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之见白秋被问到这对铃铛时的神情,又见她只是脸红不知如何回答,心中已有八|九分了然,却也不拆穿,只笑着开玩笑道:“好看,很合适。若我果真是男儿身,定是要想方设法求娶你为妻的。只可惜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眼睁睁看着美人投入他人之怀,仙子若不嫌弃,不如等我来生转世投了男胎,再来寻你。”
    白秋被她调侃得脸红,连忙摆手道:“哪儿有这么夸张。投男胎就算啦,不过……”
    她望着眼前目光清澈却对自己身世一无所查的文之仙子,倒隐隐有些期盼。她想了想,隐晦地说:“等春闱过后我就要走了,你日后若是想起我来,记得来找我呀。”
    苏文之笑了笑,心里很是不舍,却还是道:“好。”
    她停顿片刻,又说:“我虽然之前夸下了海口,但其实也不敢说自己有十分把握能进士及第。我若是及第了,自当留在京城为官;若是未能及第,便会回南方老家,读一阵子书,再备来年。文之这数月来有劳仙子照顾,日后仙子若是也还能记得文之,不必相助,只求仙子偶尔回来看看。”
    白秋自是点头。两人约定好之后,又随意地闲谈几句,因苏文之还要复习科考,等她回了屋子读书,白秋便准备去收拾她自己准备的香炉,谁知一回头,就见奉玉站在身后,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白秋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掩头发上的铃铛,然而手一抬就被奉玉捉紧扣住,他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你可喜欢?”
    铃铛被奉玉那一碰弄得叮叮作响。在对方的注视之下,白秋莫名有种自己一只狐抱着喜欢的东西打滚以为没人看见、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当事人的羞窘感,脸上顿时就烧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说来奇怪,她当初在凡间追奉玉的时候,无论是围着奉玉打转还是求婚都没有什么觉得特别不好意思的,可如今换作是神君追她,她却动不动就恨不得就地刨个狐狸洞把自己埋起来。两人说开以后,彼此之间暧昧的氛围很重,他一笑,白秋就有点不敢看他,甚至想把他塞坑里再踹巴踹巴撒点土。
    奉玉见她点头,便“嗯”了一声,继续道:“那就好,我亦觉得衬你。”
    说着,他便抬眸打量白秋。
    白秋今日是自己偷偷摸摸在仙宫里换的衣服,她以为奉玉没注意到,但其实他早晨就瞧见了。不止是苏文之,其实奉玉亦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盛装,饶是早知这小狐狸漂亮,在看到的一刹那,奉玉仍是不禁晃神了许久。
    都有点想将她藏起来了。
    就在奉玉脑海里的念头隐隐约约开始往不道德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白秋亦感到眼前人的视线愈来愈灼热,她慌张地闪了闪眸子,转移话题道:“对、对了,神君!春闱那三日的事,我已经同文之仙子准备好了,只等考试就行……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奉玉一愣,倒是回想起了正事。
    他低头看白秋的神情,知她其实舍不得文之仙子,语气不觉放柔了几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必了,那几日我会陪你一道去,不用担心。”
    他稍滞一瞬,又说:“文之仙子在凡间还要留几年,也有几段无人可以相助的大劫。不过她回天之后依然会记得凡间之事,同我一般,到时肯定会来找你。”
    白秋点点头,听奉玉神君这么说,她心里对别离的感伤总算散去了些。
    ……
    于是数日之后,待到二月初时草长莺飞之际,长安街头便又重新喧闹起来。
    等候多时,春闱终于正式拉开帷幕,来来往往的读书人使得街头巷尾有一种书生特有的礼貌的热闹。
    这日白秋在奉玉的指点下用了仙术,等苏文之从厢房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衣物,收拾好了要带进考场中的物品。
    苏文之的身材样貌都没变,她在女子之中身量本就偏高,这日穿得分外整洁,一眼望去便是个清瘦修长的读书人。她的相貌有一种温和干净的意味,一笑便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此时她端正地从厢房里走出来,看到白秋就咧嘴笑了笑,道:“……有点不习惯。”
