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如今处在魂飞魄散的边缘,有任何一丝阳气入侵身体都会导致你即刻命丧,我用遮天盖遮住阳光,再用阴轿抬你去见姥母,方可保你命魂不灭。”
    七姑姑说着将我引到轿中,整个过程视线中一片漆黑,只能紧紧抓着玉如意的一端,赶等坐下身子,七姑姑退到轿外,轻轻道了一声“起”,轿子缓缓晃动,开始朝前行进。
    虽然看不见外面,但是从轿帘缝中传进来的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声听起来十分热闹,晃晃悠悠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直到耳根清净,轿子才稳稳落地。
    感受到从轿帘外面伸进来的玉如意,我凛了凛心神,拽着一头跟着下了轿,一路上不时听见七姑姑不断地提醒我小心门槛,像是穿梁引栋般拐弯抹角,抹角拐弯,最后当七姑姑取下罩在我脑袋上的黑布时,进入视线的,是好大一片绿竹丛,迎风摇曳,雅致天然,耳边同时回响着琴韵叮咚,并且继续往前走,就见在竹林当中出现一间茅草和竹节搭成的小舍,小舍内只摆着单人的桌椅几榻,榻上坐着一位全身上下被黑纱笼罩的女子,面前的伏案上平摊着一张古琴,方才还在琴弦上飞舞的纤纤玉指在我和七姑姑到来时戛然而止,轻轻抬头,口吐兰花道:“白家白公子?”
    我一怔,转动着脑袋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并无他人,正疑惑着黄河姥母身处何方之际,余光里就见七姑姑款款下摆:“见过姥母。”
    她就是黄河姥母?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女子虽然被黑纱遮住了面貌看不清楚五官,但是整个人在黑纱笼罩下的身段,包括说话音色,怎么听估计着也就正值芳华,无论如何也和姥母俩字联系不到一块儿。
    正愣着神,感觉着身边的衣角被往下狠狠地拽了拽,低头再看七姑姑微蹙的眉头,顿时缓过神来赶紧拱手作揖道:“白家白小乙,见过黄河姥母。”
    姥母没有说话,透过面纱,能感觉到她在看我,因为方才的失礼,也不敢多问,继续保持着作揖的姿势,等候发落。
    良久,黄河姥母也没有开口,只是将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再度活动了起来。
    曲子我从未听过,琴音却好似行云流水,只是前奏刚起,整个人便如同氤氲在了一片浮动的仙雾中,忍不住眯起眼睛,跟着音律开始摇头晃脑。
    渐渐的,琴声越奏越急,宛如雨打芭蕉,当中却夹带着纷纷鸟鸣,声音交错,既突兀,却又和谐,这让人很快地就进入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震惊当中,蓦然睁开眼,才发现那鸟鸣并不是琴声模仿,而是琴声真的将竹林中的各种鸟类吸引,蜂拥而至,全都涌到了四周竹梢上,开始发出清脆悦耳的符合,根琴音一问一答,宛如和弦。
    到最后,曲声终于落罢,黄河姥母按下手中的琴弦,接着轻轻一挥手,说了声“去罢”,所有的雀鸟发出一声齐鸣,然后展翅高飞,朝着天空中飞去,五彩斑斓,色若长虹。
    琴声落罢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我才彻底从痴迷和震惊当中清醒过来,呢喃地看向四周,宛如春秋一梦,却在震撼的有些想要感叹出声时,目光正好从自己的脚下扫过,忍不住一愣,惊愕地抬起头,朝黄河姥母再度作揖道:“谢姥母垂帘!”
    七姑姑这时也缓缓起身,诧异地转过头在我身上扫了片刻,轻轻点点头,同样看着黄河姥母拜道:“谢姥母。”
    可是说完眉头一皱,有些欲言又止道:“吴山公主她……”
    “吴山公主的事我自有打算,以后休要再提,以免口中生祸。”
    黄河姥母说完,目光又在我身上瞥一眼道:“从明日起每到中午带白家公子来这里休憩半个时辰,等到他魂格稳固,便可自行离开流云渡,一日也不许多待,退下吧。”
    虽然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可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七姑姑应了一声便带我离开了竹林,转而折进了一间被假山梅树围绕的庭院,院中同样坐落着一间木质小屋,树上枝头啼鸟唱和不绝,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
    二人迈步进到了林中小屋,一茶几,两蒲团和一方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和吴山公主的关系,方才你那般注视姥母,莫说稳固魂格,不让你当场魂飞魄散,已然是手下留情。”
    和七姑姑盘腿坐在茶几对侧,七姑姑斟满了桌上的茶杯,淡淡看了我一眼说道。
    我一时语结,挠了挠头,干咳了声道:“你们老说姥母姥母的,我总以为是个老太婆,谁知道这么年轻。”
    “黄河古道中无论见谁都是不能以相貌来判断年纪的,就像是吴山公主,在古道中生活的岁月早已不能按照甲子来算,可你见她,难不成要叫声祖宗么?”
