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浓时,他难道不知道, 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更痛苦?
    是他小瞧了她!
    方岚的脸上带着永不服输的倔强, 左手探身向前,紧紧攥住右手腕上的乾坤圈,用尽全力往外拔去。
    她的手腕纤细瘦弱, 白皙的手背被乾坤圈擦出一道红痕,才终于将漆黑的乾坤圈从手腕上撸了下来。
    方岚转过头,唇角仍带着嘲弄的笑容, 握着乾坤圈的左手轻晃两下,缓慢而又坚定地松开。
    金色的光芒萦绕在漆黑的乾坤圈之上,在昏黄的河水之中漂向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而在平静无波的河水之下,方岚向着渐渐远去的詹台游了过去。
    马面罗刹如同海藻一般的鬃毛缠上她的双腿,而她终于握住了詹台紧握的双拳。
    胸臆之间,是唯有到死才能解脱的剧烈疼痛。她再也闭不了自己的口,而张开嘴巴的那一瞬间,汹涌而冰冷的河水瞬间将她的鼻腔和胸膛填满,意识逐渐模糊,双目刺痛。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似乎将她拽进了怀里,力道之大,让她清晰地感觉到此时他与她分明承担着一模一样的疼痛和折磨。
    何为生死不渝?何为天地与共?何为离别苦?何为俱黄土?
    方岚在这一瞬间,大彻大悟。
    而就在她顿悟的这一刻,一道金光自头顶打了下来,昏黄的河水被从中分开,像是被一把能砍断山水的宝剑一分两截。
    是老林的金刚杵,被赤眼虹鳟叼在口中,乘风破浪地赶来。
    詹台猛地睁开已经闭上的双眼,目中精光乍现,精准地接过赤眼虹鳟递来的金刚杵,猛地朝身下刺去。
    金刚杵正法明王神力无尽,非至阳之人不可驱驭。马面罗刹险险躲开,似是极为忌惮,瞪着铜铃大的双目端详詹台片刻,才终于悻悻然松开了口…
    方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阳光透过圆圆的小窗洒在了她盖着的厚厚的羽绒被上。她睡得热出了一头细汗,烦躁地将羽绒被一脚踢开,这才蓦然惊觉自己身上竟然□□。
    她立刻警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才发觉自己头晕目眩,浑身酸痛地厉害,刚想开口叫人,才知道自己连喉咙都沙哑得难以出声。
    好在床边放着两件她常穿的衬衫和长裤,叠放得整整齐齐,带了薰衣草洗衣液的香味。
    方岚沉默地看着她的衣服,隔了许久才伸手拿过,慢慢套在身上。
    她伸手掀开了厚重的门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又一片摄人心扉的橙红色。
    詹台背对着她,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方岚环抱住手臂,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才十九岁,还残留些许青春期的少年特有的瘦削,腰肢纤细修长,和她都可以一敌。
    可是他的肩膀又是那样的宽厚,肩窝微微弯去,她远远地伸手,隔空描摹,几乎可以回忆起那薄薄的衬衫之下,他结实贲张的肌肉。
    夕阳如画,少年也如画。
    她不愿打扰,一语未发。詹台却好像突然意识到她的存在,猛然地回过身来。
    “你醒了?”他轻声问。
    方岚眯起眼睛,朝橙红色的天边凝神远眺,许久之后轻声问他:“我们在哪里?”
    他们不再在太原城的酒店之中。
    方岚静静地望着眼前蜿蜒曲折的河流,和一望无际的橙红色的大地。天空如血,残阳如血,秋日里渐渐凋零的草原也如血一般。
    耳畔似有马头琴嘶哑宽广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悠扬的蒙古长调,口唇之间都是奶的香气。
    草原苍茫静穆,辽阔悠远,而他们并肩站在白色的蒙古包前。
    日已夕暮,天空如血,而红日落下那一刻,那些斑驳错乱的颜色全部都消失不见。
    这世界,只有红和黑的区别。
    “赤峰。”詹台轻声答她,“我们在克什克腾旗,赤峰。”
    “怎么?命都可以给我,却不愿陪我出门逛逛?”他觑着她的脸色,嬉皮笑脸凑上前去,环住她冰凉的手臂。
    方岚想发火,却在他炽热的双手环上来的那一刻,忍了又忍。
    他的手烫得惊人,只隔着薄薄一层衬衫。而她早在注视他背影的时候,就早已经注意到他身上再无长物,除了白骨梨埙之外,什么都没有带。
    她醒来的蒙古包里,他和她的行囊更是简单得惊人,除了几件贴身的衣服再也没有其他。
    没有法器,无法问米。她还在昏迷的时候,他就将她远远带走。
    方岚深深吸一口气,想吐槽,却心脏一阵阵抽痛。
    其实她醒来的时候,满心惦念的还不是他的安危?又何曾会在两人刚刚同生共死之后,立刻就提起找寻幼卿的事情?
    老林和魂网的事情虽已告一段落,但她更想陪着他回到京城探望林愫和宋书明,先确定一切都好啊。
    可詹台这样严防死守,问米的法器半件也不带,趁着她昏睡的时候带她上路来到一千公里外的锡林郭勒草原,是因为他草木皆兵吃了醋,还是别有其他深意?比如…幼卿已经不在人世,他却要拦着她不愿意让她知晓?
