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的温柔、宽容、原谅留不住时亦南, 那他就只能用愧疚、歉仄、惭怍捆住时亦南。
    不过这只是白一尘一开始的想法。
    因为时亦鸣是怀着一颗真正的热忱挚爱之心来找他学画画的, 作为一名老师的职业道德时刻鞭挞着白一尘的良心, 他和时亦南的战火不该蔓延到无辜的人身上。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这个时候再想要拒绝时亦鸣就很难了,所以他只能努力让时亦鸣和时亦南相遇的机会降到最低。
    白一尘仰起头,望着宋玉珩很真诚地恳求道:“这件事是我不好,所以请宋老板帮我保守秘密吧。”
    “嗯。”宋玉珩立刻答应了,他的声音有些艰涩,“……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相信你。”白一尘脸上倏然绽开一个笑容,眉眼弯弯地说道,“宋老板为人最守信了。”
    “毕竟是当老板的人。”宋玉珩扯扯唇角,故作轻松地和白一尘打趣,但他看着白一尘的笑,内心却酸涩难挨。
    白一尘一开始为什么会愿意教时亦鸣学画画的原因他不知道吗?他肯定知道,就是为了时亦南。说来也是讽刺,他看不起时亦南,觉得他配不上白一尘,可是他能够和白一尘靠近,说到底不过也只是因为他的声音很像时亦南。
    他明明都知道,却还这样刺激他,那他和伤害青年的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那宋老板今天到底想来买什么画呢?”白一尘见宋玉珩终于不再纠于时亦鸣的事了,就问他,“看在宋老板经常请我喝果汁,新画给你打七折。”
    “我想要——”宋玉珩顿了顿,很认真地说道,“一副写实人像。”
    说完,他又加重语气补充道:“我的。”
    白一尘愣了下,说:“你知道我不画……”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画的原因我也知道。”宋玉珩轻轻打断他的话,“没关系,你画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我就想要一副你为我画的人像,不管你画出来的事谁,我都要。”
    白一尘喉结攒动,眉头渐渐蹙起,坚定简短道:“我画不出你,不画。”
    “你说凡事都可以有例外。”宋玉珩上前一步,抓住白一尘的左手腕,黑色的眼睛里有着难以化开的难过和郁悒,“为什么那个男生可以做你的例外,我却不可以?”
    白一尘左手五指攥紧,身体开始轻轻地发颤,因为宋玉珩刻意压低了声音模仿时亦南说话,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只要是有关时亦南的事,他都无法拒绝。
    宋玉珩见他终于动摇了,更加靠近他,垂下头望着白一尘有意无意躲闪的眼神,低声说:“一尘,只是一幅画……”
    “我画不出你的,我只能画出时亦南,你要我男朋友的画做什么呢?你暗恋他吗?”
    白一尘甩开宋玉珩的手,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宋玉珩,但他没有直接拒绝,所以宋玉珩知道,白一尘其实是同意了。
    于是他笑了起来,第一次在白一尘面前露出这样明显的笑容:“我要练飞镖,放在家里做靶子用。”
    “你……”
    白一尘无奈,然而没等他说话,他的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
    宋玉珩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的联系人名字是:亲爱的。
    白一尘走远几步,接通电话笑道:“亦南。”
    “宝贝,你和客人谈完了吗?”时亦南在手机那端低低地笑着,微哑的嗓音听起来慵懒又性感,“公司的事我弄完了,你快下班了吗?我来接你回家吧。”
    白一尘抬眸看了一眼宋玉珩,男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明显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而楼上还有个时亦鸣,白一尘有点头疼,掩饰道:“你见完阿姨了吗?我这边还有个客人没走呢。”
    “早就见完了。”时亦南早上被叶婉香那样辱骂针对,他现在完全不想听到白一尘提起这个人,“我现在就来画室,你客人没走也没关系,你专心谈生意,我在二楼等你就好,不会打扰你的。”
    白一尘:“……”
    挂断电话后,宋玉珩看着他有些难看脸色,挑起眉梢问:“他要来接你了?”
