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陈熠与陈姝都是气喘吁吁,这二人现在都是稚龄孩童之身,虽然前世都曾习得一些武艺,可用现在这个身体,发挥不出什么来,二人相斗,没什么招式,不过是发泄罢了。
    陈熠看着面色潮红的陈姝,道:“陈姝,你早就知道陈美人才是秦瑶在宫中埋下的棋子,从那日春宴你被害就知道了,可是你一直隐而不发,你是存了要利用陈美人杀阿父的心思,我没说错吧。前世便是陈美人在宫中隐藏多年,利用高氏杀了阿父,今生,你又想故技重施,将陈美人这颗棋子留在手中,当做你最坏情况下篡位的那把刀不是么?”
    陈熠说着,挥刀宫来,道:“届时,借刀杀人,你手上连一滴血都沾不上,好深的算计啊。”
    陈姝抬手格挡,只听铛得一声,两刀相撞,兄妹二人的脸贴得很近,陈姝眼中寒光四射,“是又如何,阿兄,经历前世的各种动乱,我陈姝不会再任人宰割。”陈姝一脚踢向了陈熠的腿,陈熠不防,叫陈姝踢倒在地上,陈姝挥刀砍下,陈熠举刀。
    陈姝居高临下,二人刀刀相碰,她面上有些汗水,却格外兴奋:“不仅仅如此,我隐下陈美人不提,也是为了让她在暗中挑拨卢氏和孟氏的关系,我可以借着李夫人的手,废了陈炜和陈烨,废了卢氏和孟氏。”
    陈熠躺在地上,同陈姝对视,咬牙道:“当阿父发现身边的人都信不过,皇子皆废,望族皆败,便是我陈熠显露出来,陈姝,我在你的算计中是什么角色,你想要怎么对我呢?”说着,陈熠一脚踢在陈姝的肚子上,陈姝倒在地上,皱眉咳嗽,陈熠起身,用刀指着陈姝,喝道:“杀我的那把刀,藏在哪里呢,陈姝?”
    “哈哈哈哈。”陈姝忽然扔掉了手上的刀,道:“陈熠从头到尾,我要的只是皇位。”
    陈熠抓起了陈姝的衣襟,咬牙切齿道:“陈姝,你谋夺皇位手段阴险毒辣无所谓,可是陈美人屡次设计阿娘,便是阿娘因香囊之事被逐出宫,也是她暗中所为。陈姝,我问你若是陈美人此次不显露出来,你是不是存了要留着她,利用她在你长大以后,神不知鬼不觉让阿父暴毙,这样的念头。在你心中,阿娘也是你为了皇位可以舍弃的人么?”
    陈姝的目光危险地一凛,她逼视陈熠,“在你陈熠心中,我便是这样绝情之徒么?”陈姝冷笑,“多说无益,我陈姝不仅阴险毒辣,无情无义,你前世为人所杀是我干的,陈耀是我废的,谋朝篡位也都是我,便是你的女人,也是我赐了白绫,让周陆亲手绞杀了她。”
    陈熠被陈姝激得一把拿起了刀,面上涨红,青筋崩裂。
    忽然身后的门开了,满娘走了进来,陈昱面无表情带着满面震惊之色的许濛走进来。
    许濛道:“前世?什么前世?”
    陈昱那了然的目光却在陈熠和陈姝身上转了个圈。
    满娘道:“等一下,阿熠,前世,阿姝赐死了自己的孙儿,是因为,她的孙儿害了陈耀的儿子。”
    陈熠手一顿,看向陈姝,陈姝偏头,满娘吞吞吐吐,上气不接下气道:“那个太后啊,就是你的皇后是想要杀阿姝,所以被阿姝反杀了,阿熠,你冷静点,阿姝真的没有这么坏。”
    殿中人都看向满娘,满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马甲好像掉了,她立刻跑开躲到了许濛身后,露出了个小脑袋道咽了咽口水,弱弱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许濛看向满娘,道:“阿满,你又是怎么回事?”
