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阻拦她,她懒洋洋地踏着月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真是的,夫君死后这么多年,多少人不记得,她原本是什么样的了呢?
    她有些厌倦地看着远方的亭台楼阁,和朦胧光影中舞女们婀娜的身段。
    这些都离她很远很远了,而她此生的夙愿,也快要完成了。
    回到屋里,宁氏把丫鬟们赶出去,迫不及待地打开妆奁,就像当年刚及笄的小少女。她翻来翻去,欣喜地看到里面一支泛旧的步摇,上面还点缀着石榴红的宝石,就像她少女时候常穿的衣裳一样,明艳动人。
    宁氏微微含笑,想起儿子的样子,又有些不放心。
    不过王上总是很遵守诺言的,她一点也不担心儿子会吃苦了。
    他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踏遍荆棘和石子,他会成为王上最好的帮手,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都会被他踩在脚下,就像最没用的废料。
    她偏头,闭上眼,反手一刺,刹那间,铜镜里的世界变得血红。
    当日深夜,三房响起一声惊怖悲恸的尖叫,一盏盏油灯在深夜里亮起。
    三房的大奶奶宁氏,没了。
    在离开老王妃那头之后,她就拿簪子刺破了自己的喉咙,溅出满地的暗红的鲜血。暮大太太唇角含着笑意,软倒在陈旧的榻边,她垂落的双手里有一支陈旧的步摇。
    第45章
    春日深深,柔风和煦。可是王府上下的心都高高悬着,一丁点儿也不敢放下。
    暮大太太从老王妃那儿归去,就拿簪子自尽了。
    这样的事体即便主子们有心遏制,可流言蜚语还是像瘟疫一般在下人们中间传播开来。有些知晓当年事体的老人们,讳莫如深。但不知道的人,心里却更好奇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便有人传,说是老王妃把暮大奶奶给逼死的,暮大奶奶的冤魂每日都会在正院四周徘徊,等着索命呢。
    阿瑜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懵。
    宁氏这么离奇的死掉,她心里确实难过,但她隐约觉得,这事儿或许和赵苍有关系。宁氏和赵苍的关系一旦被老太太发现,他们都会有苦头吃。
    可是她没想到,这个苦头来的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而宁氏就这么果断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阿瑜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参与者也一定不止老太太和宁氏两人,只是到底事实如何,她都不得而知了。
    接着,老太太就病倒了。
    她自来王府之后,老太太就一向精神矍铄,五十多的年纪,瞧着倒像是四十多的,说话也是中气十足的样子。
    只是她这突然病倒,却让阿瑜觉得有些微妙。三房那边每日都有人念经超度,连带着全府变得沉肃起来。阿瑜这几日便甚少出门了,最多只是日常去老太太那儿问候并侍奉一二。
    不过她并不全天侍奉,因为老太太身边已经有了文思思。
    文思思样样事体都亲力亲为,对于病榻上的老太太,照顾的细致入微,吃粥要一勺勺喂,喝药要先自己试热度甜苦,即便老太太要出恭,她也能端着痰盂罐借着。
    阿瑜:“……”
    其实,她觉得自己照顾老太太也是应当的,虽说现下有龃龉,但也不能忘记老太太确实照拂过她几年。可是,文思思这么积极,她真的没事可做啊。
    所以她定多每日来坐一会儿,听丫鬟说说老太太的情况,再给老太太端些茶盏的,也便是最多了。毕竟她做不到和文思思抢着侍奉,那吃相也太难看了,更何况老太太对于她还没到那个份上。
    发生了这样的事体,三房连声都不吱一下,叫阿瑜瞧了,心里头也有些不好受。
    宁氏是自尽的,那三老太太和二太太洛氏,如何也要问询几声,或是做点甚么才好,怎么事到如今还默默无闻的,就好像自家媳妇是正常病逝的一样。
    不说阿瑜,便是其他人心里也有些瞧不起三房那几个主子。老王妃是厉害,可到底还是亲眷道理,怎么也没到问都不敢问的程度啊!
