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斯人已逝,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
    “不。”江庶缓缓摇头,一双老眼之中亮光闪烁,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
    “很多事情你是只知表面,却不知其中真相而已。”
    江遇秦留了一个‘表面真相’给自己的女儿,将上一辈所有的恩怨都扛在了自己的头上,这本来没有什么,可让人略有些失望的是,他的女儿信以为真了。
    想来也并不奇怪,本就相处不多的父女俩,中间还夹着一个早逝多年的母亲……
    江庶垂眼,敛下眼中万千的犹豫和思绪,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
    “表叔!”江凌苑的话至一半,门口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只余下莫名的一番话,在她的心头来回盘旋,久久无法放下。
    江氏大楼下
    大步出门的江庶面色凝重,脸上掺杂着不知是遗憾还是不甘,这份不甘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声不吭死去的江遇秦。
    南怀锦的车停在一旁,见他表情复杂,不禁扬起了一贯的慵懒笑容,摇下车窗大声道:
    “江副董是要回家吗,不如让我载您一程?”
    “不了。”江庶抬眼,看了看乌云压顶的天空,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
    “多谢南总,我去蓉城。”
    “蓉城可就有点远了,这天看样子又要下雨,不如我送您一把伞?”
    “南总留着自己用吧,以后用得着的时候还多!”
    “哈哈!江副董慢走不送!”
    中年男人的身影大步离开,逐渐消失在街角处。
    南怀锦饶有趣味地收回视线,脸上的微笑惬意无比,仿佛刚才被驱逐出江氏的事情对他根本没有半点影响。
    “江凌……苑?”动了动唇,咀嚼一般琢磨着口中的三个字,他忽有所觉地抬眼,朝高高的江氏大楼往上看去。
    高高的落地窗内,一道娇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窗前,正垂眼看着他的方向,由于距离太过遥远所以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高楼上那道视线刺客的确是盯着自己的。
    南怀锦慵懒的笑意一改,换成了张扬的咧嘴大笑,遥遥地朝楼上人摆了摆手,随即一脚踩下油门,银灰色的超跑扬长而去。
    楼上,江凌苑似笑非笑地收回视线,朝身后新升职的秘书道了一句:
    “南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身后的秘书犹豫片刻,见她表情的确没有别的意思,方才斟酌了片刻:
    “性情古怪,深不可测。”
    “哦?这么高的评价吗?”
    “我曾作为总秘书在南总的手下任职三年,但很多机密的文件从来没有机会接触。”
    “能接触的,也仅仅就是‘与丹诗琴的协议’这种并不值得藏着的东西了吧?”江凌苑兴味地勾了勾唇,拿过桌上的文件瞧着。
    南怀锦能够买通她手下的秘书,却没想到她也能用同样的方法,这份文件是眼前这个南家总秘书亲手为她准备的。
    作为从南家转职江氏的见面礼,这次也算是帮了她极大的忙。
    “董事长会不会觉得,我今天既然能背叛南总,他日就也能再背叛一次江氏?”秘书不过三十出头,但说出这句话时十分地坦然直接。
    江凌苑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那么,你会吗?”
    “不会。”
    “那就好。”
    秘书嗫嚅着唇,想要开口但见江凌苑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只好收起到了嘴边的话。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对我的上一任秘书也是如此,东秘书大可放心。”
    “东悦感谢董事长的信任。”
    东家,当初仅次于四小家之下的家族,多年前与苏虞一样曾在一夕之间败落,东悦作为东家的独女,显然比苏虞要理智得多、也聪明得多。
    不仅没有因一时仇恨冲动行事,反倒是亲手查清了所有的事情,忍恨吞声呆在南怀锦的身边三年。
    她相信,若是没有这一次江氏的契机,这个女人还能继续潜伏在南怀锦的身边,一直等到能够为东家报仇雪耻的那一天。
    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就在于此,有的人可以隐忍多时不发,有的人连自己该怎么做都弄不清楚。
    江凌苑一手扔开手中的文件,将桌子底下已经贴了许久的窃听器一把扯下,随手朝东悦的方向一扔。
    后者眼疾手快地接住,转眼看向她。
    “麻烦把这个东西送去医院,还给苏虞小姐。”这个窃听器至今仍是开着的,这番话,那头自然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就说,这次还要多谢她的帮忙。”
    东悦的神情有些疑惑,随即便垂眼点了点头,“好。”
    苏虞但凡是自信一点,不用以求万无一失地将这么个东西放到她的眼皮底下,她还不一定能顺藤摸瓜发现这么多事情呢。
    难道,不该好好感谢一下?
    窃听器微弱得几乎不可见的光仍在闪烁,那头,刚刚苏醒不久的苏虞脸色一白,白眼一翻,整个人又晕倒在了病床上。
    ——
    最新的项目有了夕照与白霜的加入,加上雷格的明星效应作为支撑,迅速在商界掀起了极大的反响。
    “凌!”雷格兴冲冲地穿着最新的衣服,非常骚包地绕着办公室转了一整圈,“怎么样,这套好看吗?适合我吗?”
