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地,很快,背后有人追了来,平时都是三哥满世界追着他,今个却是霍老大,他腿脚不好,走得不快,在后面直喊着他:“澜庭!澜庭!”
    往前走了几步,到底还是站住了。
    这一次,很快,霍老大就追上他了,他腿脚不大方便,穿着青衫,一手还扶着拐:“大哥说你是为了你好,你说你没事提老四干什么,他和苏家那婚事,怎么能说我们逼他的呢,他不愿意那也不至于为了个下人就寻死吧?嗯?你说你还当着爹的面……”
    不等他说完,霍澜庭已是转身:“你要就想和我说这个,那恕不奉陪。”
    霍老大快走两步,伸出长拐将人拦住:“老七,不瞒你说,今个苏小姐特意来看你嫂子了,那姑娘提起你来就哭了,说是无缘就算了,人没说别的,真什么都没说。唉……你嫂子心善,回头跟我说,我心里都不是滋味,你说苏婉多好的姑娘,她走了之后,苏家电话就打到我院里了,苏谨霖说要登门拜访。这是大哥跟你说,苏霍两家,再禁不起嫌隙了,我们已经够对不起你四嫂的了,明天你千万过来,不能不给大哥这个脸面。”
    霍澜庭不愿前去,若是昨日立即就把徐迦宁吐露出来当幌子了,今个才挨了打,唇角还疼着,也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摆了手大步往后院去了。
    苏霍两家的渊源,可谓长长久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霍老大知道他的脾气,赶紧叫了人将七少爷看住了,这才走。
    霍澜庭到了后院楼上,直奔二楼南边大屋。
    虽然外表都是洋楼,但大屋里摆设还都是晚清流行的家具,不过是新漆了一漆,看着古朴得很。
    屋里两个老妈子小声说着话,一个小丫头在床边纳鞋底,看见他来了,赶紧迎了起来:“七少爷。”
    霍澜庭径自走了过去,床上躺着个老太太。
    的确应该是老太太了,这是霍老爷的发妻,比霍老爷还大两岁呢,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褶,额头上几根碎发,双眼都半阖着。
    霍澜庭跪了床前,伸手将那碎发轻轻一拨,老太太就睁开了眼睛,见是他,先是笑了:“七儿来啦?今个回来的早了些。”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
    霍澜庭唇角微勾,抓了她的手在自己脸庞轻放:“妈,等医院运营好了些,我带您出去过,好不好?”
    霍老夫人指腹微动,滑落下来,到他唇角时,目光顿时紧了紧:“这是什么?有人打你?你哥哥们趁着我不在,欺负你了?嗯?”
    她虽不是亲生母亲,但比起亲生母亲,给了他太多东西,也只有她,在这个家里,是那么地在意他。
    霍澜庭轻摇着头:“不是,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姑娘家为什么会打他,霍老夫人轻轻摩挲着他唇角伤处,叹了口气:“莫不是,我儿喜欢人家,人不喜欢你,你唐突了那姑娘才打的你吧?”
    她精神不济,平时不能说太多话的,霍澜庭无意解释,点头说是。
    霍老夫人手一动,挣扎要坐起来,可却是怎么也坐不起来了,霍澜庭上前扶着她躺好,不让她动,她颇见恼意:“你把那姑娘叫这来,妈问问她,我儿子这么好,家世这么好,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儿子?”
    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这般护着自己,从小就这样偏疼他,霍澜庭握过她双手,不禁动容。
    霍澜庭这厢陪着病者,那边徐迦宁却已经成了病号了。
    她回到苏家之后,捂着那只猫儿一路狂奔上了楼,先进浴室洗干净了脸,再回到房中一头躺倒在了床上。
    红玉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光叫把箱子当中的额带拿出来。
    不舒服时候,习惯了戴额带,红玉拿了一条出来,徐迦宁这就戴了额头上面,她蒙了被子,不叫人近前,自己在被底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也听不真切,真个让人担心。
    红玉向来听话,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苏谨言得了消息,说小姐回来了,才上楼,见着红玉当即问她。
    红玉吞吞吐吐只说小姐不舒服,回来倒头就睡了,苏谨言见她年岁还小,只当她伺候人也不尽心尽力,放不下心,亲自过来查看。
    红玉有心阻拦,可身在苏家,身不由己,光是着急,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拦住了,正是犹豫着呢,苏谨言打开房门已经走了进去。
    红玉连忙跟上,苏谨言进门之后也未出声,他们两个都听见了,房子大床上被底传出来的碎碎念,也听不清说的什么话。
    再往前一些,还不等到了床前,被子一下被掀开了来,徐迦宁腾地坐了起来,她额头上还戴着额带,被闷得脸色微红,两手抿了下耳边碎发,长长出了一口气,恨恨道:“现在好了,等着吧,你娘娘还是你娘娘!”
