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悄悄跑掉之后第一次想笑,没有硬扯嘴角,没有生挤笑容,想到程恪的语气时,他就这么自然而下意识地笑了。
    但眼泪跟着也滑了下来。
    他迅速偏开头,手很快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在不需要眼泪的时候,他可以做到在几秒钟之内恢复情绪。
    这种源自于痛苦的技能,他还拥有很多,就像痛苦本身一样,镶嵌在他的生命里。
    转回头时,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但还是没有忍住那句话。
    “我很想他。”江予夺轻声说,“特别特别想他。”
    “我知道,我知道,”罗姐的声音轻柔,“这句话要不要我告诉他?”
    “不,”江予夺抬眼,拒绝得很干脆,“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可怜,也不想让他心疼我。”
    “好的。”罗姐点点头。
    江予夺逃跑的第二十天,想对他使用不要脸的工具。
    程恪坐在三楼的小房间里,对着窗户,今天客人挺多,下午有沙画表演,到时可能三楼也会坐满。
    他抱着笔记本,左手在键盘上戳着,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有右手的人了。
    习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就打个石膏,居然就能让他忘了右手的存在。
    这么算起来,他看了一眼日历,也难怪自己现在无论如何都不适应没有江予夺在身边的孤独感觉。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还不够长。
    看完慧慧这个月的总结之后,他在几条改进的想法后面加上了自己的意见,然后关上了总结,打开了另一个文档。
    这上面罗列了全国各地的精神病院,名称地址和大致的情况。
    罗姐不能把江予夺在哪里告诉他,这其实就说明,江予夺没跟她在一起,而且江予夺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肯定不会只是简单地再找罗姐,而罗姐也说过,之前江予夺是有过很多治疗的,以致于一直抗拒的他能够应付很多治疗方式。
    程恪觉得江予夺肯定有过入院治疗的经历,而且这一次,他选择了回到医院。
    所以他的目标其实只需要定在罗姐所在的城市就行了,江予夺被救出来之后,呆过的只有那,而当地也有相当不错的医院。
    他之所以还会这样一家一家地把所有能查到的医院都列出来,就是在打发时间。
    他需要在空闲的时间里,在情绪烦乱的时间里,做一些跟江予夺有关的事。
    草莓酒已经发酵得差不多了,慧慧告诉他,再过一阵就可以喝了,但再放两个月,味道会更好。
    他还跟陈庆去吃过两次饭,带喵去洗过两次澡。
    下周他还打算跟陈庆一块儿去收租。
    他需要不断地跟江予夺产生联系,需要不断地让江予夺在自己的生活里出现,他的痕迹,他的气息。
    江予夺害怕他会离开。
    我特别怕我还没有好你就走了。
    你等不及就走吧。
    没关系。
    而江予夺害怕的事,他也同样害怕。
    他长这么大,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现在这样的感情。
    时间之久,程度之深,都已经出乎了他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对江予夺的兴趣源自他的特别,源自他的性格,源自他神奇的思维,甚至源自他开门时全果的身体……
    但之后呢。
    江予夺对自己认真的程度并不怀疑,他害怕的是变化。
    时间对于江予夺来说是残忍的。
    对于他来说是不安的。
    以现在的他,无法想象自己会离开会消失,但他同样害怕时间。
    他害怕有一天江予夺回来的时候,他会不在这里。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感情有了如此大的期待和恐慌,所以他需要江予夺存在的一切痕迹。
    哪怕是他一直觉得智商税偷税大户陈庆,也会让他觉得亲切。
    “要不这样吧,”第三次带着他去收租的陈庆做出了一个决定,“下月的房租你过来收得了。”
    “嗯?”程恪愣了愣。
    “你这架式我看着你像是打算继续三哥未竟的事业,”陈庆说,“今儿这趟你出来都接三个电话了吧,店里一堆事儿呢,你还跑这儿来跟着我收房租。”
    程恪顿时有点儿尴尬,陈庆要不说,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跟着收了俩月的房租了。
    “收个租还事业,”他叹了口气,“你对事业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儿低。”
    “别嘴硬了,”陈庆看着他,“你就说你接不接手吧。”
    “接。”程恪说。
    “那不得了,其实我发现你来收租比三哥来收效果还好,”陈庆说,“三哥看着吧,就是横,都知道他是这片儿老大,你看着吧,就摸不清,没准儿涉黑,这就很吓人了。”
    “……我看着有这么可怕吗?”程恪愣了愣。
    “比这可怕得多,”陈庆说,“自打张大齐那事儿之后,那帮兄弟对你可都是服气的,你现在要有点什么事儿,一句话,都会跟你上。”
    “我还是不挖三哥墙角了吧。”程恪说。
    “挖不走,这不是一回事儿,”陈庆摆摆手,想想又叹了口气,“操,他还是没有消息吗?”