    “好看,适合。”江凌苑头也没抬,敷衍十足地蹦出两句。
    “这是白姨早就设计好的,你说我直接穿这个上好不好?”要论起时尚,东西方的审美是完全不同的,东方华夏和西方欧洲原本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可是所有设计从白姨的手里出来,总是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这一身时尚装扮兼具东方的优雅与西方的性感,就算穿在一头猪身上,那都是会别具风韵的。
    “穿在一头猪身上?”江凌苑终于抬起头来了,一边琢磨着这句话,一边看着眼前的确让人惊艳的雷格。
    眼神很认真,表情很平静,但心里却在思忖关于穿在一头猪身上的可行性。
    “确实。”
    “什么确实?”
    “穿在一头猪身上应该也蛮不错的。”
    “你拿我跟猪比呢?”雷格面色一哽,脸色青青白白地恨不得把江凌苑瞪出个洞来。
    “你怎么知道?”这种含有深意的话可是连艾尔都不一定能听懂的,难道,雷格的中文水平已经如此之高了吗?
    “果然!你们华夏女人真是太可恶了!”华夏的女人总是追在屁股后面要他签名,而且他后来无意间才知道,原来她们根本不是自己想要,而是拿去卖钱了!
    且不说别的女人了,就连凌也这么可恶,竟然骂他跟猪一样。
    ‘被骂跟猪差不多’的雷格先生气冲冲地转身出门了,连看也不想再多看身后的人一眼。
    江凌苑无辜地耸了耸肩,完全不知道雷格那一刹那间丰富的心理活动,只好重新转头瞧着电脑。
    网页上是各种蜜月攻略,她正在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抽出一点时间,带着左少渊四处走走,也正好让他的身体好好放松放松。
    两人领证以来,似乎连夫妻之间该做的事情一样也没做……这可有点不太合适了。
    滚床单可以延后,度蜜月必须完成——江凌苑眯着眼,在脑海中幻想着海滩落日之下,被扒得只剩下一条沙滩裤的左少渊与自己含情脉脉地对视。
    虽然跟那男人冷冰冰的形象十分不符,但莫名地就是很有反差萌啊!
    “凌苑?”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
    挡住了电脑屏幕的图纸唤回了她越飘越歪的思绪,一抬眼,一男一女两张脸出现在了面前。
    挡在屏幕上的,是夕照以两根手指夹住的图纸,此时正晃晃荡荡地企图晃花她的一双眼。
    “凌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边上,白姨的表情也有些疑惑,说着一面将手中图纸放到桌上。
    想什么?
    难道,她要说是在想怎么跟你儿子圈圈叉叉又叉叉圈圈的事情吗?还幻想了一万种情景下的十万种姿势和体位,每一种都是你家儿子现在的身体承受不来的……
    对一个母亲说这种话,免不得会让她担忧自己儿子的性命安危吧?
    “白姨抱歉,有点走神了。”江凌苑难得地有些窘迫,连忙起身让人入座。
    “没事,我跟托尼沟通了一下怎样将宝石和服饰结合,这是最新出来的图纸,想跟你仔细聊聊。”
    “好!”
    “我看,小凌儿你是在思春了吧!”夕照可没那么好糊弄,一见她这副只差流着哈喇子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没在想什么好事。
    “我看看……度蜜月的世界级十佳圣地、怎样拥有一趟完美的蜜月旅行、夫妻之间的感情保险秘诀、老公只能看着不能吃怎么办……”
    夕照探过头来,将来不及收起的电脑窗口一个个读下去,越是往下读脸色就越是怪异,到最后甚至看智障一样地瞅了江凌苑一眼。
    江凌苑眼角微抽,随手叉掉来不及关的电脑窗口,余光看向白姨时只觉得脸颊一阵阵地发烫,饶是她天生脸皮厚也有点顶不住这种尴尬。
    “我说小凌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夕照担忧得不能再担忧了,伸手一巴掌拍上江凌苑的额头,再伸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最后得出一个更加担忧的结果——
    “摸着也没发烧啊,难不成是脑子瓦特了?”
    连‘老公、夫妻、度蜜月’这一类的词都出现在眼前这个女人的视线里了,难道是火星要撞地球?
    “……我想看看,咱们的项目能不能结合这些东西,对于珠宝服饰来说,现在的情侣夫妻当属最大的客户群体不是吗?”
    急中生智只在一刹,江凌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话越说越顺口,脸上的微笑越来越妥当。
    “真的?”
    “当然,你想想,哪个未成年和古稀老人会更关注珠宝服装以及模特?说来说去,这个项目最合适的着手点我觉得是20~35岁的情侣夫妻。”
    “算了。”这么听起来似乎挺有道理的,夕照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表示敬谢不敏:
    “这种商业上的问题明明是你该操心的,管我什么事?赶紧先仔细看看图纸!”
    白姨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满脸明了的笑意,越是看着江凌苑越是觉得喜欢。
    她那儿子独自一人孤单地生活了二十多年,现在终于有了凌苑这么个聪慧又懂事的丫头,也算是让人放心了……
    思绪微转,白姨面上神情释然,垂首将桌上的图纸放到面前。
    江凌苑浑然不觉,细细地瞧着图纸,眉心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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