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转过头微笑地朝着我示意,我在震惊老者身份的同时,却吃惊地发现,他吊在轮椅下方的两条裤腿,竟然是空的。
    我到现在还记得上次见面时老者减肥如飞的神态,这才短短几天,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小友莫要担心,老夫就算是没了这条腿,也能保住你那双眼睛,待会儿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你说,在此之前,有些门内事情需要处理一下,你暂且等待。”
    红鲤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推着老者朝着姚三爷三人的方向走去,围在中间的一干帮众在反应过来之后也都跟着拜倒在地上,原本沸腾的广场此刻除了我和玉姐之外,竟无一人站立。
    “大,大掌舵,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分钟前还老成持重的姚三爷,此刻跪在地上浑身都成了筛子,头都不敢抬一下,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清楚,我疑惑地看向玉姐,却见玉姐脸色苍白,额头上香汗淋漓,显然是紧张过度,就连忙将她扶在椅子上坐下,就在这个时候,老者开口说话了。
    “老三,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说我怎么还能活着回来?”
    老者饶有兴致地盯着姚老三,一根手指有节奏地点在轮椅扶手上,每点一下姚老三的身体都不自觉地剧烈颤抖,不到两息的功夫,整个人眼看就支撑不住,四肢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
    “大掌舵饶命,我也是听了老索头儿的挑唆,他说南派季宗卜生死未卜,按照祖师爷的规矩要新立掌舵,我全都是照章做事啊!”
    姚老三跟疯了一样“砰砰”地以头砸地,不大时就见地面上出现了一滩血印,可是老者却摇了摇头,“你在说谎。”
    “祖师爷有训,门内相争外人不得干预,你非但假借青羊印的威名对南派憋宝七门施压,更教唆其他两门掌舵在盗门大会上设下圈套对季宗卜的徒弟进行逼宫,妄图扶持自己人来掌管筢子行,这要是放在过去,可是要被千刀剐死的。”老者淡淡说道。
    “可是那季宗卜确实已经超过三天没有音讯,按照规矩筢子行应当重立掌舵,至于假借青羊印,是您亲手交到我手中让我暂为保管,我只是通知他们要做好此次盗门大会的准备,并无其他,至于教唆其他掌舵扶持自己的势力,大掌舵,您实在是冤枉老三了。”
    那姚老三此时不知哪来的底气,抬起头看着老者眼睛一口气将话说了个干净,一旁的金大发连连点头,“三爷说的没错,老金也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偏袒他人的意思。”
    “嗯,说的不错。”
    老者点点头,拿手伸向肩头,红鲤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支黑色的钢笔,然后打开笔帽,手指在笔尖处轻轻一点,一段对话,顿时在广场中央回响。
    “龙老大,这次老索头儿可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才来找到你的,只要你肯点头,到时南派憋宝一脉的家当,你可任取三分之一。”
    “三爷莫不是在说笑,憋宝一脉有八爷镇守,莫说是你我几人,恐怕就算是大掌舵出手,都未必能伤其一根汗毛。”
    “这个你尽管放心,那季宗卜目前人在河南,听说是下了黄河在憋一件大宝,已经在水里两天没有露头。”
    “这又何妨,以八爷的本事纵使在水里待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半点影响,当年他只身一人下到长江,整整七天才出来,你我就在旁边,又不是不知道。”
    “哈哈,八爷下水全靠一炷引魂香撑着,香不灭,人不死,但是这次有人在他下水的岸边找到了一根断掉的引魂香,没有了这东西,他季宗卜在水里和凡人一样,莫说三天,三十分钟就足以毙命,所以龙老大就不必多虑其他,那季宗卜这么些年不知道憋了多少宝贝,随便一分,都是你我不敢想象的数量啊。”
    “此言当真?”
    “那还能有假,金大发亲口跟我说的,而且听他说那引魂香其实没有灭透,但是被某人不小心路过一脚踩了上去,那季宗卜,这会儿怕是在黄河里喂鱼虾啦。”
    ……
    听到最后,姚老三已经面无人色,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滑落,转子左右乱转,我眼见不好正好提醒老者,却见姚老三的一只手已经摸向怀里,一支黑漆漆的手枪被掏了出来,抬手便要朝着老者扣动扳机。
    “咔嚓!”
    众目睽睽之下,一直站在老者身后的红鲤突然消失在原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红鲤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老者面前,左手抓着姚老三的手腕,右手掐着脖子硬生生将他拎了起来,手上微微使劲,就见那姚老三攥着枪的手腕突然一软,像是没了骨头,手掌和手腕被一层皮肉连着,无力地吊在半空中。
    “把他关进狗笼里,我还有些事要问他。”
    老者吩咐一声,红鲤像扔死狗一样将姚老三扔向身后,被龙老大的手下抬了出去,然后又看向金大发说道:“自断一指,三天后带着断指到我门上领罪。”
    那金大发如临大赦,连声道谢带着帮众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广场,偌大的广场,现如今只剩下我跟玉姐,还有老者跟老索头儿一脉。
    “七天前,有人看见相灵一脉的刘家家主出现在黄河流域,利用盘口五术找到了引魂香的位置,将其毁之,虽然与你无直接瓜葛,可是却落得一个管教无方之罪,照祖上规矩,该如何处置?”
