,阿昭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围着个小被子,正兴致勃勃地摇着一个样式可爱的拨浪鼓。郭妈妈、奶娘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
    “儿子,”董飞卿立时逸出柔软的笑容,“想我没有?”
    阿昭的动作停下,循声望向他。
    董飞卿笑容柔和地走到近前,双手捧住他的小脸儿,“想什么呢?你要是把我忘了,我找谁说理去?”
    阿昭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甜美的笑容缓缓绽放。
    董飞卿把他抱起来,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继续自说自话地拉家常,“这一阵有没有淘气?”
    阿昭发出一些音节,似在回答他的问题。
    父子两个各说各的,却是很快变得热热闹闹,不消片刻,就亲昵无间。
    蒋徽从里间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想着这大抵就是父子天性吧。
    之后两日,阿昭显得有点儿黏人,每晚都要父亲抱着入睡。再往后,一切如常。
    蒋徽问起这次走镖的情形,董飞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遇到了几个小毛贼”。
    一次沈安过来,两女子闲谈,她才知道路上并不太平,遇到一伙狡诈的匪盗劫镖。
    在匪盗看来,应该是能够硬碰硬赌一赌运气,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镖头是董飞卿。
    “但是并没出人命,只是把那伙人收拾的不轻,说是打的落花流水一点儿也没夸张。”沈安说起这些,眼神透着钦佩,“跟他一起走镖,实在是开眼界、长经验。”
    短兵相接较之沙场御敌,对董飞卿来说,前者真的是小菜一碟。
    镖局的事,董飞卿始终记挂并有所举措的只有一件事:自此时便开始与方默着力培养最出色的镖师、趟子手。
    他与方默共同的目标是,步入而立之年的时候,能够完全放手。初时不亲力亲为不像话,多少年都需要亲力亲为便是能力不济。
    .
    转过年来,书院新增了百余名学子。
    这一年起,皇帝改年号为靖和。
    秋闱之中,驸马程恺之夺魁,成为解元郎,第二年的会试、殿试之中,再先后夺得会元、状元。
    程询在科举中走过的路,程恺之照原样走了一遍,只是,不需要到翰林院熬资历,皇帝委任他为禁军统领,原禁军统领黎王爷就此功成身退,赋闲在家,安享清福。
    而在这次放榜时,蒋徽特地去看了看,发现书院中有五人金榜题名。这固然离不开这些人往年打下的根基,但书院总有三两成的功劳吧?对此,她想法只能保守一些。
    回返家中,有喜讯至,皇帝有旨意到书院,即日起,书院更名为应天书院,隶属朝廷,另有亲笔书写的匾额。此外,传召董飞卿进宫面圣。
    蒋徽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皇帝的认可、扶持,至关重要。
    在书院的董飞卿,随传旨太监进宫。
    几年了,上次相见是君臣,此次相见是天子与布衣。
    皇帝今日不忙,坐在御书房窗下的圆几一旁品茶。望见董飞卿进门,照规矩行礼参拜,审视片刻后,牵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年轻人,锐气不减,但已能将锋芒适度地收敛。
    有一度,董飞卿是唯一一个让皇帝扼腕叹息的人才,起先是觉得行事过于决绝、鲁莽,后来又觉得是董家耽搁甚至毁了他的前程,到如今则觉得,他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路。
    皇帝命刘允赐座、赐茶,态度随意而亲切,“几年前,跟你磨烦了大半晌,害得我好几天脑仁儿疼。”
    董飞卿微笑着告罪。上次,和皇帝说了一车的车轱辘话——他是当时脑仁儿疼,都快把自己绕晕了。
    皇帝和声道:“眼下,书院办得像模像样,委实可喜。日后不妨多收一些年岁较小的孩子,教孩子更耗费心血,但若如此,你想要传扬于世的难能可贵的品行、品德,才能有更多的人真的传承下去。”
    董飞卿起身拱手行礼,恭敬地道:“草民遵旨。”
    “不必拘礼。”皇帝一笑,示意他落座,“你发妻亦不是等闲之辈,有了那一出好戏,始终认为帝王将相遥不可及的百姓,也开始觉得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了。”
    董飞卿道:“皇上谬赞了。拙荆尽量据实书写,但世人能品味出的,委实不足皇上十中之一的圣明。”这并不是故意捧着皇帝说话,正相反,这是心里话,是以,语气很平和。
    “让她别浪费了手里那支笔。”皇帝道,“她之前的话本子、画作,我也看了,实在是不错。”停一停,凝住董飞卿,饶有兴致地问道,“至于你,我就不明白了,一边开书院,另一边怎么开起了镖局?”
    “书院的事情,主要是叶先生等人费心,过于清闲的日子,草民过不惯。恰好有友人相助,便合力开了镖局。”
    皇帝一笑,“如此也好,文武所学都有用武之地。”
    随后,皇帝问起阿昭样貌像谁,性子随谁,一如一位最寻常不过的长辈,笑着叮嘱道:“你家的娃娃,定是天资聪颖。又一辈人了。过几年,几家都要开枝散叶,务必让他们勤走动着。你们夫妻二人,偶尔出门游玩一半年也罢了,在京城好好儿地经营书院最要紧。把这事儿当旨意办吧,多给朝廷培养些人才。于公于私,都该有你和蒋徽这样的人。”
    董飞卿由衷地恭敬领命,告退离开之际,皇帝解下腰间一块玉佩,站起身来,亲自送到董飞卿手里,“让孩子拿着玩儿。”
    .
    暮光之中,董飞卿回到家中。
    “爹爹,爹爹!”阿昭唤着他,向他跑过来,笑容璀璨。快两岁了,稳稳当当走路的时候少,跑的时候多。
    “慢点儿。”董飞卿加快步子迎过去,在这期间发现儿子的衣衫脏兮兮的,手里握着个小铲子,“怎么灰头土脸的?又闯祸了?”
    “没有呀。”阿昭扔下小铲子,张开手臂,“爹爹抱。”
    “没闯祸才怪。”董飞卿笑着把他抱起来,一面往里走,一面问道,“这一身的土是怎么弄的?”
    阿昭说:“有一株花,很丑的。我拔掉了。”
    “然后呢?”
    “郭妈妈说,是娘亲种的。”阿昭沮丧地小腮帮都鼓起来了,“我又种回去了。”停了停,煞有介事地叹气,“唉,累坏我啦。”
    董飞卿差点儿笑出来,“拔出来的时候,有没有伤到花的根?”
    阿昭眨着漂亮的凤眼,想了想,诚实地道:“不知道诶。”
    董飞卿必须得照实告诉他:“要是伤到了花的根,种回去也没用了。”
    “那可怎么办呀?”阿昭立刻沮丧起来,“娘亲会生气……吧?”
    “你跟她照实说,我再帮你找一株一样的花种回去就行。”
    “不行啊。”阿昭搂住他的脖子,“娘亲在补花瓶,没空搭理我。”
    “为什么?花瓶是你摔坏的?”
    阿昭小声说:“不是故意的。”
    这个小祸胚。董飞卿强忍下笑意,道:“一事归一事,不管是不是故意的,犯错总是真的吧?犯了错就要认错、道歉。”
    “……好吧。”阿昭也没别的法子,老老实实地换了身衣服,由父亲领着去小书房找母亲。
    蒋徽已经把花瓶修补好,正会儿在看凝香阁的账册,见阿昭少见的老实模样,就知道又没好事,和声问:“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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