    “嗯,没有。”程恪靠到了旁边的墙上,情绪有些低落。
    三个月了,江予夺没有任何消息,罗姐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快到三哥生日了,儿童节,你知道吧?”陈庆说。
    “知道。”程恪说。
    “他要那时还没回,”陈庆想了想,“咱俩还是给他过个生日吧?”
    “……是不是有点儿傻?”程恪愣了。
    “这有什么傻的,”陈庆啧了一声,“那还有新郎来不了新娘自己举行婚礼的呢!”
    程恪呛了一下,咳了好一会儿:“你先别急,我打算……再等等吧。”
    江予夺逃跑第不记得多少天总之好几个月就快生日了,想从清晨干到半夜。
    草莓酒已经很香,清澈的红色,放在阳光下,会在白色的墙面上折射出晃动着的淡红色波纹。
    程恪把酒放回冰箱里,拿出手机给许丁拨了个电话。
    “我打算出差几天,”他看了一眼日历,“考察一下别的主题餐厅。”
    “去哪儿?”许丁问。
    “……好几个地方呢,”程恪清了清嗓子,随便报了几个地名,“大概一周。”
    许丁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笑了:“行,那店里的事……”
    “你不用管,就这几天,我让慧慧盯着点儿,她挺能干的。”程恪说。
    “那行吧,”许丁说,“祝你……考察顺利。”
    第88章
    程恪没有买机票, 买的是大巴的票。
    他要带着喵, 坐飞机实在有些不放心,于是选择了大巴。
    他也一直想体会一下, 江予夺坐大巴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看到的, 听到的,都是什么样的。
    不过上车之后就有些后悔了, 矫情个什么屁呢?
    时间太长了, 而且环境不舒服,还会有味儿。
    他选的已经是最贵的票, 但也没有多少改善……好在司机让他把喵的小包拎上了车, 没有塞进行李箱。
    上车找到自己位置以后, 程恪就拿出耳机塞上了,偏着头看着窗外。
    其实这个动作会让他强烈地想念江予夺。
    江予夺对观察窗外的执着已经像是刻进了他的记忆里,他想起各种各样的江予夺时,一定会有窗。
    他有时候也会往窗外看, 但多数是因为无聊, 或者是想避开他并不愿意的交流,江予夺却是习惯性警惕。
    那样的话, 看到的东西也应该是不一样的吧,江予夺每次看着窗外的时候, 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些风情各异的招牌, 不一样的树和花,在阳光里颜色不同的楼。
    如果江予夺回来, 在干完该干的事儿之的,也许应该再带他出去重新看一下新世界。
    程恪其实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心情看风景,他基本就是对着玻璃发愣。
    许丁大概是已经猜到了,他这次的考察真实的目的地肯定不是他报出来的那几个地方,倒是慧慧,还很细心地把他说要去的几个城市有特点的主题餐厅又补充了一些。
    他这次当然不是考察餐厅,他这次是去考察精神病院。
    但是能考察到什么程度,考察能不能达到最终目的,他并没有底。
    他甚至都没有提前给罗姐打电话,就怕罗姐在电话里就会阻止他出发。
    不过他这次并没有多冲动,算是考虑了挺长时间。
    江予夺那个王八蛋偷偷摸摸开始治疗已经有一阵儿了,从初春到初夏,这段时间,如果他配合,应该已经有效果。
    如果大夫能同意他见见江予夺,也许能给江予夺继续好好配合下去的动力。
    程恪拎着喵从大巴车上来来的时候,感觉全身都有些发木,腰也挺酸的,身上似乎还沾上了奇怪的什么味道。
    他直接打车去了上回跟江予夺一块儿住的那家酒店,只可惜订房的时候没订着上回那一间。
    这次他行李比上回多,毕竟天儿热了,而且他还塞了一个小号的折叠猫笼子在箱子里。
    进了房间之后,服务员看着他把喵放进笼子,这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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