    老索头儿听完之后哈哈大笑,蓦地站起身,转过头看向我阴冷地说道:“白家小儿,想不到老子玩了一辈子的鹰,到最后却被幼鹰啄了眼,今日之仇,我索隆日后必当十倍百倍奉还!”
    说罢脸上突然一狠,猛地抬起右掌拍在脸上,中指食指朝着眼珠子一弯,两道血泪顿时顺着脸颊流淌,随后放声大笑,带着众人离开。
    “姚二爷,就仅仅废掉他一双眼珠子吗?还有那金大发……”
    玉姐看着老索头儿离去,朝着老者愤然发难,那红鲤目光一冷,看向玉姐正欲开口,却被老者挥手打断道:“那老三虽然狐假虎威,却在盗门内有不少心腹,金大发和老索头儿都是一方枭雄,今日之事如果太过,你们南派以后怕是没有立足之地啊。”
    “更何况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虽然只是略施惩戒,但是为了避免他们私底下走暗火,你们以后行事还是小心为妙。”
    龙老大这时也走了上来,抱拳道:“大掌舵,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那老索头儿面相不善,我得回去做些准备才行。”
    “嗯,去吧,今日之情我记在心上,以后若遇到什么难解之事,尽管开口便是。”
    待众人散去,姚二爷在红鲤的推动下来到我跟玉姐面前,笑着说道:“小乙,此番处置可算满意?”
    我受宠若惊地一躬到地,“多谢姚二爷出手相帮,小乙感激不尽。”
    “诶。”老者一摆手,“咱俩就不要这么称呼了,我跟白老鬼是故交,你又是故交之孙,若不嫌弃,以后叫我一声爷爷也罢。”
    “姚爷爷!”
    姚二爷满地点点头,见我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腿,笑着说:“不碍,门内出了些狗,回去打打就好了。”
    “你是说姚…”
    想起刚才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我有些欲言又止。
    “哼,二爷刚从江西回来,被奸人算计丢了一双腿,伤势还未痊愈就赶过来救你们,反倒是某些人,知恩不图报,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红鲤说话从来不客气,玉姐被她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我却看着姚二爷吃惊地说:“姚爷爷,您去江西是为了……”
    见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大的恩情,按理说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他一声吩咐,我都应该万死不辞,只是自己有几斤几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如果贸然答应前往,自身实力有限是小,万一出了岔子,那可就是以怨报德了。
    “好了,你们两个小娃娃今天受了不小的惊,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晚上我府上略备薄酒,届时会派专人去请二位,还望不要推辞。”
    姚二爷说着目光在玉姐身上扫过,玉姐顿时一个激灵,连声称是。
    “这个世道安定了太久了,怕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喽。”
    姚二爷没由来的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只留下我和玉姐面面相觑。
    在离开绿柳山庄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被绿柳竹林覆盖的庄园,再也没有第一眼那种生机盎然的感觉,只剩下一种阴郁和压抑。
    在回去的路上,玉姐开着车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到进了市区,才开口说道:“你跟姚二爷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了想,点头说是,他让我替他取一样东西。
    “现如今是多事之秋,八爷下落未明,许多人对咱们南派一脉虎视眈眈,今日之事只是冰山一角,有了姚二爷的相衬未必是一件坏事。”
    见玉姐松口,我心里一轻,正要说净龙水的事情,可玉姐却忽然说道:“姚二爷执掌青羊印统领盗门数十年,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和他在一起要多留几个心眼,一个不小心,我怕你连骨头都找不到。”
    我郑重其事地点着头,等回到长生当之后,玉姐让我好好休息,一时半会儿他们肯定不敢直接找上门来,等过了这几天她也搬来住,我问她那八爷怎么办,她想了想说不用我操心,她会想办法。
    玉姐走了以后我将自己锁在房屋里浑身乏的不行,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是就在脱衣服的时候,一张白色的纸条从衣服兜里落在了床上。
    我愣了一下,将纸条拿在手中摊开,一行字迹落入到了视线当中。
    “白老鬼遭人陷害,三岔湾另有隐情!”
    第二十八章 浮龙井
    短短一行字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心口,我盯着手里的纸条整个人都愣住了,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纸条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塞给我的。
    这身衣服是早上出门的时候才换上的,难道说是塞纸条的人是玉姐?