    满娘道:“我这个,不重要,不重要。”
    陈熠放开了陈姝,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陈姝却看向许濛,难得的有些慌乱,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陈昱上来,站在陈姝面前,抬手给了她一巴掌,陈姝叫陈昱打偏了头,嘴角隐隐有血,许濛慌了,顾不得心中那些疑惑和万千猜测,扑过来,护住了陈姝,道:“陛下,阿姝所言,请陛下不要当真,请陛下恕罪。”
    许濛以为陈昱是因为陈姝想要杀他而怒,可陈昱却道:“既然早知道是陈美人,就该杀了她,我当你着暗卫埋伏将弩箭全数对准陈美人是为了什么,原来她就是秦瑶的暗棋,你要杀朕,朕不怒,可是陈美人屡次想要加害你阿娘,当杀。”
    听了陈昱的话,陈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陈姝根本就没想让陈美人活过今晚,他觉得自己更看不透陈姝的心思了。
    陈姝道:“我曾经的确存了要利用她的心思,但是她伤了我阿娘,我便留不得她,我的阿娘,我自己能护住,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也承认我想杀你,那又如何?”
    陈姝独独看向了许濛,难得有些迟疑,她掀了袍子跪在许濛面前,道:“阿娘,我陈姝愧对于你。”
    许濛看着这孩子跪在自己面前,脸还肿着,眉眼低垂,再没了方才的桀骜之色,联想到陈熠说到的前世,许濛也知道自己这一双儿女都不是普通人,个中细节,慢慢了解就好,问题是这父子女三人之间的矛盾。她看着陈姝,忽然笑了,伸手摸了摸陈姝的脑袋,道:“我的阿姝,这么厉害。”
    陈姝有些不自在,想要偏头,这不是她平日乖巧的伪装,而是真正的女帝陈姝,这幅样子叫许濛摸头,她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在这知道她过往的三个人面前。可是陈姝又不敢动,只能僵在那里,让许濛摸头,许濛摸了摸陈姝绒绒的额发,又将她一把揽进了怀中,陈姝睁大了眼睛,看着居然有些可爱。
    许濛放开陈姝,看着陈姝的模样,温柔道:“阿姝啊,你啊,真是个自大专横的家伙。”听到许濛这样说,陈姝垂下了眼睛,许濛又道:“和你阿父简直一模一样。”
    许濛又道:“杀了陈美人,打草惊蛇,那蜀王怕是就没这么容易入宫了,他们自以为熟知了宫中的情况,才敢这般施为,这场戏才能这样落幕。”说到这里,许濛想起了躺在偏殿的陈旻,神色黯然,“大局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阿姝的考量我明白,阿姝也并不是想要留着她杀你的阿父,也没有不顾着我,对么?”
    许濛这样问,陈姝垂着头,道:“她碰了你,我要杀她。”
    许濛道:“阿姝的心,阿娘明白。”
    陈姝忽然抬头,看着许濛,她咬咬牙,有些不确定,轻声道:“我是这样,百般谋算,阿娘你失望么?”面对许濛,陈姝坚硬的心,还是出现了一丝丝不确定,也许是身体变得年轻了,陈姝心都跟着变年轻了。
    许濛一叹,前世的陈姝,到底遇到了什么呢?
    “我信的是,阿姝一定经历了我不知道的事情,既然正如你们方才所言,那么阿姝已经是个大人了,阿娘信你,信你有自己的本心。”
    许濛温柔地擦掉了陈姝嘴角的血,拉着陈姝对着陈昱道:“陛下,去看烟花带着阿熠吧,我带着阿姝去偏殿了。”
    陈昱看了看陈姝,笑道:“朕带着阿熠过去。”
    许濛带着陈姝来到偏殿,这里李季正守着,陈旻的尸身已经料理干净,安静地躺在那里,眉目安详,像是睡着了,李季起身对着许濛道:“许家女郎。”说着便退下了。
    许濛道:“我来陪陪阿樾哥哥。”许濛细细看了陈旻的尸身,坐在陈旻身边,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傻呢?”
    身后陈姝和满娘站着,陈姝忽然道:“其实,根据前世许多事,若是李夫人等人有现在这么强大的力量,不会在前世等到阿父登位十五年后才动手杀他。”
    许濛转过头看向陈姝,不太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陈姝继续道:“现在想来,前世其实并没有陈旻这个人。”
    许濛愣住了,她喃喃道:“阿姝?”
    “前世李夫人曾经大病一场,后来身体不好,拖了许多年才死,我派人去查蜀王的底细,便有人提及,据说是一个关系亲近的晚辈去世了。”
    许濛一震,看向陈旻,嘴唇哆嗦了几下,才道:“你是说,他本该早就过世了?”
