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宜吃惊,脸色略窘:“你、你说真的?”
    齐本忠笑道:“我当然不敢打包票,但是十有八/九吧,主子把那位看的珍宝似的,自然容不得她有半点损伤。好了,这儿我替你看着,你去请人吧,对了,外头雪下的越发大了,你叫人撑着伞,留神地滑。”
    郝宜半信半疑,但听他如此说,便也谢过,带了几个小太监匆匆地去了。
    ***
    雪果然越下越大,往前看去,宫道上铺的十分均匀,透出些宁静的洁白。
    脚踩下去,仿佛也能察觉脚底舒适的绵软之意。
    萧西华心中本冷若冰雪,但是这会儿,先前那点嫌隙却荡然无存了,所见所感,却也竟是一派令人喜欢。
    他提着灯笼,那一点微光照亮了脚下,以及身边之人微微飘动的衣袂。
    地上的雪片在灯光中透出微暖的淡黄色,那暖色映入眼帘。
    萧西华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薛翃。
    突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正不动声色地举高了伞,却是为了替他遮风挡雪。
    只因为他生得太高,所以要将手臂举高。
    萧西华愣住:“小师姑!”一瞬间手忙脚乱,他不知要不要先把灯笼放下,还是先去接伞过来。
    薛翃转头看他。
    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萧西华道:“小师姑,我来。”终于,他慌里慌张地探手过去握住伞柄,不料张皇之中,竟把她的手也握在了掌心。
    他宽大的手掌覆在那只纤柔的手上,手掌心的触感,温柔而微凉。
    萧西华知道自己该松手,但却……并没有。
    薛翃抬头,伞下她的眸色微暗,看不出是什么神情:“西华。”只是淡淡地唤了声,仿佛是不经意的提醒。
    萧西华艰难地将手挪开:“小师姑,我……我不是故意的。”
    “谁说你故意了,倒是你,这晚上失魂落魄的,是怎么样,”薛翃垂手,看一眼前方地面,已经有些白茫茫的,“雪愈发大了,快些走吧。”
    “唔。”萧西华应了声,胸腔里的那颗心突然砰砰地大跳了起来。
    雪粒子打在伞上,发出簌簌的细密响动。
    萧西华心中安谧而欢悦,竟觉着这声音乃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动听天籁。
    不动声色的,萧西华故意把脚步放的很慢,以至于薛翃走出两步,就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他的伞下,只得回头道:“你怎么了?”
    萧西华把她往后拉了拉:“小师姑,雪地上滑,慢点走稳妥。”
    薛翃道:“以前在山上你陪我出去游历,什么泥泞难行的地方没走过?什么披荆斩棘,顶风冒雨,从不见你皱过一丝眉头,如今到了平地,反而谨慎起来了?”
    萧西华道:“小师姑,我可是第一次见到雪呀。”
    薛翃笑道:“这倒是。”于是果然也随着他放慢了步子。
    眼见将到万安殿,萧西华忽然如梦初醒,忙站住脚道:“小师姑,时候不早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薛翃听了怔忪,继而笑道:“我好不容易送了你回来,你又要送我回去?然后我再送你回来,岂不是要到天明了?”
    萧西华脸上微热:“小师姑,夜晚宫内人少,一个人走路有些怪怕的,我毕竟是男子,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薛翃道:“你放心,这宫内没有吃人的老虎。”
    她举手要将伞拿回来,萧西华却并不撒手,乞求似的说道:“今日在宫外出了那样的事,让你一个人回去,我怎么能放心?就让我送你吧?”
    两人相持之中,远远地一片贴地的光明,闪闪烁烁而来。
    原来是陶玄玉的法驾回宫,陶玄玉最好气派,这无数盏灯笼,照的他所乘銮驾如白昼一样,远远看去,就仿佛他整个人裹在一团明光之中,辉煌明耀而至。
    方才所到之处,遇见的宫女太监目睹这样庄严法驾,又见天师法相出色,无不心悦诚服跪地行礼。
    法驾来到门口,陶玄玉下轿,道:“你们怎么在这儿?西华,我不是让你守着炼丹炉吗?”
    萧西华有些紧张。
    薛翃瞥一眼年青的道士,道:“我来看看师兄,不料师兄不在,我正要告辞,西华要送我呢。”
    陶玄玉哼道:“我也正想找你,你随我进来吧。”
    薛翃跟着陶玄玉,进了他在万安殿栖身的卧房:“师兄寻我何事?”
    陶玄玉道:“今儿在外头,是怎么回事?”
    薛翃道:“有一伙来历不明的刺客,想要对我不利。”
    “来历不明?我怎么听说是俞莲臣的人呢。”
    薛翃道:“虽然口上说是,其实是招摇撞骗,栽赃嫁祸。”
    “啧啧,”陶玄玉啧了两声,“这话你对皇帝说了吗?”
    薛翃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皇帝?”
    “皇上知道我是为薛家报恩而来,我若直言那帮人不是俞莲臣的同党,皇上反而会疑心我是为了袒护他们。倒不如让江指挥使去查。皇帝自然明白。”
    “想的不错,一旦涉及薛家,你就格外心细了。”陶玄玉嘉许地颔首,端起白瓷盖碗吃了一口淡茶,“你可知今夜皇上跟我说的是什么?”
