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霜袖子里的手动了动,她咬了下唇, 又松开了,“你站远点,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需要我站远点才能说?”邬相庭问。
    霜霜摇摇头,只是让邬相庭过去。
    邬相庭只好照办了, 霜霜犹豫了下, 却还嫌不够, “你转过身,背对着我。”
    等对方真这样做了,霜霜心里也没觉得多舒服,她盯着对方颀长的背影,在静谧的房间, 她终于开了口。
    “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她哽了一下,睫毛轻颤,霜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白白嫩嫩, 一点伤都没有, 可是谁又能想到她竟然是死过一回的人。
    “我不是霜霜, 邬相庭,其实我是……”霜霜挤出一个笑容,她重新抬起头,“我是嘉宁,邬相庭。”
    邬相庭没有动,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他的身影一半隐在了光影中。
    霜霜看着他,轻声说:“我以为我死了的,我喝下了毒酒,可是我醒过来就在芍金窟了,我认为你恨我,所以不敢跟你坦白,但现在,我还是觉得要跟你讲清楚。”
    当年的霜霜因为厌恶邬相庭的爱慕,对邬相庭干了许多恶作剧,其中一件已不是恶作剧的性质了,她成功将邬相庭逼得离开京城了。
    那一天,霜霜还记得那日下了很大的雨,她让自己的贴身宫女给邬相庭送了信,邀他去空置的一座宫殿见面。
    邬相庭打着伞来的,雨水沾湿了他的衣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还有水珠,但是见到霜霜的时候,他却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是难掩的欢喜,“公主,你约我来此处,不知有何事?”
    霜霜心中其实很不安,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但是她还是对邬相庭说:“你真的爱慕本宫?”
    邬相庭一愣,似乎没有想到霜霜那么直白地说开了,少年时期的邬相庭虽然有时候看起来阴沉沉的,但还没有现在的他那么会隐藏情绪。他虽然惊讶,但面上的害羞是霜霜能看出来的。
    邬相庭轻轻点了下头,他似乎怕霜霜生气,点完了头,又连忙说:“若是公主愿意下嫁给我,我愿意把我所有的都给公主。”他顿了下,补充了一句,“哪怕是命。”
    那时候的霜霜才不相信这种鬼话,谁会为了另外一个人付出生命,只觉得邬相庭这人油嘴滑舌,实在是虚伪。
    “本宫不要你的命。”霜霜笑了笑,“既然你想娶我,但也要表达下你的决心吧。”
    邬相庭看着她,“要怎么表达?”
    霜霜指了下桌子上面,“你先拿桌子上的布蒙着眼睛,然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无论本宫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发出一点声音,如果你出了声音,那你再也不能爱慕本宫了,你要离开京城,永远不能再出现本宫面前。你能做得到吗?”
    邬相庭转过身,他看着桌子上的布,几乎没有犹豫就拿了起来,他在蒙上去之前问了霜霜一个问题。
    “如果我做到了呢?”
    霜霜本来就是故意整他的,便随口道:“那本宫就嫁给你咯。”
    邬相庭便蒙上了眼睛,甚至唇边还翘了翘,那时候的邬相庭自信地说:“我绝对不会发出声音的。”
    霜霜对着邬相庭吐了下舌头,她转过身,对着宫殿的柱子后面挥了下手,一直藏在柱子后面的人就慢慢走了出来。
    她本来是想兰铮来帮自己惩治邬相庭的,但兰铮说她胡闹,拒绝了,于是霜霜便找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叫宋涵义,是她太子哥哥的伴读之一,在太院里也算得上飞扬跋扈的一号人物了,平时也很喜欢黏着霜霜,所以霜霜找他的时候,他完全不拒绝,甚至还给霜霜提了建议,这次整邬相庭的法子也是他想的。
    宋涵义走出来之后就对霜霜眨了下眼,他手里拿着鞭子,霜霜对他点点头,宋涵义便走到了邬相庭的身前。
    “邬相庭,你记住了,发出声音或者取下眼睛上的布就算输。”霜霜怕邬相庭发现,特意强调了一遍。
    宋涵义扭头对霜霜笑了一下,就拿起鞭子对着邬相庭抽了下去,只是这第一下,抽的是脸。
    霜霜都被吓了一跳,一鞭子下去,邬相庭的左脸眉骨到下颌角初已经见了血,就像一张雪白的纸,突然被人破坏了。邬相庭抿紧了唇,本来红润的唇色一下子白了。霜霜忍不住走过去,拉一下宋涵义,她并不想毁掉邬相庭的容,况且要是她父皇知道她把邬相庭的脸毁了,肯定要打她的。
    宋涵义连连点头,用眼神告诉霜霜他刚刚只是失误,霜霜瞪了宋涵义一眼,才站开了些。下一鞭子,宋涵义抽在了邬相庭的胸膛处,他的衣襟被那一鞭子抽破了。
    霜霜蹙了下眉,但并没有上前阻拦。宋涵义翘起唇角,又对着邬相庭的胸膛连抽好几鞭,此时的邬相庭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宋涵义走到了邬相庭的身后,他下一鞭子抽到了邬相庭的腰上,然后往同了一个位置抽了起码十鞭子以上,一旁目睹这一切的霜霜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她觉得宋涵义实在有些过了,可是为什么邬相庭连声音都不出?