    陈姝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查到,陈旻他死在了去江南的路上。”
    许濛摇摇头,说不出话来,泪如雨下。
    原来我救了你,却是让你落入了这样的结局,阿樾哥哥,命运这么残酷,埋下了这样的伏笔。
    “前世,陈旻死后,李夫人蛰伏多年杀了阿父,开启八王之乱,江山动摇,战乱纷飞。”陈姝的目光悠远,仿佛看到了从前的景象,“我与阿兄,都裹挟其中,命途坎坷。”
    许濛含泪而笑,知道陈姝这话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陈姝是想要安慰她,她对陈旻道:“如此,大局已定,阿樾哥哥可以心安了。”
    陈姝说完了这些话带着满娘退了出去,殿外的天早就黑透了,这一天过得太漫长了,只见一簇烟花在远处的天空绽放,接着开成了一簇簇的各色花朵,陈姝抬头看烟花,叹道:“真美啊。”
    满娘松了口气,看向远方,道:“终于结束了。”
    洛阳皇城之外的高楼上,灯火通明,陈昱携陈熠登台,楼下都是簇拥着的洛阳百姓,大家抬头看着天空的烟花,口中欢呼,“陛下万岁。”
    在这排山倒海的呼声中,陈昱朝着百姓招手,这一场绚烂的烟花,结束了一切的一切。
    第110章 送葬
    陈旻的谥号为定,意为纯行不二,许濛得知了这个谥号,默默感叹了许久,陈旻将要葬在陈氏皇族的陵墓里,在孝怀太子衣冠冢旁。天气炎热,陈旻的放不了多久就要下葬,出殡这一日清晨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
    许濛身着素服身后站着陈姝和陈熠还有满娘,她虽然得知了这两个孩子的前世身份,但是没顾上同他们细细说起,她想到的全部都是早逝的陈旻,在许濛看来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陈旻送走。
    许濛等四人站在厅中,过了一会儿陈昱也来了,他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他上来拉住许濛,许濛冲他淡淡一笑,陈昱握了握许濛的手。
    接着素衣女史携手而来,面上神情安详,内侍们忙着收拾东西,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着,只能听到连绵不断的雨声。
    女史们在庭中站作一排,携手静立,陈昱道:“开始吧。”
    这时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是面带倦色的陈婧,她上来同陈昱见礼,淡声道:“左右是我的阿弟。”说完叹了口气,“还是要来送他一程才是。”
    陈昱道:“堂姐有心了。”
    陈婧面上脂粉全无,神情落寞,站在一旁,陈昱朝着那些女史们点头,女史会意,唱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这是贵族送葬的时候常常配着的丧歌,哀婉低沉,回环往复,只有这样一句歌词,却道尽了人生的短暂无常。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女史们低婉的歌声还有雨水的声音,许濛听着这一切望着阴沉天色之下的白衣女史们,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此时此刻,生与死就是一道屏障,眼前的景象把所有的凡尘俗事都隔绝在外,死亡是永恒的冰冷与寂寞。
    一旁陈昱仿佛感觉到了许濛的情绪波动,他忙握紧了许濛的手,他的手干燥而温暖,许濛茫然地抬头望他,眼中一片荒芜,看得陈昱心中一紧。
    只听一个内侍拖长了声音道:“起灵。”
    身着白衣的内侍们将陈旻的棺椁抬了起来,他们将要送着这棺椁往宫外去,许濛这才回过了神似的,一行人跟了上去。
    前几日的变故历历在目,各宫的人都不敢随意出来,今天又落着雨,所以宫道上都没什么人,他们身后跟着一队女史,不断唱着《薤露》之歌。前面是抬棺的内侍,许濛等人撑着伞走在后面,伴随着女史们吟唱的《薤露》之歌,默默向前走去。
    一队人走在宫中青砖路,仿佛的宫殿只有他们似的,他们自这天地间权势富贵聚集的地方,将陈旻送出去,送去一个可以永远沉眠的地方,一路走到了宫门前,这里身着缟素的仪仗队正等着,众人默默跪在雨中,一言不发。
    许濛看着抬棺的内侍将陈旻的棺椁放上了车驾,她对陈昱道:“陛下,我要送他去陵寝为他奠一杯薄酒,算是全了年少时的情谊。”
    陈昱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忽然想到了自己作为皇帝轻易不可以离开皇宫,他苦笑了一下,道:“好,也替朕奠一杯酒吧。”
    许濛凄婉一笑,“多谢陛下。”
    送灵的队伍朝着宫外而去,许濛带着陈姝等人上了马车,她见陈婧还站在那里,她道:“殿下同阿樾哥哥血脉相连,要不要送他一程?”