    七姑姑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撩面纱,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看似起身像是要走,我急忙叫住她说:“等一下,你现在是不是能告诉我我爹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七姑姑身形一滞,又重新坐稳,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轻叹了口气:“你当真想知道?”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一怒九泉血,百万阴尸魂呐……”
    七姑姑目光迷离,看向屋外的山水,轻轻长叹。
    我心头一怔,呆呆地看着她,呢喃道:“到底怎么了?”
    “你爹死了。”
    一句话如同旱地惊雷,炸在耳边,久久未能平息。
    在那一刻,我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陡然一阵剧烈摇晃,险些直接魂飞魄散,七姑姑见状腾地站起身,转身就腰朝着门外跑,像是想要去喊黄河姥母。
    “不必了。”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嘴角苦笑道:“在去九泉河口前,我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是一直不甘心,现如今爹死了,我心里倒是平静了。”
    七姑姑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仿佛是有些不相信地继续挪步门外,我摇了摇头:“分水剑,九泉府,金鹏,黄河鬼婴……摆在我面前的这些宿敌哪一个我可有一战之力,可是我的性格就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让我拼一把,就算败,也要在败中求胜,永不妥协,永不退让一寸一分。”
    “败便是输,可天底下岂有输了不退的道理?”七姑姑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
    “我羡慕我爷爷,在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却有一颗心,一颗比神魔都要坚定,让天地褪色的心,我或许不能像他一样,有那么大的本事步步为营,将所有的事情都算在自己的棋盘当中,将天地万物皆沦为棋子,他这次就算败在了九泉府,也只是棋输一招,并没有全盘皆输,仍有许多机会扳回这一局,所以他是败,但并没有输。”
    说到这里我微微闭上了眼睛,想起爷爷当日在河面上对我说的话,低声道:“而我,这辈子都不愿做下棋人。”
    七姑姑皱着眉头看我,似有不解道:“那你想做什么,棋子?”
    我轻轻笑了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若成雄,要做,就做那观棋人,洞察全局,明火于心。”
    第三百零六章 被拔掉的棋子
    话音落罢,屋子里沉默了半晌,七姑姑沉吟了片刻,还是摇着头说:“可你已经深陷其中,棋子或下棋人,你只能二选其一,并无他选。”
    我点点头:“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已经搅入全局,自然就没办法脱身,可即便是棋子,哪怕是弃子,也有可以充当旁观者,洞察全局,全身而退的那一天,你知道是什么时候么?”
    七姑姑摇摇头:“不知。”
    “我虽然不懂围棋,先前跟姚二爷下棋的时候也从无胜绩,可是在悟剑之时,却让我忽然明白了败中求胜这个道理,我虽然一直都在整盘棋中担任棋子的角色,可现在我已经死了,就像棋斗中棋子被拔掉,被搁置一旁,无论是下棋人还是观棋者,谁都不会将注意力放在这枚被拔掉的棋子上面,这个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即便是拔掉的棋子,也该有他用武的天地了。”
    说完之后我将目光落在了七姑姑身上,淡淡笑道:“这些日子还要多叨扰姑姑,还望姑姑不要见怪才是。”
    七姑姑站在原地愣了足有半刻钟的功夫,才微微吐出口气,点点头说:“看来吴山公主所等之人,并非浪得虚名。”
    随即又道:“你这一缕残魂被吴山公主所救,来到黄河古道,除了你近日所见之人外,外人并无知晓,而且这些人都绝对是可信之人,无论是鬼婴还是九泉府,甚至连你爷爷和上面那些朋友,都以为你已经死在了九泉河口,正如你说,此生此世,怕是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成长时机了。”
    我微微点头,看向七姑姑说:“我爷爷是不是还活着?”
    “嗯,虽然你爹被斩首,但是白老鬼却被一神秘人所救,逃离溟泉狱,目前尚不知踪迹。”
    神秘人?
    我一怔,不可思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七姑姑摇摇头:“不知,只知道那人的手段着实夸张,以一己之力对抗九泉府四位镇府大人而丝毫不落入下风,赶在府主出手之前将你爷爷带走,只可惜那日古道四大势力去了两位,不然以他的实力,再救出你爹,恐怕不在话下。”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恐怖之人?”
    我难以相信地喃喃自语,随即沉下声音说:“八手仙猴和鬼门龙王都对我爷爷出手了么?”
