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面对黑蛟时脑袋里出现的唯一的一个想法。
    黑蛟的身子一半没在水下,一半矗立在半空之中,似马似驼的龙首傲然耸立,龙爪雄劲,口角的两根龙须随着鼻孔里吞吐的气息随风颤动,一双猩红的眸子死死落在三人身上,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一股发自内心的绝望深深在心底油然而生,连虬尾都在它手中没有坚持到几个回合,凭着我们几个凡夫俗子,肉体凡胎,估计连给它塞牙缝的资格都没有。
    我一动也不敢动,直接就呆住了,脑子里闪过一连串念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能转动着眼珠子瞥向身边的红鲤,发现她的情况也比我好不到哪去,脸上阴沉的都快拧出水来了,腮帮子紧紧咬出几道鼓印,却也不敢动弹分毫。
    而在这个时候,就听见身体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若不可察的水流波动声,像是有人在以及其缓慢的动作拨开水面,有一声没一声的,但是却可以感觉到离自己越来越远。
    金小发!
    这孙子他娘的想害死我们!
    我当时火腾腾地就往脑袋瓜子上窜,转动着目光朝着他之前呆着的方向看,就见金小发贼眉鼠眼地一边盯着黑蛟的动静,一边借着弱水的浮力往一边划,等我发现的时候,竟然离自己已经远了好几丈。
    “白哥,这玩意儿是找你来的。”
    金小发咬着牙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再看那黑蛟,似乎真的对他的行为置若罔闻,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我,做了个收缩的动作,硕大的头颅突然缓缓往前伸,一直到离我脸上不到半尺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这是我头一次跟这种生物如此近距离面对面地互相观察,只感觉一股股腥风从它鼻子里吐出,喷洒在脸上,甚至连鳞片之间的缝隙都瞧的清清楚楚,一股股冰寒从它身上散发而出,给我连外到内,血都他娘的冻凉了。
    “白哥,它好像是想让你给它下跪。”
    金小发这个时候已经离着我们有了一段距离,一边划一边悄声地跟我传信,我忍着骂娘的冲动,却始终搞不懂这玩意儿到底非逼着我给它下跪干什么,老子又不是真龙更不是玉皇大帝,而且就眼前下这水里的情况,我他娘的就算是想跪也没地方跪啊。
    渐渐的,黑蛟似乎已经开始失去耐心,鼻孔里喷洒鼻息的频率越来越快,眼睛都给我吹的快睁不开了,一点点探起身,似鹰的龙爪朝着我逐渐靠拢,等到临近面前,盯着上面闪着黑光的爪刃,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扭头就朝着身后划。
    那一刻什么蛙泳,狗刨全都被抛在了脑后,只知道能多活一秒是一秒,让它抓住,就算是师傅亲自过来,恐怕也救不了我。
    可是还没等我扑腾几下,身后突然传来了金小发的一声惊呼,我以为是自己要死了,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之中,只见在黑蛟的身后,凭空出现一条墨绿色的黑影,高高举起甚至超过了黑蛟头颅,顶端在月光下看似一把镰刀,闪着寒光直直就朝着黑蛟的脑袋劈了下去。
    虬尾没死!
    我整个人呆立当场,眼睁睁看着虬尾的尾刀夹带着千钧之力化作一道黑影,硬生生落在了黑蛟头颅跟身体的连接之处,划破鳞片深深嵌入皮肉之中,眼看着就要一击毙命的时候,耳边厢蓦的炸响一声怒吼道:“孽畜,需要伤我蛟儿性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 假神
    声音滚滚如雷,听似垂暮老者所言,可其中所散发的睥睨天下之气,却令空气都为之颤抖。
    虬尾堪堪要斩断黑蛟脑袋的尾刀也为之一滞,而那黑蛟也在这个时候硬是甩动着被斩了一半的脖子,口中发出一声咆哮,转头一口咬住虬尾的尾巴,巨大的血口用力撕扯,硬生生将嵌在脖子里的尾刀给扯了出去,接着趁势将脑袋一沉,整条身躯没入水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卷动着河水疾驰而去。
    而在这个时候,虬尾的身形开始在水面上渐渐浮起,可是身躯还未见着,首先看的就是一股股从水底涌上来的浓烈鲜血。
    我不知道它是受了多重的伤也会将整个河面都染的腥红,慌乱地盯着河面,等到虬尾的身躯彻底浮上水面上,我看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偌大的身躯,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全是被利刃刮下的伤痕,一道道仿佛全都将身体整个洞穿,还有一块块被撕咬的血肉模糊的皮肉,与它第一次相见时差点将我魂都吓出来的脑袋,此刻死气一片,瞪大了眼睛,空洞的瞳孔,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我咬着牙来到虬尾的身边,颤抖地伸出手摸向它的脑袋,脑海中浮现出它第一次出现时那种不可睥睨的神龙之气,还有在八爷手下臣服的忠诚,以及带着我游荡黄泉河,和今日舍身相救,临死之际还用尾刀险些斩断黑蛟头颅的画面,突然开始哈哈大笑,猛地转过头看向黑蛟逃离的方向,一支闪着暗黄色灯光的小船,正在朝着我们缓缓划了过来。
    “一条孽畜也敢伤我龙蛟,仅凭一死是不可能就这么简单了结的。”
    随着小船逐渐靠拢,视线之中,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素衣的老头站立在船头,手里提着一盏橘黄色的引路灯,看着我们怒目而视,冷冷说道:“我龙蛟让你们几个凡夫俗子下跪,为何不跪?”