    薛翃摇头。
    陶玄玉道:“云液宫的宫墙顶上倾塌,砸死了宫内的贵人,皇上让我算一算,是什么原因。”
    薛翃道:“师兄如何答复的?”
    “这个何须问我,”陶玄玉脸上浮现一丝自傲之色,道:“那云液宫是昔日端妃娘娘所住,原主儿死的悲烈,整个宫内的人几乎也遭到牵连,这宫殿是后妃之地本就属阴,更加上积累了这许多怨气在其中,里头的风水早就给搅乱了,再加上多少年来都没有生人入内,阴怨之气催发,不出事才怪。”
    薛翃垂头,浅浅一笑:“原来如此。”
    陶玄玉道:“你觉着师兄说的不对?”
    薛翃道:“正相反,我觉着师兄所说大有道理。”
    陶玄玉道:“你想不想知道皇帝是如何回答我这话的?”
    当时陶玄玉将这话说完,正嘉皇帝道:“果然如此,自从上回地震,朕心里就不安,幸而请了真人进宫,如今既然得出症结,何不趁机禳解了?”
    陶玄玉道:“万岁,禳解的法子很简单,只是贫道虽然能够做法,但也只不过能抵御一时,只要那阴怨之气不散,他日仍回卷土重来。”
    正嘉忖度片刻,道:“那么,朕若是令人修缮云液宫,然后……再叫人入住,这法子如何?”
    陶玄玉笑道:“这个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贫道要提醒万岁,这入住之人,必要是个命极贵的,以其贵命,抑压遣散怨气,可倘若命数差些的话,非但无法遣散怨气,天长地久,反会给怨气所冲,自己身受其害。”
    正嘉十分谦和地问道:“那不知何为贵命?”
    陶玄玉道:“贵命者,八字上上,最好还是极阳极阴所生的人,阳极所生,可以跟云液宫的阴气相克。阴极所生,也可以顺应而行。若皇上有属意的人,贫道可按照云液宫的风水,跟那人的八字算一下。”
    正嘉凝视着陶玄玉,眼中有一抹锐光闪过。
    薛翃问道:“皇上想让人搬进云液宫?是谁?”
    陶玄玉凝视着她,半晌无声。
    薛翃给他看的心里发毛,正在此刻,外头有人道:“师父,养心殿的郝公公来了,说是来寻小师姑的。”
    陶玄玉微微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去吧。”
    薛翃起身,临走的时候,突然看向陶玄玉:“师兄,听说你算到我今日不宜出宫,你可还算到什么别的了?”
    “我算到……”陶玄玉望着薛翃,耳畔突然响起一声清亮的凤鸣,自那身黑白分明的道袍之后,是五彩耀眼的凰形腾空而起,长唳九霄。
    第56章
    陶玄玉宁肯那是错觉。
    面对薛翃的凝视, 陶玄玉道:“没什么, 你去吧。”他抬指揉了揉眉心, 又精疲力竭般地长叹了声:“凡事自己多留意。”
    薛翃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微微欠身, 转身出门。
    门开处,映入眼帘的除了等候的郝宜, 却还有萧西华, 一脸不虞地立在旁边。
    西华见她出来, 忙握住她的手臂:“小师姑!”他避开身后郝宜跟几个小太监的目光, 低低道:“为什么皇帝这时侯叫你过去?都要安歇了。”
    薛翃道:“不知道。”
    萧西华见她脸色寻常, 忙又道:“小师姑,你别去。告诉他们你要回放鹿宫了。打发他们走。”
    他急急地盯着薛翃,想要得她的回答, 可见她并不言语,便又说道:“小师姑,你叫他们走,有师父在, 皇帝不会为难你的。”
    这会儿郝宜也看出些什么,便陪着笑温声提醒道:“和玉仙长,时候不早了, 咱们快去吧。”
    萧西华见薛翃不言语, 于是回头:“公公, 的确时候不早了, 小师姑要回放鹿宫安歇了, 有什么要紧的话,劳烦……”
    没等萧西华说完,郝宜脸上的笑就像是碎裂的冰,一瞬间撑不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萧西华,又忙看向薛翃。
    “西华。”薛翃轻轻地将萧西华的手一拍,然后慢慢推开。
    萧西华的浓眉拧起,他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薛翃。
    薛翃道:“安心伺候你师父,你对宫内的路不熟悉,以后不可自己随意乱走了。”
    说完后,薛翃拾级而下,向着郝宜点头:“咱们走吧。”
    萧西华蓦地回身:“小师姑!”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陶玄玉的声音:“西华进来。”
    萧西华直直地望着薛翃,她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呼唤,脚步不停,同那些太监们一起出宫而去。
    葛衣在旁边拉拉萧西华的衣袖:“大师兄,师父唤你呢。”
    见萧西华不动,葛衣又低低说道:“大师兄,咱们毕竟是在宫内,皇上虽然恩遇非常,但毕竟是天底下的至尊,何况皇上对小师姑……如此宠爱,并不是坏事。”
    萧西华起先并无反应,只听到最后才蓦地回头:“小师姑是出家人!”
    葛衣一顿,终于道:“师兄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萧西华瞪着葛衣,终于一拂衣袖,进门去了。
    屋内,陶玄玉端着一盏茶,杯中的茶几乎都凉了,已经没了任何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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