    这老王妃现下自己病倒了,那只能说明她心里有事呗,三房不趁这机会问询事情经过,反而当起了缩头乌龟,也实在忒没品了。
    夜里,老太太从床上起身,一边侍候着的文思思立马从榻上起来,扶着老太太的手臂。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道:“还是你这孩子贴心。”
    文思思垂眸微笑道:“侍奉您是应该的。”
    老太太看着少女垂眸的样子,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同样的少女,她们有相似的容颜,也是这样一心一意地服侍自己。
    她露出了和蔼的笑意,轻声道:“好孩子,你下去歇息着吧。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一整日,也想下来活络活络筋骨。”
    文思思哪里肯,立马道:“外头更深露重,我只怕老太太着凉,到时还能给您披个袍子。”
    老太太没有拒绝,于是她们在院子里散步。
    文思思跟着老太太,丫鬟们都不见了踪影,于是文思思的心里也慢慢得意起来。只要她愿意,讨好老太太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老太太并没有真的病到起不来床,这件事除了老太太的心腹晓得,便只有她一人了。
    而那个瑜姐儿,现下还是每日一脸担忧地来侍奉,却不能近身。看来她在老太太身边那么些年,只学会了吃喝玩乐,人却并不是那么聪明呢。
    很快便到了春末夏初,天气渐渐变得热起来。自从宁氏的事体之后,府里已经很久不曾有过大动静了,几房的人一向都噤若寒蝉,并不吃喝玩乐。
    阿瑜很久不曾见到赵娢了,这些日子赵娢一直都没出过门,只说是在屋里绣嫁妆。但阿瑜知道,宁氏的事情并不会就这样过去,三房的人摸不透老太太的心思,所以大多时间都夹紧尾巴,生怕触怒了掌权者,落了颜面又丢了钱权。
    赵娢瞧着有些消瘦,一双眼睛却发着亮光,挺精神的样子。阿瑜见了她,便晓得她过得挺好的,不过也是了,至少赵娢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在身旁。听闻她的未婚夫家里,也是衡阳当地的名流世家,而她的未婚夫是家里的幺儿,极为受宠的,旁的不说,赵娢嫁给受宠的儿子,至少不至于被婆母冷落。
    阿瑜同赵娢说了几句话,又一道用了些点心,便听外头的丫鬟来报道:“姐儿,老太太唤你们去正院呢。”
    阿瑜有些疑惑,老太太最近还是不大有精神的样子,怎么有兴趣把她们都招到身边去?
    佩环道:“听闻,是三姑奶奶回来了。”
    阿瑜有些茫然地想了想,才想起这个三姑奶奶是谁。那是老太太的嫡出女儿,叫赵子贤,听闻嫁去了南边最为富庶的江南,嫁给了薛家嫡子,又生了两男一女。
    衡阳到江南,路途有些远,所以阿瑜来王府这么些年,还从不曾真正见过这位姑奶奶。
    阿瑜和赵娢对视一眼,看到了互相眼中的讶异。
    王府上一代的几位贵女,嫁去远方的有好几位,而老太太们也都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归来看看,只是路途遥远,几位姐儿都嫁为人妇,实在很不方便罢了。
    阿瑜就想,这位三姑奶奶归来,定然是有事体的罢。
    她正想着,佩环又道:“听闻这三姑奶奶,还带了她的长嫂回来。”
    阿瑜这下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呃,见过回娘家的,真没见过大老远把嫂子一道拖回娘家的。
    不说别的,这江南薛氏的主母,单看这身份,便已然十分贵重。这可是嫡长媳,出什么事体都不大可能离家的。
    然而再怎么想,似乎也并没有意义,她只好拉着赵娢一道去了老太太那头。
    老太太院里,几位姑娘也都到齐了,正坐在下方边吃茶,边含笑专注地听着老太太与一个妇人说话。
    那个妇人长得与老太太十分相似,就连说话时的神态,也有七八分神似。
    赵子贤一一把几个姑娘叫了上去,每个都简略的说了两句话,又赠了一两个小红封和礼物。轮到阿瑜的时候,她也没甚么变化,只是点点头,稍稍寒暄几句。
    然而见到文思思,赵子贤的表情便有了变化,一双眼睛里多了几分怀念和柔和,冲她点点头,右手抚了抚文思思的鬓发道:“好孩子,你是文家人,我即便不姓文,也盼着你能争气。”
    文思思的眼里含着泪意,点点头,柔柔道:“谢姑奶奶警言。”
    赵子贤摘下自己的左手的镯子,拉着文思思的手给她套上,含笑道:“这镯子是一对儿,从前我文表妹也有一只,现下我把我这只传给你了。”
    文表妹,也就是故去的衡阳王妃小文氏。阿瑜倒是没想到,赵子贤和小文氏的关系这么好。
    老太太忽然出声问道:“诶,你家长嫂呢,她现下在哪儿?”