    “跪?”
    我看着老头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这狗屁恶蛟又算什么东西,老子自出生以来上跪天下跪地,中间叩父母恩师,还轮不着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
    “哈哈哈!”
    提灯老头忽然仰天发出一声长笑,每笑一声,便近了许多,来势极快,笑声未落,便已经驱船到了面前。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刚还被我的龙蛟吓的屁滚尿流,转眼间却在这里大放厥词,小后生,说话是要将实力的。”
    那老头说话间突然目光一凛,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将我锁在其中,我顿时感觉胸口像是憋了口恶气,在胸中翻滚,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流淌,却死死咬住牙关,硬将它憋了回去。
    “有意思。”
    老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接着目光又落向红鲤跟金小发,轻笑道:“是你们三个伤了我龙蛟?”
    “是你不让虬尾斩断那恶蛟的脑袋?”我沉声问道。
    老头微微一愣,看着我的目光微微流转,诧异地说:“你这个小东西,有点意思。”
    说着突然伸出手朝我一抓,目光中就见一道黑影忽得闪挡在面前,径直朝着老头扑了过去。
    “恬噪!”
    红鲤的身形尚在空中,就见那老头伸出来的胳膊随意地冲着她轻轻一挥,就仿佛隔空打在了红鲤的身上,嘴里发出一声闷哼,直接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水面上。
    “狗东西,你找死!”
    看着红鲤直接在这一挥之下漂在水中没了动静,只感觉一股热血冲脑,咬着牙挥拳便冲面前的老头打了过去。
    “小东西,力量不是这么用的。”
    那老头轻蔑地看了我一眼,直接张开手掌生生攥住了我卯足了全身力气的拳头,接着五指微微收拢,一股子像是发自灵魂深处的骨头碎裂声,骤然在空气中响了起来。
    那一刻我感觉整条胳膊都快废了,一股股钻心的痛楚从拳头上传到脑海,大叫了一声想要将它抽回来,却发现浑身一点力气都用不上,眼睁睁看着老头怪笑着轻轻用力,整个拳头在他手中缩小了一圈,两眼一黑,身体摇摇欲坠之际,耳听得金小发在身后发出一声怒吼,可是身影尚未到跟前,就见那老头冷哼一声,接着便消失了动静。
    “伤我龙蛟,毁我法相,犯下如此滔天大祸,光是废你一条胳膊未免也过轻巧,你们三个今天都别走了,生生世世留在这里叩拜法相赎罪,什么时候黄河之水倒流,水中沙子被鱼儿吃的干净,再取你们性命,以抵今日之祸。”
    老头说着松开了我的手掌,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邸,宣布了我们三个接下来的命运。
    而我看着根根寸断,已经完全变形,毫无知觉的五指,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老头奇怪地了看了我一眼,说道:“你笑什么?”
    我捂着胳膊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我笑你可怜。”
    老头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愠色,可随即好奇看着我说:“我何来可怜之意?”
    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老头说:“你把自己当做神灵?”
    老头微微一愣,呵呵笑道:“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比,我就是神。”
    “那你为什么不把那女娲大神的法相雕成自己的模样,看看有没有人会瞎了眼,来拜你这个妖物!”
    手掌中传来的剧痛让我大脑一阵阵模糊,咬着牙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看着老头一字一句说道:“观照自己,观照万物是为神,普度众生,感而随通是为佛,你这个不知道在河里哪片沙子修炼成精的妖物,妄想假借一尊女娲大神的石雕就得道成仙?我告诉你,就算你将这石雕遍布整条黄河,你仍旧是妖,一个灵智不开,不分善恶是非,跟那恶蛟一样兴风作浪,迟早要被天雷劈成劫灰的妖!”
    老头的脸色随着我说话变得越来越阴冷,眼看着就要发作,却突然一收,冷笑着说:“佛是过去人,人是未来佛,凭你们这么凡夫俗子都能得道成仙,我又为何不能,再说我那龙蛟修行数百载才成就今日修为,遭你们重伤,无异于废了其百年道行,取你三条人命,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
    我闻言哈哈大笑道:“石雕想要拍碎我们的时候你在哪,恶蛟想要将我们撕碎的时候你又在哪?我们三个只是不小心行船路过此处,从未跟你和那恶蛟有过半点交集,可是你先是利用女娲大神法相骗我下跪,见计谋不成,又想直取我等性命,若不是虬尾即使出现,恐怕我们三人此时此刻早已成了水中亡魂,然后又在恶蛟即将被虬尾斩断脑袋的时候化身什么狗屁神灵出现,数典我们的罪状,还生生世世在这里叩拜赎罪,我自认到现在见过的妖邪也算是不少,可是像你这么可笑无知的,还是头一个。”
    “伶牙俐齿,可是今天我就算直接取你三人的性命又如何,在这黄河古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白费我一片好心还想让你多活几日,你们三个的路,今天就到此为止!”
