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也死了。”
    我苦笑着看着漫天的星辰说:“是不是一旦我去了无寐城,那些跟我有关联的人都会死。”
    莫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随后一挥,所有的星云散去,我才发现,二人此刻正站在一处山间的宅院门前,只是宅院的大门上挂着一块匾,匾上有书两个大字:姚宅。
    “怎么到这来了?”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我根本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木讷地看着莫云迈步走进宅前,伸手将院门推开,随即侧过身,目光所见,是院子中央的一个轮椅,和轮椅上的一个老头。
    “二,二爷?”
    我在看清楚那老头的面孔后,不可思议地跟着也走了进去,并且随着目光拉近,就见二爷头上的头发已经寥寥没有几根,满脸的皱纹中间尽都是一块块深褐色的老人斑,双目浑浊,脸上,脖子上包括露在袖子外的胳膊和手掌,已经瘦如枯柴,像极了一具干尸!
    我能感觉到在二爷的身上还淡淡地散发着微弱的气息,他还没死,可离死也只是半步之遥,并且,他能看见我,也能看见莫云。
    二爷浑浊不清的眼睛艰难地挪在我身上,他不能说话,但是余光里见他耷拉在轮椅扶手上的一根手指微微动了动,我急忙两步走到跟前,蹲下了身子看着他说:“二爷……”
    但是一个“二爷”出口,我嗓子里便哽咽地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功名利禄,过眼云烟,直到看见这个昔日里在偏门中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二爷变成眼前这副模样,我才深深地领悟到了说出这句话的人,究竟饱含了多少辛酸和感悟。
    姚二爷依旧无法开口,但是眼睛却不断地像是在给我示意般地往下瞟,我见之一愣,顺着他的目光一路看向下方,随即就发现在他的右手中,攥着一样东西。
    是一个吊坠。
    坠链从掌心处落了出来,滴答在空中,我愣了愣,抬起头看向二爷,轻声问道:“二爷,您要干嘛?”
    二爷嘴巴动了动,但终究张不开嘴,却在此时耳听得“啪嗒”一声物体清脆的落地声响,穆然低下头,就见二爷的右手已经张开,掉在地上的,是一枚裂纹斑斑的血色玉佩。
    红鲤!
    看清楚玉佩的鱼形模样,我心头猛然一颤,哆哆嗦嗦地伸着手将玉佩捡起握在掌心,可等我再度抬起头时,二爷双眼紧闭,脑袋歪向一旁,气息完无。
    “二爷!”
    亲眼看着二爷气断身亡,我脑子当时嗡的一下,整个傻立在当场,甚至忘记了怎么去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昔日在偏门中叱咤风云的大掌舵,就此魂归西去。
    “生老病死,轮回转世,你在九狱九泉呆了那么久,还会因为一个凡人的死亡而感到悲伤么?”
    莫云的话在耳边淡淡飘来,才将我从迷离中唤醒,一滴清泪,从脸颊划过。
    “他的一生虽然只有短短几十年,却活的十分精彩。”
    莫云走到了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淡淡道:“生如烟花绚烂,死如古佛闭眼,魂归九泉,却又给活着的人留下的诸多念想,说实在的,我很羡慕他。”
    我喃喃地抬起头,看着莫云微微有些唏嘘的面孔,惨笑道:“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着自己远去却无能为力,你想要的,是这些?”
    莫云沉默。
    “还是说,你将生死离别看做是场游戏,不甘只当局外人,想要身临其中?”
    莫云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综你所说,最可悲的,其实是没有参与这场游戏的资格。”
    “你真的把人生当做游戏?”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冷笑着说道。
    莫云轻叹:“人生如梦,戏如人生,无法体会这游戏人间的乐趣,即便是长久驻世,又有何意义?”
    我轻轻吸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姚二爷的尸体说道:“你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不懂什么叫无能为力,更不会懂当你终其一生想要改变某些事情,可到最后你最重要的人却无法亲眼见证你取得成功的那一刻,命运永远只是将凡人当做蝼蚁一般在手中把玩,善良的人孤苦终生,卑劣的人却可以为所欲为,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天道,那么这个大道我宁愿不证,但倘若有一天给我白小乙一个选择,我愿成魔,而不是成圣!”
    “所以抱歉,你的交易,我不能答应!”
