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嘉表情阴蛰起来,废了好大力气,才压制住心底那股不爽。
    沈盈枝下楼,先问了问掌柜书斋的经营,确定了这家书斋几乎没什么用的着她操心的地方。
    她叹一口气。
    书斋有了,但是那种成就感没有啊!
    掌柜见沈盈枝叹气,小心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掌柜心中忐忑,他乃至这家书斋的小厮书童,都是上东家留下来的人,如今这位夫人对书斋似乎没什么不满,那就只有他们这些伙计了。
    他提了提神,很害怕沈盈枝下句话遣退他们,这种事很常见,新东家一般有这种毛病,怕不是自己调.教的人有外心。
    “夫人,书斋里的伙计都是本分的勤快人,大家绝对会好好的为您打理书斋。”掌柜想了想,直接说。
    沈盈枝微愣一下,才明白掌柜的意思,她抬眼,刚才店里的伙计都见过礼,个个倒是精神矍铄,目光清明。
    “我没想辞退他们。”
    那就是辞退自己了。
    掌柜苦笑一下。
    “我也没想辞退你。”沈盈枝又说。
    掌柜抬头,愕然看向沈盈枝。
    “准确是说,是现在没有辞退大家的想法,若是大家好好经营,我也不会亏待大家,但若是有外心,我也不会心慈手软。”她目光从掌柜向几个伙计一一挪过去,脸上浅浅梨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若雪的目光。
    掌柜见状,即刻保证:“夫人放心,小的们绝对不会。”
    沈盈枝又笑了笑,全身的冷凝之色顿时烟消云散。
    和扶嘉在一起久了,他唬人的气势她也得了两三分真传,伙计掌柜,目前看到都是好的,可难保以后。
    掌柜和几个伙计本来见沈盈枝面容小小,不过二八年华,虽没有起轻慢之心,心底也有几分不可外人道的想法。
    这个新东家看着太柔柔可欺了,但刚刚冷眉厉眼时,大家伙都生出一股不可小觑的心思,她浑身气势一点都不比上任东家弱。
    沈盈枝又问:“沈掌柜,这家书斋利润尚可,不知上一任东家是什么缘故卖了它。”
    “上任东家不是京城本地人,他十多年前进京科举,没考中,便一边开了书斋一遍边备考,算起来也考了十多年,却还未中进士,如今老父母年事已高,他儿子也不是读书的料,便想回乡赡养父母。”
    原来是这样……
    沈盈枝抬头朝二楼看。
    刚刚她那样想扶嘉,怪不得扶嘉生气。沈盈枝恨不得自打嘴巴。
    前几日她还嫌弃扶嘉用最大的不善去揣测莲枝,今日她又这样对扶嘉。
    她也是双标一族。
    “夫人,可是有不妥之处?”掌柜问。
    沈盈枝摇头:“没有没有。”
    沈盈枝又和掌柜说了些书斋的情况,眼看太阳当头,时间不早,沈盈枝一心牵挂二楼,二楼还有一个不开心的人呢。
    和掌柜告辞,沈盈枝离开一楼。
    扶嘉坐在一花木隐藏的条凳上,手上捧着书卷,皱眉看书。
    沈盈枝小步挪过去,给他捶捶肩,又殷勤小意道:“夫君,我们去吃午膳好不好。”
    拿书的手一顿,扶嘉脸上寡冷:“我不饿。”
    沈盈枝头靠在扶嘉肩头,小声道歉:“对不起。扶嘉,我不该这样想你的。”
    她总让扶嘉爱顾子民,让他去明白世间不都是温太妃一样可恶的人,想要让他去相信别人。
    可是,她自己都没有相信他。
    “夫君,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沈盈枝在他的脖子里蹭了蹭,“我保证,我以后不会怀疑你了。”
    既然决定执子手与子老,然扶嘉已经在为她改变,她也要试着放下心中芥蒂,去相信他。
    沈盈枝看不见之地,扶嘉阴沉的眉眼软和下来,听到后一句,他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只是对上沈盈枝,面上依旧深沉寡淡,很是不虞。
    “哦。”扶嘉含糊不清。
    他不冷不淡,沈盈枝自知有错,愈发小意殷勤。
    “好不好,去用午膳了。”
    扶嘉没应话,起身离开条凳。
    沈盈枝低眉顺眼跟上去。
    两人也没用马车,从文墨街走出,便到喧嚣大街,各种商铺酒楼,鳞次栉比。
    扶嘉选了一家,抬脚走进。
    酒楼是两层,一楼大堂有个小台子,台上有一个唾沫横飞的说书人,故此,二楼很多雅间为半开放式,能让人看见一楼的小台子。
    两人挑好座位,沈盈枝十分殷勤,选的菜肴都是扶嘉喜欢的。
    小二捧着菜单离开,沈盈枝又亲手给扶嘉斟茶。
    说书人声音抑扬顿挫,四面散开,沈盈枝听了两嘴,他说的是民间家常。
