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墙壁尽头蔓延而来的尖叫声,仿佛闷在又沉又厚的布袋里。
    索斯亚微微皱起眉,往后看了看,和有露出一点亮光的前方不同,那里是绝对漆黑的领域。他祈祷着这点声音不至于传过去,他把一个可怜的女孩放在了那里。
    他想起女孩悦耳轻灵的嗓音,小动物一样想要他给予些仁慈。
    在黑暗里听着她的呼吸和她的声音,感知着她暴露在声音和动作中的情绪,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如果是在视觉得以作用的地方,她又对他露出那种无助又哀求的眼神的话,他大概会有点心软。
    不过,带她一块过来这里可算不得仁慈。
    这个地方有很多个牢笼,每一个的作用都不太一样。很难想象建造这里的人拥有多么庞大的理想——将人踩在脚下,令痛苦布满这片疆域的“伟大理想”。
    听说这座黑暗迷宫最初并不在地下,它沐浴在阳光中,而名字是血宴迷宫,掌控着它的人可以从仿佛神明的视角俯视困在其中的生灵。
    现在的人则更多把这里当作处刑场。
    索斯亚循着记忆,走进一个亮堂的房间里。白炽灯的光线描摹过他金色头发,画一样精致的五官,落进他漆黑的眸子里不见踪迹。
    房间里站着个身穿燕尾礼服的青年男人,他面对索斯亚恭敬地低下头,“少爷。”
    在这个地方,亮起的灯光下永远都在展示着罪恶。
    比起其他房间,这里要简陋许多。它只有一些用来鞭打和捆绑的刑具,但是,房间里有用金属和特殊材质的玻璃隔开的一小块区域,那里面饲养着一群食人的老鼠。
    它大概是所有牢笼中最令人恐惧的一个。
    这些肮脏丑陋的生命,似乎从这个迷宫存在伊始就在这里了。
    发出尖叫声的女人就在那片玻璃之后,她不断拍打着玻璃。三四只有刚出生的小狗那么大的老鼠正在啃食她的腿部,白骨从粘连的血肉中露出来。
    “招了么?”索斯亚瞥了眼那个已然崩溃的女人,从她现在这么扭曲的表情里,窥不见一丝半点她原本的面容。
    他没有见过她,连她叫什么都不清楚。这是当然的,她是他母亲的仇人,又不是他的仇人。
    不过想必这个女人是足够漂亮的,不够漂亮的话,也不会让他可敬的父亲为了她搁置他母亲的邀约。
    “没有,少爷,她嘴很严。”罗恩·克罗德摇摇头。
    这个身材健壮的青年男人很难说是他家的管家还是他父亲的助手什么的,他什么都做,什么场合都可以出入,他的父亲很信任他。只是,罗恩只听他母亲的命令——这一点只有他母亲和他知晓。
    “不愧是为母则刚啊。”索斯亚眼神有点嘲讽。
    说实在的,他有点同情这个女人。不过,如果她捉到了他和他母亲,想必手段也不会比他们现在更仁慈。
    他看向那个女人,“你知道我们想从你口中听到什么。”
    女人似乎认出了他——更准确来讲,应该是认出了他和他母亲极为相似的容貌。她的尖叫停了下来,即使那几只老鼠爬到了她的上身。她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怨恨地盯着他,冲着他大骂和诅咒。
    “算了,这不重要。”索斯亚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人会知道她在这里。”
    “是,少爷。”罗恩对他的态度总是恭敬得过分。
    真有趣,很多位高权重的人都不会在意在自己面前低头的人。但是,这个姿势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一种隐藏。
    隐藏那个最能透露出心和灵魂,最难伪装的器官。
    “罗恩叔叔,我想你没必要跟我这么客气。”索斯亚看着罗恩头顶浅棕色的头发,语气真诚地说着,但他嘴角却有些玩味。
    “是,少爷。”罗恩仍旧低着头,语调毫无起伏,“夫人请您回去一趟。”
    “我知道了。”索斯亚皱了下眉,“到假期吧。”
    “下棋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棋子,还请您不要玩得太入迷。”
    “这也是她说的?那她可做了个不太好的示范。”
    索斯亚说着转过身想要离去,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眯起他那双漆黑如墨的漂亮眸子,吩咐道:“食人鼠,放两只出来。”
    “是,少爷。”
    索斯亚走到摆放着各种器物的桌子边,拿了一小瓶消毒用的酒精。
    走到门边,他又回头看了眼蹲在墙边的罗恩,他正在打开墙底一个约莫两个手掌宽的金属小门。
    索斯亚一直有点好奇:“我说,你应该知道,你不会从我母亲身上得到任何东西的吧?”
    两只老鼠从他脚边跑过,房间里的光线在他前方投下他颀长的影子,最前端和黑暗模糊成一片。
    罗恩背对着他,身躯有一瞬的僵硬,他道:“罗恩不敢僭越。”
    索斯亚挑了挑眉。
    感情是可以轻易掌控的强大武器,这是他母亲教他的。
    人人都听说过为了某种感情去生去死的感人故事,却又总将某些感情贬得一文不值,未雨绸缪之时也总忽视掉感情因素。仿佛这种东西可以控制,可以斩断,可以由人由己。
    人人都是等到了囚牢之中才看清自己——这也是他母亲说的,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父亲捧着玫瑰小心翼翼地从大门走过来,大门前站在轿车旁的青年望着他雇主忐忑不安的背影——也许吧,这种事如果当事人不开口,谁又会知道他是在看雇主还是雇主夫人呢。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说这话时还一脸讽刺,转眼眼角却带上泪渍。
    索斯亚靠在拐角的墙壁上,再走几步就是那个女孩的所在,她该庆幸她没有乱跑。
    那两只老鼠大概跟他走的不是一条路,但也找到了这里。没有打避鼠药的活人,对它们而言就是一块会发光的奶酪。
    他听见那两只老鼠向着那边蹿过去的声音,真令人厌恶的生物,但不得不承认很好用。
    紧接着那个女孩尖叫了一声,她的叫声也很好听。索斯亚垂着眼睛,听她惊慌的脚步声。
    很好,她始终没有从这里逃开。
    画地为牢。
    索斯亚忍不住弯起嘴角,他走出来。
    女孩顿时停住,小心翼翼地期待着:“是、是你吗?”这种期待甚至盖过了她此刻的惊慌。
    “抱歉,稍微耽搁了会儿。”这不是假话——为了好好欣赏她现在的模样。
    她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和这副柔软的身躯一起撞向他的还有她身上的紫罗兰香。女孩矮他一个头,抱起来他下巴正好碰到她头发,她微凉的发丝蹭在他脖颈间蹭得他有点心痒。
    “真是个乖孩子。”索斯亚摸了摸她的头,声音里带着笑意,他很满意她主动扑到他怀里。
    她实在很对他的口味。要知道,在这种淫乱即是美德,阴诡万人称赞,恶毒备受推崇的圈子里,想找一个干净清纯又不白痴的漂亮女孩,简直难如登天。
    不管她是哪边的人,又有什么样的目的,这场戏索斯亚都甘愿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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