    白秋亦是脸一红,安慰道:“……你适应一下。”
    白秋是晓得苏文之此时哪里不习惯的,虽然只能维持三日,但文之现在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男子了。这几日她若是再跑去找苏文之一起睡,只怕会被奉玉强行从被子里拖出来。
    好在苏文之早有心理准备,且她也的确扮演了多年的男子,适应力很强,走了两步便重新自然起来。她感激地朝白秋一拜道:“多谢。”
    拜完,她又想起白秋近日总是提起她那位神君前夫也帮了许多忙。苏文之虽不知那位神君现在何处,但也转了个方向,凭空随意一拜道了谢,这才出发。
    科考进士科总共考三日,第一日诗赋,第二日经学,第三日时务策论,其中诗赋最重。
    白秋送文之仙子出门后,就随奉玉上了仙云,趴在云上看文之仙子进考场。本朝考试允许带书进入考场,基本上考生们除了笔墨亦都带了书本。文之也知今日是她最为安全的一日,应当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因此分外大胆地同几位之前有过交情的举子称兄道弟,并且有了些自然的肢体接触,她进考场时,亦坦然地敞开袖子让监考的守卫搜了搜。
    只要有了这三日,她男子的身份便可坐实,以后即便有什么露馅的地方,旁人也不会那么容易怀疑她的性别。
    文之仙子在众多学目无不精者,但若是高里再要拔最高,她其实最善诗赋和时务策论。故而第一日考完,她出来神情很是轻松,眉宇间隐约还有几分得意。
    第二日她进去时比前一日紧张,但出来时轻松照旧。
    等到第三日,白秋依旧趴在云上往下看,神情关切。奉玉扫了她一眼,知今日是春闱最后一日,待今天文之仙子从考场里出来,他们就不必再留,白秋多半有些失落。他抿了抿唇,道:“天帝暂未给我安排新的任务,若你想留下,我们等到文之仙子发榜之日再走也不迟。”
    “……可、可以吗!”
    白秋有些惊喜地回头。
    奉玉凝望着她,在心里笑了下,但面上不显。他微微颔首,继而又道:“……不过我们还能留下来的时间亦的确不多,秋儿,你可有想过等文之仙子这边的事结束,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白秋一愣。
    下一刻,只听奉玉问道:“你要不要顺路……同我一起回天军营?”
    第28章
    白秋望着奉玉认真的眉眼呆了半晌, 没注意他话中暗藏玄机的“顺路”二字, 脑子一空, 懵了许久才期期艾艾地道:“会、会不会太快了……”
    奉玉淡笑扬眉:“快?”
    白秋红着脸解释道:“之前我们不是说好重新开始的吗?上回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到你亲我, 至少也过了三个月,到成亲的话, 那要……”
    白秋脑子一团乱, 有点算不清了,又不好意思这么大了还掰手指数,就在那里努力想。奉玉看着她想笑, 默默记住了三个月就可以合情合理地亲她, 虽说凭他这一年来对自己崭新的了解, 他多半是忍不到这么久的。
    奉玉心里默默记下日子后,脸上却是不显。他面无表情地等白秋自己说不下去了,便一本正经地拿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你在想什么?我说得如何会是这个。”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卷封装好的天命书, 递给白秋道:“你近日都没在狐仙庙中,许是没收到通知。我这里有一份,你先看。”
    白秋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奉玉会毫无征兆地掏出一卷天命书来, 愣了一瞬, 这才发着懵接过。她将天命书取出,仔仔细细读了起来。
    奉玉在一旁解释道:“下个月天下的山神山仙想聚在一起办一次山神大会, 地点定在了天军营。虽说你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山神, 但我随口问过了, 这次大会也包括你这样的狐仙或是立了庙的山中散仙,想来邀请函已经送到了你的狐仙庙……如何?我不太清楚你有无意向参加这样的神仙聚会,不过你若是准备去,我回天军营时,正好可以将你一起带回去。”
    奉玉解释的语气极为公事公办,听不出半分杂念。然而白秋看着眼前的天命书,又听奉玉解释,明白自己误会。她原本只是害羞,这会儿却是羞耻地红了个彻底,她尴尬地张嘴张了半天,这才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下意识地问道:“山神大会……怎么会在天军营的?”