    “扶嘉,你能不能别生气了。”沈盈枝坐在扶嘉一侧,手支着脸,轻声问道。
    扶嘉尝了一口茶,淡淡道:“哦。”
    又来了。
    沈盈枝耐心前所未有的好,她扯了扯扶嘉的衣袖,主动找话:“下面说的那个故事你觉得有意思吗。”
    她听了片刻,大概拼凑了故事原委,前朝有一显贵,寺庙偶遇一女,惊为天人,立志非她不娶,可那位姑娘出身贫寒,遭到显贵父母拒绝,两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但这时,姑娘的父母欺恶霸凶,无恶不做,直到有一日,姑娘父母被告上府衙,显贵会不会救。
    那是姑娘父母,有生养之恩,但于国家法度,他们砍头流放,应合国法。
    沈盈枝听到这儿,眉头越来越蹙。
    一开始不明显,后面的故事,不就是在映射吗?映射如今的帝后,与昌平侯府。
    她都听出来了,扶嘉又不傻,他眉头一挑,沉冷目光就落在了大堂下的说书人身上。
    “明二。”
    扶嘉阴狠道。
    沈盈枝闻言,忙扯住他袖子:“你要干什么?”
    “妄议皇室,不敬皇室,杀。”扶嘉眼底阴阴噬人。
    他如何,盈盈如何,又怎么容小小的说书人置喙。
    “或许这就是巧合呢,你不要想太多了。”沈盈枝紧紧抱着扶嘉胳膊,不让他动。
    “巧合?”扶嘉冷笑,“你觉得是吗?”
    沈盈枝有心想说是,但是大堂内已经有人吼了出来:“你说可是如今昌平侯一事?”
    看样子群众的眼睛真的很亮啊。
    沈盈枝对扶嘉尬笑。
    扶嘉上位后,因沈盈枝的缘故,并未大施酷刑,反而在她的督促下,处理政务,颇为勤勉,一扫先皇的乌烟瘴气,京城百姓活在天子脚下,虽未入朝堂,但日感月受的,隐约有感,新帝是明君呢。
    如今昌平侯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议论几句。
    只要不让陛下听见了,那些当官的也管不了这么多。
    说书人胆子忒大:“正是。”
    不遮不掩,就这样承认了。
    沈盈枝有些佩服他,百姓们即使议论,也只敢三五好友,聚在一起,闲聊几句,他却众目睽睽,直截了当。
    “那你觉得此事会如何判。”堂下人见他承认,便一哄问道。
    扶嘉手指敲了敲桌檐,目光不善,沈盈枝在一边顺毛:“别生气,别生气。”
    扶嘉偏头,看了沈盈枝一眼,沈盈枝边回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有些好看。
    他心里不由这样想,然后立刻朝着大堂看去。
    沈盈枝也跟着扶嘉看过去。
    “圣心难测,老夫怎么敢妄自揣测圣意。”说书人说。
    话刚完,便有一大嗓门人道:“结果已经出来了,京城府尹才贴了告示,褫夺昌平候爵位,仗一百,其子流放三千里。大爷你说,这个结果怎么样。”
    出来了……
    百姓们顿时交头接耳。
    刑罚是在今日早朝议定的,百姓们的消息不可能那么快,现在才知道,也不晚。
    说书人听了,感慨一句:“百姓的命果真比不上达官显贵的命,几条人命,却没有人来尝命。”
    有人笑了:“你这老头,不是白说了,我们区区贱命,自然比不过那群贵人。”
    又有人道:“陛下的刑罚已经不轻了,还记得前朝无恶不作的定安侯吗,如今的昌平侯和他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可先皇从不苛责,如今皇上愿意惩处昌平侯,那些贵族也会思量着来。”
    有人接着道:“陛下若是真有心,就该废了皇后,有这样的父亲,沈家第三女岂可为一国之母,天下女子表率。”
    怎么战火又延伸到了自己身上。
    扶嘉已经忍不住了:“明二,让他们闭嘴。”
    “明二,别去。”沈盈枝叫住他。
    扶嘉眸光幽幽,宛若深渊,对沈盈枝所言很是不满。
    沈盈枝凑近她:“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不觉得。”扶嘉的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消消气,消消气。你是帝王,天下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不要和他一般计较。”沈盈枝又端茶又递水。
    扶嘉阴阴的看了一眼说书人:“我没有这么大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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