    “……”
    第31章 贵妃的美梦
    真是实在太恼怒了,所以盖着被碎碎念发泄了下,其实她在被底还蹬了好几下腿,假装那人就在身边,对他拳打脚踢,发泄一番,再掀开被子时候,根本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别人。红玉叫了她一声,她回眸瞥了一眼,登时再次躺倒装病。
    苏谨言连忙上前,坐了床边:“这是怎么了,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徐迦宁哼哼着,声音低低的:“刚才做了个梦,不知怎么的了,好像都不是我自己了。”
    他登时皱眉:“叫医生来看看,你先好好休息。”
    他垂着眉眼,神色淡漠,看着他,徐迦宁不由想起了自己的亲哥哥来,那个傻哥哥,可紧张她了,比起这个冒牌哥哥,不知要好多少。
    反正是‘病’着,矫情点也正常,她想趁机见见徐凤举,便垂下了眼帘来,可怜兮兮道:“要是我哥哥在就好了,他定舍不得我病着。”
    苏谨言本来起身要走,此时一低眼,见她半阖着眼,有些委屈模样,心中一动。他曾经是有机会当个好哥哥的,那时候苏唯还小,可机灵了,园子里的人都喜欢她。有一次,她受了风,发起高烧来了,难得安静了几天。
    他跟着父亲过去看她,那小模样看着他,委屈至极,问大哥为什么不早点来看她,实在是模样太过招人怜惜,他没忍住,上前抱了抱她。
    小苏唯眨着眼睛,进了他的怀里就哭了,说喝的药特别苦,她不想吃药,还说他是好哥哥,让他跟大夫说,药别弄那么苦好不好。
    不过是个小孩子,他当然是答应下来了,然后那孩子亲了他脸一口,说他真是个好哥哥,是最好最好的哥哥……
    垂眼遮掩些许复杂情绪,苏谨言伸手覆了徐迦宁的额头上面,额带下面是她温热的体温,并没有感受到异常温度。
    徐迦宁一下怔住:“我没有热,就是浑身难受……大哥……”
    话音才落,他温热的掌心又覆了她双眼上面,她下意识闭眼,才想起来不对,人已经站了起来,苏谨言背对着她,那声大哥听在耳中远远没有他想的那般轻松。
    快步走了出去,他头也没回:“我让陈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人走了之后,红玉才松了口气,她跟过去关好房门,蹬蹬蹬又跑了回来:“小姐,这是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好,有点红呢!”
    能不红么,在被子下面蒙了好半天,徐迦宁伸手在额带上面一下一下轻抚着,大中午的,她竟然有些想睡。
    她上午那一觉,是趴在桌上睡的,当时不觉,这会儿回来了,浑身都真的难受起来,两手碰了一起,手背也疼,这才想起来在车上时候打到什么地方了。
    低头看看,娇娇嫩嫩的右手背上,红肿了些。
    从前她就娇气,这种娇气从几百年前带过来的,习惯了,看着自己的手,心中一动,立即扬眉,叫了红玉过来,彻底伺候着自己好好躺下了。
    不多一会儿,春秀带着陈医生来了,原来她以为是个大夫,没想到医生的确是大夫,但是他背着药箱,没个远近,过来就坐了她床边。
    她忍住没动,紧接着陈医生从药箱拿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戴在了脖子上面,拿了另外一头,奔着她胸口就过来了!
    徐迦宁退后两步,惊吓得不轻:“大胆!大胆!!!”