    我伸出手将二爷的身体从轮椅上抱起,然后转身走在了桂花树下,昔日破败的桂花树已经长满了绿叶,淡淡桂花香气四溢,正如我第一天来到姚宅所闻到的那股味道。
    “二爷,既然您喜欢下棋,那么我就将您安放在这里,等小乙哪一天解决完身后之事,定会带着卫君瑶,还有红鲤,陪您好好下一局。”
    将二爷的尸体放在了石椅上,掰开铺在地面上的石砖,徒手抛出一深坑来,随后将二爷安葬,我站直了身体,星云之力运转,化指为剑,在桂花树的树干上刻下一行字:盗门大掌舵姚二爷之墓。
    “恭喜你,你突破了。”莫云在身后淡淡道。
    我盯着二爷的坟墓沉默了片刻,随即转过头看向莫云,淡然说道:“把我送回南溟吧。”
    “你还想去无寐城?”
    我点点头:“你知道凡人和圣人,到底是什么吗?”
    第五百六十五章 胜天一子
    莫云看着我,不动声色地问道:“是什么?”
    我笑了笑:“证得大道,与天地同寿,跳出轮回因果,却不知道自己和凡人究竟有何区别么?”
    莫云摇摇头:“所谓圣人,自古以来的说法有很多,有称天地圣人,也有称天道圣人,在黄河千年古战之前,也一度被称作是混元大罗金仙,但不管它叫做,其实都只是一种修炼的境界,毕竟圣人并不是天地间最强的存在,成圣之后,要走的路依然很长。”
    “所以,你走腻了?”我问道。
    莫云点点头:“生无可恋,即便是长生也只是徒将这无趣的人生延长到了无限,你想变强去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人,而我需要一具纵横十四世,而未得善终的怨侣之躯,来满足我弃圣的夙愿,各取所需,有何不好?”
    “可即便是拥有圣人之能,救出君瑶却注定生生世世不能在一起,要这圣人之躯,又有何用?”我冷声。
    可谁知莫云闻言突然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看着我说:“所以人都是自私的,你所谓的想要救她不过是因为别人将她从你身边夺走,你的占有欲让你无法容忍,就像是一个孩子被人抢走了自己心爱的玩偶,拼尽全力地也要夺回来,却丝毫不顾在这个争夺的过程中,玩偶会不会受到伤害!”
    我愣住了,莫云的话钻入耳朵,整个人如遭雷击地呆在原地。
    “你不妨质问你的初心,此去无寐城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
    莫云盯着我一字一句说道。
    “凡人的可悲之处永远就在于无法舍弃私信,达不到无我的境界,此番业障不消,即便是离成圣只有一步之遥,却也是咫尺天涯。”
    “所以成圣最关键的一步便是斩三尸,上尸虫名为彭候,在人头内,令人愚痴呆笨,没有智慧;中尸虫名为彭质,在人胸中,令人烦恼妄想,不能清静;下尸虫名为彭矫,在人腹中,令人贪图男女饮食之欲。”
    “所以在面临抉择时,特别是眼下这种生死攸关,会涉及到自己性命安危的抉择时,三尸便会同时在你身体里作祟,干扰你的判断,左右你的决定,让你进退两难,以至于耽误了最好的时机。”
    莫云的话字字入耳,我在陷入短暂的混乱后,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他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不会是你。”莫云淡淡道:“因为普天之下,只要是我人王莫云想要保住的人,就不可能有人能动他一根汗毛。”
    “在这个世上,你如果不愿做出选择,那么只有成圣这一条路可走,因为只有当你成圣之时你才会发现,纵使在天道面前,实力,也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沉默了许久,我低头看着石桌上的棋盘,低声问道:“无寐侯什么实力?”
    莫云淡淡笑道:“九大无极魔有三位在百年前便已经超凡入圣,这无寐侯,便是其中之一。”
    “超凡入圣。”
    我惨笑了一声,喃喃地看着桌面上的棋局,才发现这是一盘只生一子便可定胜负的绝局。
    手随心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便伸手从棋篓中捻出一枚黑棋,放在了绝杀的棋眼上。
    棋子落盘,从身后刮起了一阵风。
    风中带着桂花的淡淡清香,钻进鼻孔,随即就听见身背后的桂花树上枝叶摇动,穆然抬起身,就发现最后一枚棋子落罢,棋盘上杂乱无章的布子,黑白分明,组合成了两个字。
    白子为胜。
    黑子为天。
    胜天!