    那也不应该啊,我跟玉姐朝夕相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得搞的这么神秘,而且也没感觉她有什么不正常。
    不是她的话这一路也没和什么人接触,能有机会给我塞纸条的人不多,本想给玉姐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转念一想如果真是她给的,那么肯定是不能直接说,打了也没用。
    我满脑子的问号,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究竟,刚要把纸条顺手扔掉,想了想,又揣回了兜里。
    躺在那里却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爷爷临死前的场景,究竟是谁吹灭了蜡烛我到现在都没有头绪,厨房里的水渍,院子里的脚印,三岔湾到底被洪水冲走了多少秘密,爷爷这些年又在那里干了什么。
    想着想着就感觉手臂有些发痒,下意识地伸手去挠,手到胳膊,指尖却触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当时也没在意,以为是在外面不小心沾到了什么脏东西,就想把它抠掉。
    可是当我用手指捻着那块硬物往外扯得时候,一股皮肉被撕开的疼痛让我差点叫出声。
    “卧槽!”
    我暗骂了一声将手臂抬到面前,拿眼一瞧,竟发现手臂内侧长着一块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结痂,乌黑发亮,一共有六个,成不规则的形状长在手臂上。
    “呲。”
    我感觉不太对劲,又拿手抠了抠,结果不但抠不下来,还连着筋的疼。
    试了几次之后我就放弃了把它抠掉的想法,盯着这六个黑痂脑子里拼命回忆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想到最后只感觉心口陡然一跳,也顾不得时间,赶紧给玉姐打了个电话。
    玉姐在接到电话之后沉吟片刻,说了声别乱动之后不到半个小时便驱车赶了过来。
    一进门,我就看见她那红肿透着疲惫的眼睛,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玉姐不在意地摆摆手,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拿在眼前看了半天,然后问道:“这是水虺当时留下来的抓痕?”
    我点头称是,玉姐脸色不太好看,盯着黑痂看了半晌,喃喃说道:“像是什么动物的鳞片。”
    其实玉姐不说我也感觉到了,那黑痂坚硬无比,上面还长着一条条波纹,跟我以前在老家常见的那种黄河鲤鱼的鳞片有些接近,可是之前只是猜测,这话现如今从玉姐嘴里说了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除了痒就没有别的感觉么?”玉姐蹙眉问道。
    我想了想说还真没有,要是非说有的话,那就是这玩意儿的里面像是连着筋,怎么都拽不掉。
    “一时半会儿我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等明天去拜谢过姚二爷之后,你跟我去见一个人,她应该知道。”
    “谁?”
    “霍老太。”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头一动,问她这个霍老太和霍家五虎是什么关系?
    玉姐叹了口气,“这霍家五虎是霍老太的五个养子,是霍老太一手带大的,出了白天那档子事本不想再打扰她,可是水虺留下的东西又不得不谨慎,除了她,当今世上怕是没人识得此物。”
    “这霍老太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厉害吗?”我疑惑道。
    “霍老太年轻时以一双天眼闻名于世,天上地下没有她看不透的事物,跟随八爷多年,可以说是八爷的另外一双眼睛,只不过十年前走水被点了眼,虽被八爷救下一命,只是那一双招子却是废了,从此隐居江湖,不问世事,这一次要不是到了南派生死存亡之际,霍老太也不会轻易出手,那霍家五虎,可都是个顶个的硬汉。”
    我闻言点头称是,想了想对玉姐说:“去看看她吧,不管有没有事求她,我觉得我们都该去见上一见。”
    玉姐应了一声没有多说,目光又在我手臂上流连了一阵后打了个哈欠:“今晚我就睡这了,在见到霍老太之前不要碰它,我总感觉有点太对劲,小心为好。”
    在临睡之前,我问玉姐有没有在给我的那身衣服里放什么东西,玉姐迷茫地看着我说没有啊,怎么了?
    我说了声没事之后一个人跑到楼下打地铺,感觉最近发生了好多事,全都没什么头绪,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白天高度的精神紧绷还是让我忍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玉姐就匆匆忙忙地出门了,我知道她是在为八爷的事情奔波,也就没多问,自己一个人坐在店里看门。
    说是看门,这家店从我来到现在,除了刘三手之外就没有见到过第二个客人,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楼下盯着手上的黑痂看了一天,玉姐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回来,稍微收拾了下姚二爷手底下的人就来了。
    还是之前那几名大汉,只不过这次可能是有着玉姐的原因,也没有给我们蒙眼,一直开车来到了大宅门前,红鲤依旧冷着脸靠在门框上,看到我们来不疼不痒地打了个招呼就走在前面,算是带路了。
    进屋之后,姚二爷正坐在酒桌旁边笑眯眯地冲我俩招手,满桌子的好酒好菜,色香味俱全,光是看上一眼,就不禁令人食指大动。
    三人入座之后红鲤转身退了出去,姚二爷亲自给我和玉姐斟酒,然后冲着我们笑道:“今日瞧见你们二人在掌舵大会上的风采,实在是有些思绪怅然,想到了很多过往的事情,季八爷不光是一身手艺世间难寻,识人之术更是令老夫汗颜,有了你们二位,南派憋宝一脉重现当年的金字招牌,指日可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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