    她捂着胸口,连连后退,眼看就要退到床边去了,现在的确还有些人不能接受男医生给看病,陈医生无奈地直看着她:“小姐莫怕,让我听听,看看可有肺音?”
    徐迦宁当然不依,不知随手摸到了什么,抓起来就扔了过去:“出去!你给我出去!”
    红玉只听她的,见她似受了惊吓,也是上前:“陈陈陈大夫,您先出去吧,我家小姐……”
    正是说着话,房门一开,苏谨言大步走了进来,他脚步匆匆,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事,直直走了床边徐迦宁的面前来。
    “怎么了?”
    “大哥……”
    他站在她面前,扶住了她的肩头:“怎么了?”
    徐迦宁一低头,抵在了他的胸前,两手抓住了他西服的两边衣摆:“你让他走……你让他走……不想看见什么医生……”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苏谨言看着陈医生拿着的听诊器,猜到几分,到底是女孩子,不管怎么伶牙俐齿,怎么步步为营,也还是个小姑娘一样的。
    难得地,他生出些别样的情绪,仿佛他眼前的这个人,就这么在一起,能做片刻的兄妹,他看向陈医生,一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陈医生也是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等人走了,苏谨言这才低眸,眼底已有淡淡笑意:“他走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徐迦宁回头看看,立即放手,又往后坐了坐。
    她手背还红着,苏谨言看见了,回头在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急救箱来:“怎么?你家里的哥哥,从不带你去医院的吗?”
    徐迦宁在他背后抚了下心口,不想说话。
    片刻之后,急救箱放在了床边,苏谨言坐了下来,他从中拿出了一瓶药水,都不知是什么东西,里面东西颜色怪怪的。
    她看了一眼:“那是什么?”
    苏谨言眼都未抬,拧开盖子,用棉布沾了一些,才看向她:“过来,我给你手擦点药。”
    的确是有点红肿了,徐迦宁向前凑了凑,也坐了床边他的对面。
    她伸出右手来,苏谨言一手搭着她的指尖,一手给她擦药,清清凉凉的,不知什么药水,沾了她手背上黄黄的。
    徐迦宁没有动,苏谨言给她尾指下多擦了一点,她这才发现有一处破了点皮,擦好药了,他又拿出药布来,缠了她的手上。
    他动作轻柔,眉眼间竟也有些许柔情,徐迦宁心气顺过来了,想起自己哥哥来,喃喃道:“我哥对我很好的……”
    苏谨言看了她一眼,把药布剪开个小口,分开系紧了。
    徐迦宁皱着眉,脸上还有点惊色,惹人怜惜,苏唯那样的眉眼,如果长大了,她应该是什么模样的呢,会像她吗?
    系好了药布,他收拾了急救箱:“我看你这精神,应该不是病,不发烧就没事,好好歇着吧。”
    说着收好了急救箱,转身往出走了。
    徐迦宁举起手来,看着手上包着的药布,系带的时候还打了一个蝴蝶结,仔细想了下,也没想出他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和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实在的,她今日实在气坏了,她觉得她被现代人戏弄了,现在的什么医生,还要听什么肺音,实在无礼!
    这会平静了些,一点也不想动。
    红玉送客回来,就看见自家小姐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小姐,好点了吗?”
    她始终以为,徐迦宁是真的病了,才胡言乱语的。
    懒得跟她解释,徐迦宁看了眼南窗外,躺倒:“红玉,把窗帘拉上,我有点累,得搬个救兵来了。”
    红玉听话去拉窗帘,屋里立即暗了下来。
    让她出去,她也乖乖走了出去,光线昏暗,徐迦宁仰面躺在床上,两手交叠在一起,这就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回想醒过来的一切,在心里理清了关系图,不得不感叹着,身边能真正信任的人真的太少了,不过想她进宫时候,也是一个人,不过如此,心里就豁然了。
    如果这个时候,那个人在就好了。
    可惜,她只能是一个人。
    心心念念从前的事,迷迷糊糊还真就睡着了去,偶尔,她也会梦见前生,每一次,都在宫中,或高高坐在殿上,或走在她的行宫,猫儿乖巧地跟着她,锦衣华服,每一次都是最美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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