    宋涵义也没想到邬相庭可以撑这么久,他不由地拧起眉,脸色不渝起来,他看着还挺着背的邬相庭,抬起就是一腿,他狠狠地踢在邬相庭的后膝盖处,邬相庭骤然被踢,重心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咬着牙,汗水已经沿着雪白的脸庞往下掉。好半天,他才用手撑着地想爬起来,可是宋涵义的脚直接踩上他的手。
    宋涵义狠狠地碾了几下,又对着邬相庭的身体狠狠抽了好几下。
    旁边的霜霜听到鞭子抽在皮肉的声音,心跳得很快,可是她只是转过身。
    宋涵义终于累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邬相庭,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想了想,这样下来,说不定邬相庭还真能撑过去半个时辰,这么久,连哼都没哼一声。
    宋涵义转过头看着背着身的霜霜,他把鞭子丢在了地上,往霜霜那边走过去,“公主,我实在累了,打不动了。”
    霜霜连忙转过身,她瞪着宋涵义,明明讲好了不暴露他在这里的,他居然反悔。
    宋涵义摊开手做无奈状,“那个贱民不肯认输,我有什么办法,不过反正公主是逗他玩的,就他当真了而已,也不想想,公主怎么会嫁给他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公主不觉得他挺有意思的吗?这么久都不出声,怕是还做着能当上驸马的美梦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哼。”
    他见霜霜不说话,还瞪着他,更是说:“公主,难道你真会嫁给他?”
    霜霜快被宋涵义气死了,直接回话,“本宫才不嫁!”
    不远处跪在地上的邬相庭终于动了,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扯下了眼上的布。
    他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脸上伤口的血和汗水混在了一起,滴落在衣襟上。邬相庭没有看宋涵义,也没有看霜霜,他只是沉默转过了身。
    目睹这一切的宋涵义冷笑一声,“这时候还装什么,太丢人了,公主,你看他这个样子,像不像一条狗?”
    邬相庭脚步停住了,他缓缓扭过头看向了他们。
    那一眼,让霜霜浑身生寒。
    那双总是带着情意的桃花眼此时阴郁可怖,充斥着对她的恨意。
    那时候,对于少年时期的他们来说,有什么比践踏对方自尊更恶毒的方法呢?
    第51章
    那一日后, 邬相庭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霜霜面前了, 霜霜当日回去,几夜都没有睡好,几番半夜惊醒, 每次醒来都是因为梦见了邬相庭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角上翘不笑皆带了一分媚意的桃花眼慢慢地渗出血来, 眼里全是对她的恨意。
    霜霜在第五天被吓醒后,终于忍不住了, 她穿上披风,拿着宫灯,去找了太子,她在朱红色的长廊跑着, 外面的雨飞了进来, 落在她的衣角处。
    身后的宫女连声呼唤:“公主, 公主,您慢些,仔细摔着。”
    霜霜浑然不听,她终于到了太子所在的东宫。门外的奴才看到她皆是一愣,“公主, 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霜霜还在喘气,她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才说:“开门,本宫要见太子。”
    太子被宫人通报了霜霜来了, 一向宠着霜霜的太子连抱怨都没有就起了床, 只是床上的侧妃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嘉宁也真是, 这个时辰来找你,你这几日都忙朝政的事,好不容易可以睡个安稳觉,她又来了。”
    太子看了眼床上的侧妃,“阿宁是孤的亲妹妹。”
    一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侧妃连忙讨好地笑了下,“臣妾没有别的意思。”
    太子已经转身往外走了,被留下的侧妃气不过地捶了下床,不过也是徒然。
    太子走到侧殿,看到窝坐在椅子里的霜霜,不禁一愣,随后快步走上前。
    霜霜头发未挽,她双手抱着腿,红色的披风垂落在地上,与鲜艳的披风造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苍白的脸色。
    “阿宁,你怎么了?”太子走到霜霜面前,蹲了下去,他抬着头看着霜霜,眼里全是心疼,“谁欺负你了吗?告诉皇兄,皇兄帮阿宁。”
    霜霜一对上太子的眼神,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她伸出手抱住了太子,“太子哥哥,我做噩梦了。”
    太子闻言松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霜霜的头,“没关系,只是梦,阿宁别怕。”
    霜霜摇摇头,眼泪继续往下掉,“不是梦,是真的发生的事。”她想了下,还是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太子听完来龙去脉不禁也皱了眉,“宋涵义真如此歹毒?”