    七姑姑摇摇头:“只在那位神秘人以一敌四差点斩杀两位的时候他俩方才出手,也正是因为他俩的干预,才给九泉府将你爹斩首,留够了充足的时间。”
    见我低眉不语,七姑姑劝慰道:“成长是一个极需要时间的一个过程,切勿操之过急。”
    我苦涩地抬起头,叹声道:“古道一日,人间一月,在这里,最重要的也就是时间了吧。”
    七姑姑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声“跟我来”,便转身走向了屋外。
    我也跟着站起身疑惑地走了出去,见七姑姑站在门口,微微翘着颔首眯着眼睛望向天空,心中不解的同时深知此法定不会平白无故,顺着她的目光同样往天上瞧,差点被日光刺瞎了眼。
    她在看太阳。
    那会儿正值半晌,日头有些微微倾斜,却依旧日照旺盛,而这个时候七姑姑也收起了目光,转头看向我道:“你到日落之前再看来,如果发现太阳有异常的话,留给你的时间,会比想象中要多很多。”
    说完转身离去。
    我站在那里愣了半晌,感觉着离日落还一段时间,便转身回到了屋内,可是还没等屁股坐稳,心头却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悸动,仿佛是被人偷窥,而异感的来源,则是伸出院落的大门。
    林中小屋虽然离院门不远,两个拐角便能赶到,可是却能在这里清楚地感觉到悸动的来源,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垫步凌腰,小心地朝外走,躲在梅林深处往门口处瞧,正看见一个面容同样被轻纱笼罩的姑娘,两手扒在门框,探头探脑地朝院子里看。
    “什么人?”
    这里是黄河姥母的宅子,以她的手段我不相信会有探子跟进来,并且这个姑娘的穿着打扮和七姑姑异常相似,要不是绿色的面纱换成了粉色,我差点就以为是她本人了。
    那姑娘也明显被吓了一跳,左右观瞧看不见人,掉头正要开溜,我急忙从林中走了出来,看着她道:“你是谁,是姥母让你来的吗?”
    姑娘站在原地,同时也看向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得溜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惊讶地说道:“你是残魂?”
    我不可置否地点点头:“你找我有事吗?”
    姑娘只露出半张鹅蛋脸,瞪着眼睛又看了我半天,说:“你是来找姥母寻求稳定魂格的残魂么?”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有什么事?”
    “今天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你在风荷亭等我,我有事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人就逃也似的消失不见了。
    我挠了挠头,感觉这人怪怪的,却更疑惑,方才心头那股子悸动,是怎么来的。
    之前对于威胁到自身安全的危险气息虽然也能感觉得到,却也是临近之后,而且气息相当浓厚才可以,就像那日在爷爷老宅中突然从院子外面冲进来的神秘人,可是现如今只是个偷窥就能如此清楚地察觉其来源,难道是因为自己是残魂的原因么?
    回到屋内盘腿坐在蒲团上,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思绪,便将其抛在一边,想着古道中迫切的时间,逐渐沉下心,再度进入到领悟剑意的状态当中。
    虽然七姑姑没说体内除了黄河鬼婴外另一个要保我的邪影是谁,但我却十分清楚,除了邪十三外,再无他人。
    邪十三自从跟心魔大战一场后便陷入到了沉睡当中,却万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又救了我一命。
    只是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或许没死,只是进入到了更深层次的沉睡,因为就在方才领悟剑意的同时,对于十二恨前六招的体会,无形之中又更上了一层台阶,而且领悟起来更快,许多之前想不通的地方如水到渠成般一点即破,一股莫名的感觉随着入定的时间推移而在心头悠然升起,伸手想去摸渡厄时,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是等邪十三苏醒发现渡厄被我给搞丢了,一定会杀了我吧。
    心中默叹,脑海中蓦的升起卫君瑶临别前苍白的脸颊,还有在机场同玉姐分别时她脸上期盼的面容,顿时心头一凛,攥了攥拳,摒弃心中一切杂念,全身心投入到了悟剑当中。
    ……
    一朝悟剑,轮转光阴。
    感觉着自己已经到了领悟剑意的突破口时,我缓缓睁开眼,发现天色已晚,耳边不时回响着虫鸣蛙叫,本就是刚刚苏醒过来的心神顿时更加怅然,整个人神清气爽之极,却突然想起七姑姑的叮嘱,一拍脑袋,心道只能明天再看了。
    那会儿也不困,精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好,活动着筋骨走出房门,看着在月光下被夜风轻轻拂动的梅树和百花,心中感叹,若是有朝一日将所有烦恼铲平,和君瑶在古道中寻找一个这样的场所共度余生,再把玉姐还有狼妖他们一同叫上,当真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就走出了院外,看着如同建在山水之间的大宅,突然就想到了这里是黄河姥母的住所,自己身为前来求医之人如此这般肆无忌惮地乱逛也不太好,转身正要回去,耳边厢就听见一阵跟老鼠一样的怪声。
    “嘘,嘘,来这。”
    第三百零七章 小地狱
    月光如银,将院外曲折的青石板路镀上了一抹淡淡的月辉,却在道路往前不到十米的拐角处,露出一个贼头贼脑的小脑袋,左右端瞧,冲我连连挥手:“这儿,这儿。”
    我盯着那人看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是白天在院门口偷窥的那个小姑娘。
    她怎么在这?
    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两步,看着姑娘满眼神秘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道:“找我啊?”
    小姑娘的样子像是有些着急,见我犹豫不定,直接匆忙跑了过来,一把拽着我的胳膊,款冬金莲,骂了声“真蠢”,便急忙忙拉着我朝青砖路的尽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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