    白一尘尴尬道:“嗯……”
    “哦,没事。”宋玉珩假装没看到白一尘委婉请他离开的眼神,因为他并不打算回避时亦南,“我是你正在谈生意的正经客人,你还是先想办法解决一下楼上那一个吧。”
    白一尘叹气,心想时亦南早就见过宋玉珩了,应该没什么事,于是马上打电话和早上离开的那个女生联系,得到她的回复后走到二楼去看时亦鸣。
    他进去时,时亦鸣正呆呆地坐在画架前,面前的画板干干净净,明显他刚刚一直在发呆,什么都没画。他见白一尘进来后马上欲盖弥彰地站到画架前,支吾道:“白老师……”
    “老师刚刚帮你联系过了,那个女生愿意让你帮忙画画。”白一尘笑着告诉他,“她说酬金也会照付的。”
    但时亦鸣听着这个消息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白一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画板,温和地问道:“你今天状态不好吗?什么都没画出来。”
    时亦鸣沉默地站着,没有说话。
    他这可怜的模样让白一尘心疼,可是时亦南要来了,他要是发现时亦鸣在这,还看到宋玉珩也在,那画面白一尘不敢想象。
    “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白一尘说,“明天也是周末,如果你明天也想继续来学习的话,老师会早点来画室等你的,这样好不好?”
    白一尘好歹是个老师,即使是教画画的,他也深谙一些劝哄学生的套路,虽然他不愿意这样利用时亦鸣对他的信任,可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果不其然,时亦鸣听了白一尘的话后马上就笑了起来,先前脸上的郁色一扫而光,兴奋地答应道:“好的白老师,我明天也会早点过来的!”
    “那再见了,回去的路上小心点,”白一尘笑着对他挥挥手。
    结果白一尘刚把时亦鸣送离画室,他就在门口遇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他的老同学,多年的朋友乐栋。
    乐栋自从他和时亦南复合后,就几乎再没在他眼前出现过了。白一尘不是没有和他联系过,但乐栋依旧像以前那样关心他,只是没有和他见面罢了,白一尘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因为他知道乐栋喜欢他,可他无法回应乐栋的感情,所以他不能频繁地去打扰乐栋,只能顺其自然。
    而乐栋故意消失了那么久,其实也是为了躲避白一尘,避免和他见面,白一尘不主动找他说话,他还落得轻松,能够更快地放下他对白一尘的感情。
    乐栋想要忘了他对白一尘这么多年的喜欢。
    从时亦南回来的那一刻起,乐栋就知道他和白一尘这辈子绝无可能了。这个道理他其实很早之前就明白了,只不过多年以来不肯相信,非要给自己画一个虚无的希望。
    他今天过来画室找白一尘,不过是想看看他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结果他白一尘的面还没见着,就先看到了一个和时亦南长得很像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的眉骨只要再深刻些,嘴唇再薄点,眼神再凌厉几分,就和时亦南有九成相像了,所以乐栋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愣住了。
    年轻人察觉到他怪异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转身朝公交站台走去,没有多做停留。
    “乐栋,好久不见。”
    白一尘见乐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时亦鸣离开,担心他上前拉住时亦鸣问话,耽误了时间,被时亦南撞见就完了,连忙走到乐栋跟前笑着和他打招呼。
    白一尘一出声,乐栋的注意力就被拽回来了,可他不傻,他是白一尘和时亦南的大学同学,知道有关他们两的太多事,所以他直接问白一尘:“那是时亦南的弟弟?”
    虽然是问句,但乐栋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白一尘也没有打算隐瞒他,回答道:“是的。”
    乐栋猛地怔住,沉默半晌后和他说:“一尘,你还是和他分手吧。”
    “和谁分手?!”