    陈婧正在出神,听到许濛这样说,终于回神,迟疑道:“我么?”
    许濛点点头,陈婧想了想,道:“好。”说完也跟着上了马车。
    许濛探出头,陈昱站在那里,身后阴沉的天幕下,细雨织作的密网罩着这座高台林立气势恢宏的宫殿,陈昱也叫那网绞在里面,面目模糊。
    许濛面上打了些雨水,道:“陛下,我走了。”
    许濛矮下身子进了马车,马车向前缓缓驶去,愈行愈远,陈昱内心忽然一阵恐慌,他望着那车驾,又看向了身后的宫殿,他忽然向前两步,走进了雨里,高景忙上前想要替陈昱打伞,陈昱一把推开了高景,一头扎进了雨中,他面上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他道:“阿濛,你,要早些回来。”
    坐在马车里的许濛仿佛听到了什么,她探出头来,眯着眼睛,在细雨中看到了陈昱,她道:“放心吧。”
    陈昱听到了许濛的回答,在雨中黯然地站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高景战战兢兢过来,替陈昱打伞,他浑身都湿透了,陈昱忽然叹了口气,转身往这座属于大魏君主的宫殿走去,慢慢的宫殿吞噬了他。
    伴随着《薤露》葬歌,送葬的队伍往皇陵去,雨天路上泥泞,马车走得艰难,车中有些拥挤,又因为多了一个陈婧,所以也没什么人说话。
    许濛呆坐了一会儿,满娘拿了帕子替她擦脸上的雨水,许濛道:“总觉得,这么多年,恍如一梦。”
    许濛的状态让满娘吓了一跳,她道:“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陈姝和陈熠也投来了关切的目光,许濛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精神看起来好一点,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
    “阿樾哥哥走后,这几日总是想起从前的事,越来越觉得,如果一切停留在那个时候就好了。阿樾哥哥同阿爷读书习文,学习庆山书院大儒的文章,我和阿满闲了会去泛舟采莲,阿满的荷叶鸡做得很好吃。”许濛面上带这些追忆之色。
    满娘道:“我做鸡真的很有一手好么?”说完了满娘面色有些异样,她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就是反应不过来。
    陈姝道:“阿娘是想江南了,还是想曾外祖父了?”
    许濛摇摇头,“其实都不是,不过是怀念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往昔历历在目便越觉得此刻让人难过。”许濛心情低沉,说了这一席话,忽然抬头见陈姝和陈熠皆是面色沉沉,她忽然笑了,道:“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么,不称心不如意的地方太多了,虽然想到了从前,颇有伤怀,我却觉得入宫然后生下你们,我此生不悔。”
    听到这话,便纵是陈姝和陈熠心肠坚硬,也觉得心里一烫,许濛牵住阿满的手,又搂过了陈姝和陈熠,道:“还好,你们都在我身边。”
    陈婧看到这一幕,目光躲闪开,看向另一处,她早就不知道心痛是个什么样的滋味了,也曾有人在难熬的日子里这样抱过他,可是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陈婧掩饰性地撇开了自己的脸,看向外面。
    许濛渐渐地不那么消沉了,她对陈婧道:“那日宫宴,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陈婧笑了笑,“不必谢我,是陈旻让我帮你,我帮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谋划罢了。”
    许濛道:“无论初衷是什么,殿下相助终归是事实。”
    陈婧没再说话,车驾又行进了一会儿,车马有些颠簸,忽然陈婧道:“我曾去掖庭看过她。”
    许濛一愣,反应过来陈婧说的人是谁,她道:“她,怎么样?”
    陈婧嘲讽一笑,“老了许多,看着正常,其实疯了。”陈婧面上带着些恶意,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去看她么?”
    许濛摇摇头。
    陈婧红唇一弯,道:“我是想把她拽过来,让她看看她舍弃了我保下的儿子,就是这么个下场。”
    “呵呵呵呵。”陈婧笑得人毛骨悚然,他看了看许濛四人,道:“真好啊。”
    许濛笑了,没接陈婧的话,而是说:“陛下前日同我提及,不日蜀王幼子陈冕便要抵达洛阳,陛下的意思是,会放李婕妤应该说是秦韵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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