    奉玉坦荡地答:“凡间除夕那几日,我不是到天宫开过一次会?那次山神老祖说他有意办山神之会,只是苦于寻不到合适的地点。说来也巧,那阵子天军营正好会有空着的校场,我想了想,就提议让他们来了。”
    白秋:“……”
    奉玉神君神情坦然,丝毫没有回避她目光的意思,然而他脸上分明就写着“我干的”三个字,且毫无掩饰之意。
    奉玉含笑看着白秋。
    他想将小狐狸带回天军营,自不会全无准备。他晓得这只狐狸有点胆小又有点害羞,如今因他们二人之间暧昧的气氛,若是直接邀请,多请几句或许当真能将白秋抱回去做客几日,但她肯定会觉得紧张,反而难以放开……不过现在换作以山神大会为借口,有了媒介,情况就会好上许多,同时白秋有其他地方的山神狐仙为伴,也不会因格格不入而觉得不自在。
    奉玉晓得白秋之前外出的机会不多,对凡间甚至是天界种种都颇感兴趣,对于白秋愿不愿意参加山神大会,他是颇有几分把握的。
    果然,白秋并非读不懂奉玉这番举措的言外之意,但握着手中滚烫的天命书,她还是生了几分好奇。如果是跟奉玉回天军营的话,她还能直接见到哥哥,想来也比较方便。白秋琢磨了一会儿,便道:“我、我考虑一下,过几日告诉你行吗?”
    “可以。”
    奉玉见她考虑,便猜到事情多半已经定了。他笑了笑,颇有风度地道:“这份天命书你拿去看便是,可以仔细研究研究。”
    白秋红着脸“嗯”了一声,道了谢,小心翼翼地将天命书收好,这才继续等文之仙子。
    因春闱第三日是考试最后一日,这天考生们比前两日过了更久才陆续从考场中出来,并且大都没有立刻回家的意思,而是三三两两地到长安各处喝酒寻乐。苏文之在这种大氛围下自然免不了俗,没多久就被几个熟面孔勾肩搭背地带走,于是白秋真正同文之仙子再次说上话,已经是考试结束的第二天。
    苏文之昨夜临宵禁才匆匆忙忙地回来,一到寺院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她第一件事便是将门窗关紧确认了一番,等发觉自己当真变回了女儿身,其他地方也无异状,便松了口气,遂起身朝早早担忧地在旁边等她的白秋躬身一拜,道谢道:“多谢仙子相助。”
    白秋连连摆手:“没事没事。那个,文之……你可还好?”
    苏文之昨日明显是累了,而且还喝了酒,故而白秋问得很是关心。文之仙子却是笑笑,道:“无妨,只是许久不曾这么累过。昨日考完试,他们先是嚷着要请我去花楼,后来又改为去泡汤池,虽说你将我变作了男子不至于露馅,但终归还是紧张得很。”
    白秋前一日高高兴兴地跟着苏文之的,但是她跟到花楼时就被奉玉捂着眼睛抱走了,所以听到前半句还不算意外,听到后半句“汤池”却立刻被吓了一跳,忙问道:“然后呢?”
    文之答:“然后我脱了衣服,他们都大为吃惊,夸我高人不露相,伟岸真男子。”
    白秋:“……”
    苏文之看着白秋瞬间赤红的脸,不禁一笑,顿时便知这小狐仙虽然用仙术将她变作了男人,可她自己多半是不知道衣服底下的构造到底是怎样的。她看白秋欲言又止,便笑了笑,坦然地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出来了,对类似的事便有心理准备。日后若是入了官场,要日日与男子相伴,有时忙起来许是会几天几夜归不得家,与男子接触再说难免,总不能一点都放不开。这几日是我可以最为大胆的时间,日后我会寻个缘由,不再当他人之面敞衣,但昨日与我同去的友人,但凡有一人能留在长安共赴官场,以后即使你不在我身边,也不会再有人疑我身份。”
    苏文之话里说得坚定,还有几分怅然。白秋听了也觉得伤感,文之是见不得她垂眸的,一看白秋露出难过之色,连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何必这般神情,我们不是说好了日后还要再见的?对了,我觉得我此番考试考得不错,虽然定是中不了状元,但我想进士及第应当是十拿九稳,以后你直接来长安找我便是……怎样,你可会为我感到高兴?”