    老头说着目光一冷,抬手便朝着我门面用力一抓,我压根也没打算逃跑,见势猛地挥起左拳,硬生生迎向了他的掌心,口中冷冷说道:“我不叫凡夫俗子,我叫白小乙!”
    “愚蠢,看来废你一条胳膊不够,那就再废一条!”
    老者如法炮制地将我左拳捏在手中,五指再次并拢,可这次却没有传来骨骼断裂的响声,而是一阵苍老的声音在河面上悠悠回荡。
    “我孙儿说的没错,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大胆妖物,拿命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爷爷
    爷爷?
    我心头猛地一颤,就见那老头涨红了脸,似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将我左拳再度捏碎,可是我手上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愣神之际,就听见爷爷的声音再度在河面上飘了起来。
    “小乙莫怕,有爷爷在,没人能伤的了你。”
    伴随着话音,目光之中,只见一口全身淌血的大黑棺正从石雕的方向缓缓飘了过来。
    接着朦胧月色,只见那黑棺周身墨汁一般漆黑,上面纵横着一道道鲜红色的墨线,各处还用朱砂画了蝌蚪一般的符文,红是鲜红,黑是墨黑,再加上从棺材里不断往外溢出的鲜血,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
    那黑棺在河面上晃悠了几下便来到了切近,静静地飘在水面上,看不见人,却能感觉到有一双熟悉的眼神正盯在身上,让我一下子就鼻子发酸,可就在这个时候,那老头见手上无用,急忙抬起另一只手,直接朝我抓了过来。
    “在我面前也敢动我孙子,你怕是活腻了吧?”
    随着爷爷淡淡的话语,黑棺已经漂到了小船旁边,巨大的棺盖开出一条缝隙,一只枯瘦如柴的大手从里面缓缓伸出,一把抓住老头的脖子,猛地一拽,整个人直接被拽进了黑棺里,接着棺盖再次紧紧合拢,便再也没了动静。
    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脑袋里不断地回响着爷爷说的话,让我再一次想到了小时候每当受到欺负,爷爷就会拿着院子里那把长长的扫扫帚在我面前,将欺负我的小孩跟家长连打带骂的给撵回家,接着再狠狠凶我一顿,领我回家吃饭的场景。
    这场景让我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只希望爷爷那张粗糙的大手能再次牵着我,说一声带我回家。
    而在这个时候,黑棺的棺材板再一次被打开,我心头一跳,目光死死地盯在上面,可是出来的并不是爷爷,而是那个老头。
    那老头身上和脸上跟刚才没什么区别,只是再也没有了那股子高高在上,趾高气昂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没落,还有恐惧。
    老头出来之后一言不发地直接上了船,站直了身躯眼神之中似乎有些茫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弯腰从船板上拾起一杆船蒿,目光落向我,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放弃了开口,拿手撑着船蒿,将小船一点点驶离了视线之中。
    河面上再度恢复到了平静,我看着冒血的黑棺,一颗心被吊在了嗓子眼,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喃喃道:“爷爷,我是二娃子啊,你不出来看我一眼么。”
    感觉爷爷似乎在可以回避我,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朝着黑棺的方向游,可是人还没到,就听见爷爷说:“别过来!”
    我不自禁愣住了,身子僵在水面,不敢动,只是看着黑棺不断地流眼泪。
    “哎……”
    一声长长地叹息从黑棺里淡淡传了出来,半天都没有说任何话,接着就见黑棺的棺盖缓缓滑向一边,爷爷佝偻的身形渐渐在视线中隐现,黑色的布褂,慈祥的面孔,还有那花白的头发。
    “爷爷……”
    时隔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再一次看到爷爷出现在面前,我再也绷不住,一下子开始嚎啕大哭。
    爷爷还是离开时的模样,没有一丝变化,只是脸上的皱纹更多,眼神也愈加浑浊,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看不出一丝神采。
    “二娃子,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呢?”
    爷爷站在棺材里伸出手想要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可是眼神之中忽然闪过一丝忌惮,将手臂堪堪停在空中,落寞地又收了回去。
    “爷爷,你回来好不好,我长大了,也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什么了,你能不能回来……”
    爷爷宠溺地看着我,就跟那天他沉在河底前看我的最后一眼一样,眼神之中道不尽说不明的留恋与垂帘,可是还是摇摇头说:“不行。”
    “为什么?”
    我哭得撕心裂肺,却不停地拿手擦拭着眼睛里的泪水,生怕它将爷爷的身影变得模糊,再也看不见了。
    爷爷一动不动地站在棺材上,河风轻轻拂动他发梢的斑白,微微叹了口气说:“你我走的已经是两条道,再也没有相聚的可能了。”
    爷爷的话击垮了我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哭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的就此感觉,以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而在这个时候,红鲤也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茫然看过四周后来到我身边,看了眼我,又看了眼爷爷,像是明白了什么,冲着爷爷轻声道:“白爷爷好。”
    “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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