    我愣住了,手上依旧保持着回收的动作,僵持在半空中,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风越来越大,越刮越急,已经到了眯眼的程度,我按下心头的震惊,穆然回身,就看见莫云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无视吹在身上的强风,目光死死地落在石桌棋盘上。
    “胜天一子!”
    莫云的声音竟然出现了不可能有的颤抖,一双深邃的眼眸急剧收缩,就好似乌云遮盖了星辰,喃喃自语道:“这个老头一直在和天道下棋,而且,他下赢了……”
    “不对!”
    说按他又拼命摇头:“不对,不对,不对!他自己可以赢的,但却把落子定胜负的机会留给了你,他想干什么?向天道示威么?”
    “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一连串的惊雷在头顶上闷声炸响,二人齐齐抬起头,就见本是晴朗的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浩浩荡荡,遮天蔽日,霎时间,眼前的视线陷入到了无尽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伴随着雷声和飓风,宛如一派世界末日的景象。
    “天道动怒了,不能呆在这里,否则天罚一降,势必会造成人间生灵涂炭!”
    莫云低呼了一声,一把抓着我的手,随即就见黑幕中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像是裂缝,散发着幽幽的蓝色光芒,紧接着二话不说,抓着我就迅速钻了进去。
    身体一经过裂隙缝口,立马就被无尽的光团笼罩,赶等眼线的虚无淡化成为了实景,就发现此刻二人正身处在一处无名的山峰之巅,山脚下滚滚河水流淌,河面上满是战船和士兵的厮杀呐喊,但是看着他们的穿着还有战船上的旌旗,我微微一愣,黄河古道?
    可是未等我缓过神来,头顶上雷声大作,古道之中一尘不染的天空上突然也凝聚起了漫天乌云,乌云里雷光隐隐,较之前更快,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顿时扑面而来。
    “这里也不行,如果天罚改变了世间格局,那么所有的业障到最后全都会算在你你身上,你也就再无成圣的可能,就算不死,也要随时应对随时可能降下的业障天罚,终生不可善身!”
    眼看着天上的乌云凝结成实,甚至连山下的战场也在此刻变得宁静,莫云一挥手,再度劈开虚空,拉着我一脑袋就钻了进去。
    可这一次再出现,我看着眼前的场景心头咯噔一下,荷花坞!
    我甚至能看见玉姐还有花七颜他们那些人刚从城主府出来想要朝着城门楼的方向走,但突然出现的雷云让众人齐齐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天,可莫云已经在这个时候开辟好了空间,拉着我再度离开。
    三岔湾,浮龙井,落雁镇,九狱九泉……
    仿佛是约定俗成了一般,莫云带着我拼命想要找一个无人之地来对抗天劫,可却一次次都跑到了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着朔方城内面对雷云如临大敌的阴军,莫云轻轻吐了口气道:“不行,天道动怒,你又被心魔所困,就这样跑,就算是跑到死,也不可能离开这个地方。”
    心魔?
    不知不觉中,我竟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黑气缭绕,双手上的皮肤也像是受到感染一般变得黝黑无比,顿时大惊失色地看向莫云:“怎么会这样?”
    莫云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天道想要罚你,自然是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才能堂而皇之的对你动手,而且你三尸未斩,体内本就有心魔,只是被天道强行激发,作为斩你的借口罢了。”
    “那怎么办,这样下去咱们岂不是哪里也逃不了?”我闻言震惊道。
    莫云摇了摇头,“看来只有强行将气运逆转,先回到南溟再说吧。”
    气运?
    我微微一愣,就见莫云脚踏虚空,呈七星北斗状踏罡步走,手掐法决,一轮熊熊燃烧的太极八卦图,赫然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天罚
    由红蓝两种火焰形成的太极八卦图在空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莫云身处其中,踏罡步身体穿梭于两条阴阳鱼之间,周身光彩四溢,就在头顶上乌云汇聚完成,劫雷即将落下的一瞬间,眼前的画面斗转星移,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划过,产房,爹娘,爷爷,学校……
    就仿佛以旁观者的角度亲眼见证了自己从出生到成长,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三岔湾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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