    或许是因为女儿的突然归来,老太天的精神变得好了许多,有些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了。
    说道这里,赵子贤的面色便哀伤了起来,她摇摇头道:“路途奔波许久,长嫂身子本就不好,现下卧病在床,更是难以为继。”
    老太太皱眉,担忧道:“既她身子不好,那有何必一路奔波?这么远的路,可不要坏了身子啊。”
    赵子贤道:“是长嫂执意要来的,她说衡阳有一位名医,能够救治她的重疾。”
    老太太疑惑道:“既你长嫂知道衡阳有名医,那何不把人叫去江南呢?一个大夫罢了,何必劳烦她奔波几千里远呢?”
    赵子贤其实也有些不大明白,只是轻声道:“我也不晓得……长嫂只说,这个神医她素未谋面,再不敢叨扰了那人的寻常日子。”
    老太太听女儿这样说,也点点头道:“那这个神医,可有甚么特征?若是你长嫂肯说,那王府定然为她尽力寻找。”
    赵子贤道:“这个长嫂并没有多言,她说只要来了王府,她自有法子。”
    第46章
    赵子贤的长嫂是谁呢,京城镇国公府表亲,也是皇室宗亲,因为父母皆亡故,自小寄养在隆平大长公主膝下,还得了县主的封号。虽说她不是正经的镇国公府姑娘,但却是京城贵女中的头一份。
    她还有一位表兄,叫作程逡之。程逡之的名头,远至帝王,近至黎明百姓,都应当有所耳闻,故而这位与当年的程大儒相伴多年的女人,也成了众人好奇的对象。
    几个姑娘未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讨论这些,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乐乎。
    赵媛呵呵一笑,道:“你们恐怕不知晓罢?听闻咱们姑奶奶这个长嫂,在程大公子离京之后,便出嫁了,远远嫁去了江南,仿佛直到现在都没回过京城呢……这其中定然大有文章!”
    阿瑜坐在一旁听她们说着热闹话,此时才看赵媛一眼,哼道:“凭媛姐姐的伶牙俐齿,怎么也得编出些甚么来才高兴吧?这怎样也是长辈家事,你就不能消停些?”
    她并不好奇这位三姑奶奶的长嫂是谁,但她一样不喜欢赵媛在背后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编排别人。真事也就罢了,这么暗戳戳的说些暧昧话,叫人听着就反胃。
    赵媛心里冷笑,淡淡道:“不过是说实话,怎么在你这儿就成了编了?”
    一边嗑着瓜子的赵婂道:“媛姐姐,你也少说这么些话罢,你要是真敢说,就当着三姑奶奶的面儿讲,咱们可不稀得听这些。”
    赵媛:“……”明明刚才这婂姐儿还听得津津有味的,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几人说着话,老太太那头的喜鹊也来了,只对阿瑜道:“瑜姐儿,咱们老太太请您去一趟。”
    阿瑜起身,轻轻道:“老太太是有甚么事体么?”这几月都没怎么单独找过她,她只怕老太太又要提婚事的事体。
    喜鹊道:“大约也无旁的事体,您放宽心便是了。”阿瑜于是同几位姐妹告别。
    老太太叫阿瑜去她那儿,怎么可能是没有事体呢?
    她现下最不想的,就是让赵子贤的长嫂看见阿瑜。尽管阿瑜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也并不证明县主她不知道,若是她知晓了这些,恐怕自己的谋划也就泡汤了。
    所以文氏现下要做的,便是让阿瑜暂时出王府避一段时间。恰好这几月春日温暖,外寇也耐不住性子,屡次三番的侵略使得衡阳百姓屡次遭劫,赵蔺去了大营,并不在府里。
    老太太见了阿瑜,便微笑道:“阿瑜啊,这些日子也许久不曾叫你来了罢?”
    阿瑜也微笑:“老祖宗身子不适,我亦不敢随意叨扰。”
    老太太摆摆手,叹气道:“这两日好些啦,这不,便把你叫来了。”
    阿瑜也笑,陪着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又听老太太道:“过两日在郊外的庄子里有个聚会,都是衡阳的大家闺秀。咱们府里就让你和婂姐儿一道去罢,去住些日子散散心。”
    阿瑜并不想去,于是推脱道:“阿瑜这几日身子有些不适意,怕去了便搅了大家的兴致。不若老太太请媛姐姐去罢,想必她会极乐意的。”
    老太太道:“阿媛快定亲了,那头日子都要说定了,再往外跑就不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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