    白秋起先听文之发挥的好,的确是替她高兴的,可是想想又是一愣,问道:“……为何中不了状元?”
    白秋自是惊愕,若是换作旁人说自己定能中状元,她肯定不信。但文之仙子却是天上的文曲星君座下天资最高的大弟子,又随文曲星君学习千年,她的才能远非一般凡人所能及,按理来说,不夺魁首才应当是怪事。
    见白秋毫不掩饰的惊讶之情,苏文之心中一暖,着实感激于她的信任,但说起此事,文之脸上也有些许无奈的苦涩。
    她抿了抿唇,笑道:“你知道,我递出去的文章并未得到回音。而昨夜一同逛花楼看舞女起舞之时,家住长安的陈兄不慎喝醉酒说漏了嘴……原来素有才名的宋兄早在春节之前便已同主考官温卷,被定为了状元,而陈兄他与另一位霍郎君,则各领了后二三名。”
    白秋听得心中一揪,哪怕知晓本朝的科考通榜温卷乃约定俗成,亦知文之仙子下凡必会受些劫难,可她此时从文之口中听说这样的结果,仍是比文之仙子本人还要难受。
    白秋不知该如何安慰文之仙子才好,她想来想去,便用自己的仙气凝了一颗珍珠大小的小珠子,赠给她道:“我已同神君说好,等到你放榜了再走。这颗珠子赠你留个纪念,若是你日后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可以捏碎了唤我。”
    苏文之微微怔神,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但还是将白秋这份心意收了,郑重而感激地道了谢。
    白秋也知自己不可干扰文之仙子的劫数,递了珠子又急急地补充道:“不过天命有可为有不可为,我也有可能不能……”
    “文之晓得。”
    苏文之笑了笑,便打断了白秋的话,白秋的意思她自是清楚的,再说,她本就知她自己之事,不该过于依赖他人。只听她道:“秋儿,你不必过于担忧。若我当真有一日陷入绝境,即便无法逃生,你能现身陪我聊聊天也已经极好……再说,我也未必会有如此一日,现在静候放榜便是。”
    白秋点头,想了想,又上去轻轻地抱了文之仙子一下,两人相处至今,感情甚笃,苏文之亦是自然地回抱了她,许多话皆在不言中。
    ……
    从考试结束到张榜约莫要十日,因为晓得这是她与白秋相处的最后几日,苏文之考完之后便索性暂时放下了书,这几天除了和其他举子必要的应酬,就在长安城内陪白秋玩,到时过了一段颇为自在无忧的时光。转眼十日便过,张榜之日,等着看成绩的举子早早就在礼部的东墙之外等看排名,浩浩荡荡的人墙蔓延出数十米开外,场面极是壮观。
    进士科能及第者不过二三十人,然而举子却有千余,竞争之激烈难以言喻。
    这日苏文之亦早就等在东墙外的人群之中,哪怕她对自己的才学有八|九分的把握,此时仍是不禁手心冒汗。她的手脚冰凉,心脏像是停了,只能在厚厚的人墙中探头探脑,想要早一步看清那百中取一的名额之中,是否会有自己的名字。
    终于,在礼部官员拿着黄纸现身的一刹那,举子的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苏文之跟着想要探头,却只能看到翻动的人头此起彼伏地窜来窜去。
    忽然,人群愈发激动起来,有人大声地喊道——
    “——看到名字了!看到状元郎的名字了!”
    “何人!是何人!”
    ——宋卯。
    苏文之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在心中念出了那个之前听说的名字。然而,正当她准备再努力往前挤挤好看后面有没有自己之时,却听前面传来了愈发兴奋的声音——
    “苏文之!新科状元的名字,是叫苏文之!”
    第29章
    “苏文之!是叫苏文之!”
    一个消息一旦确定下来, 立刻就像野火燃烧般漫延开来, 迅速地传遍了东墙前的每一个角落。同时, 只听人群中有黄榜前排的人高声喊道:“第二名及第!宋卯!第三名!陈安!第四名, 霍长青……”
    进士及第之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被报出,然而人们议论最多的自然还是头名的状元。
    “……这个中头名的苏文之是何人?”
    “不知道, 好像没有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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