    詹台的唇顺着她裸露在外的脖子慢慢移了过来,受伤的幼犬一般在她的唇边流连。
    方岚不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想起幼卿。
    过去种种,在她一场又一场的生死交锋之间,仿若前世的一场幻梦,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伤悲和爱恋,如今都像隔了一层雾气一般看不清楚。
    身临其境,她却再也没有办法感同身受。
    唯有眼前人相伴左右,爱恋与疼痛相依相许,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险境之中情根深种。
    方岚轻轻叹息,微微张开了紧闭的双唇,手臂向上,回抱住了他。
    詹台的吻立刻热切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太忙了,1点多才开始动笔...
    下一章,高能预警。
    第120章 乌珠穆沁
    方岚手下的他在发烫, 丝丝火热沁入她的掌心, 像是连带着她也一并开始发起烧来。
    许久之后, 他才渐渐放开了她。
    天色已经黑透, 穹顶之上, 是大片大片璀璨的星河。苍茫的草原陷入一片令人惊悸的黑暗之中,唯有她身后的蒙古包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逃,无处可逃。
    她和他孤身二人, 置身于人烟罕至的草原深处,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少年, 此时仿若化身为绝望的孤狼, 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詹台的眼神中, 有毫不掩饰的渴望。
    方岚默默与他对视,只一眼, 就看到了他想要的所有。
    詹台看着她的眼睛, 慢慢弯下身,手臂绕过她的膝弯, 将她打横抱起。
    白色的蒙古包, 顶棚微微敞开,圆圆的孔洞之上是黑色的天空和漫天璀璨的星子。
    她被放在星空之下的大床上,几乎立刻陷入了柔软的铺面之中。
    詹台没有给她起身逃避的时间, 几乎立刻欺身向前,钢铁一般的黝黑手臂支在她的脸侧。
    他的亲吻仿佛朝圣,虔诚又轻柔。可是他手上的动作却粗暴又蛮横, 顺着方岚修长又白皙的颈侧坚定地往下推进。
    步步为营,攻城略地,所到之处犹如疾风骤雨,在他粗粝又温暖的力量之下溃不成军。
    像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漫漫长路,又仿若置身于波澜壮阔的惊涛骇浪之中。
    他和她是这苍茫草原之上的沧海一粟,浮沉翻波,江流浪涌。
    方岚努力拾起已散乱不堪的理智,颤颤巍巍伸出手掌,紧紧捂住他还在作乱的嘴。
    她的目光暗含担忧,泛红的面庞和眼眶透出迟疑,小声地问他。
    “我…我比你大好几岁,你知道吗?”
    他箭在弦上,紧绷的身体处处透出压抑和按捺,听到她这样一句话,立刻吃吃笑出声来。
    “阿岚,咱俩的故事要是写成一本小说,估计都有好几十万字了吧?所有的读者都知道你比我大五岁了,你说我知不知道呢?嗯?”
    他再不在乎这个,一把拽开她碍事的手,俯身下来。
    “上次脱你的衣服,还是在长沙那个闹鬼的公交车站旁边,你记得吗,阿岚?”他低声耳语,声音喑哑暗沉,带着缠绵悱恻的气音。
    “我脱了你身上闹鬼的戏服,帮你换上我的衣服,迷迷蒙蒙之间哪里也没敢多看,只记得你哪里都白得好似云朵一般,两条腿真长啊,真好看。”
    他的手应景地摩挲,如同描摹。
    草原之上峰峦起伏的丘陵,和那一道道蜿蜒的溪流。
    他的眼睛仿佛冒着火,目不转睛地盯着。
    “真的好看…”他迷醉梦呓,“是不是啊阿岚,我那个时候,就幻想过像今天这般…”
    方岚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周身滚烫,掩饰般地吼他:“你好啰嗦…”
    偏偏她说出口的语气,又仿佛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哑着嗓音和心上人撒娇。
    詹台果然又吃吃地低声笑了,英挺的鼻梁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蹭,温热的气息拂上她的侧脸。
    “少说话,是为了多做事吗?我懂啦…阿岚是在催我快一些…”
    可他很快就玩笑不出来了。
    禁锢的温柔,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他从未体验过的心惊,从未感受过的颤栗,从未流露出的脆弱,随着他的动作,从他仿若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倾泻而去。
    像是新生的翅膀,在雷鸣和闪电之中穿梭。又像是摧枯拉朽的利刃,在汪洋大海之中横冲直撞。
    飞蛾扑火,是谁一败涂地;执迷不悟,又是谁头破血流。
    乱世之中,群魔乱舞,他早已分不清楚鸿蒙之初,是谁开天辟地做了大英雄,只知道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他的一切骄傲和坚持都在此刻全军覆没。
    他白皙的鼻尖上细细麻麻都是汗珠,喘息不止,原本红烫的脸颊,此时在汗珠的浸润之下触手微凉。
    方岚微微睁开眼睛,修长的指尖拂过他的鼻梁,擦去他滚滚落下的汗珠。
    明目张胆的温柔,却没有换来他投桃报李的放过。
    疼痛也好,欢愉也罢,过往种种化为云烟,只有热烈的温度和汗水交融。
    从此之后,世间再也没有茕茕孑立的他和她。
    只有红尘之中的纠结痴缠,和永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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