    时亦南带着怒意的声音在乐栋身后响起,他回过头,就看到时亦南一脸冷肃,眉宇间怒意明显,大踏步地朝他们走来。
    第35章
    时亦南给白一尘打电话那会他就已经在路上了, 今天早上要不是白一尘有客人, 他们本该在酒店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周末, 他甚至还在路上给白一尘买个巧克力蛋糕, 就等着来画室等待白一尘下班然后一起回家。
    结果他刚到画室,就发现他极其讨厌的那个白一尘名叫乐栋的发小也在画室门口,白一尘就站在他的身边,笑着和他说话。
    他们俩交谈得认真,白一尘甚至都没发现他来了,而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白一尘无视了。
    上次似乎也是在画室附近,白一尘和一个姓宋的男人一起走着, 与他像是毫不认识的陌生人似的擦肩而过,那时白一尘给他的解释是他不想让朋友发现他恋爱了。即使这个借口十分拙劣, 但时亦南还是信了,也没有多加怀疑, 因为他相信白一尘是绝对爱他的。
    可是现在, 这样类似的情景又出现了。
    时亦南试图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个巧合,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怀疑,难道乐栋比他还要重要吗,白一尘怎么会没有注意到他?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说得那么认真?而且时亦南觉得,白一尘看乐栋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他一时察觉不出哪里怪, 于是就想走近一些偷听下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结果这一偷听, 他就听到了乐栋在劝白一尘和他分手。
    “分手”这两个字现在几乎就是时亦南的死穴, 不管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他都听不得。
    他快步走到白一尘身边, 伸手环住青年的腰身,目光沉沉地盯着乐栋,一字一句寒声道:“我们不会分手的。”
    时亦南的突然出现让白一尘和乐栋都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乐栋听完时亦南说的话之后就笑了。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因为在他看来,时亦南抱着白一尘宣布他们永远不会分手的这一幕太过讽刺和搞笑,假如他不知道时亦鸣的存在,他可能会相信这一句话,谁让白一尘为时亦南付出了那么多呢?倘若时亦南知道白一尘这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现在的心理状态又是多么糟糕,时亦南只要是个有丁点良心,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就无法再离开白一尘了,哪怕是因为愧疚;而一直深爱着时亦南的白一尘,更是舍不得和他分手,所以他们应该是会好好过完一生的,哪怕艰难一些。
    然而他看到了时亦鸣。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白一尘到底还爱不爱时亦南了,他甚至觉得白一尘也许已经不爱时亦南了,或者说,白一尘爱的是四年前的那个时亦南,而不是四年后才回来的这个时亦南。
    时亦南还是非白一尘不可,白一尘却已经不需要时亦南了,如果白一尘只需要一个替代品,那么全世界所有男人都可以成为这个替代品。
    乐栋还有些恶毒和报复地想:如果他注定没法和白一尘在一起了,那让时亦鸣取代时亦南也不错,时亦鸣年轻又真挚,好过时亦南千倍万倍。正如时亦南看见他心情就会不好一样,他看到时亦南吃瘪,他也会觉得开心。
    更可笑的是,时亦南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
    “哈,你以为一尘还爱你吗?他早就不——”
    乐栋难以抑止地笑了起来,不想让时亦南依旧维持这样一副笃定白一尘不会离开他的表情,然而他的余光瞥见白一尘面无表情的脸后,话语便戛然而止了。
    “好了,你们吵什么吵?”白一尘察觉到时亦南搂住他腰身的手臂猛然收紧,就淡淡地睨了一眼乐栋,“还在我的画室外面吵,给路人看笑话的吗?”
    白一尘扯开时亦南的手臂,转身走进画室。
    “一尘。”青年一离开他的怀抱,时亦南就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有些慌乱地追上去,直到重新牵住白一尘的手指,他狂乱的心跳才逐渐变得有序。
    白一尘这次没再甩开时亦南的手,不过在画室里一直默默观战的宋玉珩看见时亦南进来后就轻轻扯高唇角,露出一个冷漠轻视的笑容,时亦南这才发现原来画室里还待着这么一个人。
    时亦南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
    “时先生,好久不见,上午好啊。”宋玉珩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时亦南没有应声,他握着白一尘五指攥紧又松开,宋玉珩的笑容像是露着尖齿的毒蛇,吐出阴毒腐蚀的液体在他心口灼烧,让他忍不住猜想这个男人为什么和乐栋一样会在这里。
    好在白一尘很快就给了他解释:“宋老板是客人,他是来请我画画的,我们在谈生意。”
    时亦南沉默片刻,还是无法压抑自己的妒忌的心火,问白一尘:“那乐栋呢?”
    白一尘顿住了,乐栋为什么来找他他还真不知道,毕竟他和乐栋还没说上几句话时亦南就和他吵起来了。
    “我是来找一尘吃饭的。”乐栋接话道,他冷冷地笑着,故意说着暧昧的话,“我撕坏了一尘的一件衬衫,作为赔礼,我得请他吃一顿饭。”
    撕坏了一件衬衫?怎么撕坏的?什么时候撕坏的?
    这样的话令人太过容易误会,白一尘看时亦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无奈道:“乐栋,你这话说的……”
    “难道不是吗?”乐栋说,“我说的全是实话。”
    唯恐天下不乱的宋玉珩也插了一脚:“时间也不早了,既然乐栋要和白老师你吃饭,那我就先回去了,酒吧那边也有事需要我打理,等你有空我再过来。对了,时先生——”
    宋玉珩忽然提高了点音量。
    时亦南闻声冷冷地看向宋玉珩,一言不发。
    而宋玉珩走到他身边,嗤笑一声缓缓开口,务必要让时亦南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出了画室,往右边走三四百米就是我的酒吧了,酒吧名叫‘私藏品’,时先生你可千万别走错,有空可以来我的酒吧坐坐,我给你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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