    霜霜摇头,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太子哥哥,不是的,恶毒的是我。”
    是她主动找的宋涵义,她跟宋涵义说要好好整治邬相庭一回,让他再也不敢生出不该有的心。
    太子叹了口气,他伸手擦掉霜霜脸上的泪,“阿宁,别哭,阿宁才不恶毒,这事是我们做错了,皇兄带阿宁去邬府登门道歉。”
    霜霜眨了下眼,泪花还在眼角,她想了好久,还是摇摇头,“我不要去道歉。”
    太子转而捏了一把霜霜粉白的脸颊,“不去道歉,可是又哭成泪人,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
    霜霜逞强说:“我只是做了噩梦,他就此讨厌我再好不过。”
    “嘴硬。”太子轻声道,“阿宁的性子皇兄最了解了,好了,此事若阿宁不想道歉,就交给皇兄吧,皇兄帮阿宁办妥这件事。”
    霜霜听到这个答案,才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
    太子见状,露出一个笑容,“当年的阿宁也是这样,抱着皇兄哭了一晚,可是白日被父皇罚跪的时候,却又嘴硬得很,你啊。”
    霜霜哼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要回去睡了。”她看了下外面的天色,幸灾乐祸道,“可惜太子哥哥不能再睡了。”
    太子失笑着站起身,他看着霜霜道:“阿宁可要陪皇兄一起用早膳?”
    霜霜直接拒绝了。
    她心满意足地回去睡了,只是没想到她睡醒的时候,邬相庭已经离开了京城。
    再见面她不再是嘉宁,而他也不是当初的邬相庭。
    邬相庭迟迟未动,坐在床上的霜霜终于忍不住,她下了床,“邬相庭,如果你要赶我走或者其他,我都可以接受,但你可不可以别不理我?”
    她咬住了下唇,眼前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而她看到邬相庭抬起腿要往外走,终于是忍不住冲上前,她从后面抱住了邬相庭,“邬相庭,你别走!”
    她把脸贴在对方的背上,其实心里已经非常慌了,她虽然说不怕对方赶她走,事实上非常怕。霜霜从未那么卑微过,她希冀对方能原谅自己,可是又觉得对方不会。
    邬相庭的身体微微一动,随后他的手就抬了起来,他将霜霜抱着他的手给扯了下去。扯下去的那瞬间,霜霜就哭了出来。她抽噎了一声,默默把手收了回来,她抬起手擦了下眼泪,又觉得自己丢人,便干脆扭过身擦眼泪。
    可是她擦眼泪的时候,却没有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霜霜不由觉得有些奇怪,她扭过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邬相庭是看着她的。
    他的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很沉稳,“你说你是嘉宁?”
    霜霜慢慢点了下头,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的脸色。
    邬相庭沉默一瞬,最后只是“嗯”一声。
    霜霜愣了下,“你……”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眼里全是不安,邬相庭从她的眼底看到了自己。
    他伸出手摸了下霜霜的眼睛,她眼角还挂着一滴泪,他把眼泪抹掉了,“你知道你告诉我这些,意味着什么吗?”他见霜霜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便语气加重了些,“如果我把你送给新帝,你会恨我吗?”
    霜霜睫毛微颤,她缩了一下,但肩膀很快被邬相庭抓住了。
    邬相庭不让她躲,“怕了?那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是嘉宁呢?”
    霜霜咬着牙,其实脸色已经白了,如果她落入新帝的手里一定会生不如死的,可是……
    “我不想骗你,我不想你把我当成别人,我就是嘉宁,无论过了多久,死了几回,我都是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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