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恒离开,正嘉才又说道:“萧道长远来是客,却无故被牵连入内,朕心甚痛之,叫齐本忠亲自护送萧西华回放鹿宫,让太医院派两位能干的给他调养身子,若有不妥,唯你们是问。”
    齐本忠忙跪地领旨。
    薛翃本要跟着一块儿离开,正嘉道:“和玉留下。”
    薛翃道:“万岁,我想……”
    “太医院的人你信不过?”正嘉不等她说完,不由分说地吩咐道:“叫你留下就留下,你这幅模样在宫内走动,让人看了,还以为是连你也受了刑呢。”
    说着转头:“郝宜,领和玉到精舍,给她收拾妥当。”
    薛翃回头看一眼萧西华,此刻齐本忠早命人扶着他出外,上肩舆抬回放鹿宫。
    ***
    江恒去慎刑司领罚,萧西华回放鹿宫养伤,薛翃却给带到了省身精舍。
    而这会儿,养心殿内只剩下了两人,正嘉皇帝跟皇后何雅语。
    皇后从方才站起,一直都未曾落座。
    正嘉也仿佛没留意一样,直等到众人都退了,皇帝才说:“你坐。”
    何雅语谢恩落座。
    正嘉说道:“你亲眼看见萧西华伤的如此,觉着怎么样。”
    皇后谨慎地回答:“臣妾没想到,慎刑司的人竟然会对萧道长用刑。”
    隐隐一声冷哼,正嘉道:“你是皇后,连这点儿都想不到?说出去也没有人信。”
    皇后有点窘迫:“皇上,臣妾知罪。”
    “你知什么罪。”正嘉转着手指上那宽宽的松石纹戒指,头也不抬。
    “臣妾不该、不该把此事告知太后娘娘,让太后误会了这位道长。”何雅语低着头回答。
    她早知道皇帝的城府深不可测,今日绝不会无缘无故叫自己来看这场好戏,必然是皇帝猜到了一切的缘起,所以也不敢再抵赖。
    正嘉说道:“还有呢?”
    “还有,”何雅语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把心一横,跪在地上道:“求皇上饶恕,臣妾也是没有办法才如此的。”
    “你是六宫之主,什么叫没有办法?”
    何雅语咽了口唾沫,声音里透出几分委屈:“皇上对和玉道长甚是宠爱,可是她毕竟是宫外之人,做事不羁,之前在云液宫前,竟公然向着臣妾提起昔日薛端妃的事,且说端妃是、是冤枉的……臣妾知道皇上宠信她,所以不敢如何……”
    “所以你就去告诉了太后?”正嘉垂着眼皮,神情仍是淡漠的。
    何雅语垂泪:“皇上,臣妾也是没有办法,臣妾也是生怕她再惹出别的事。”
    “是吗,别的什么事?”皇帝追问。
    “这……”何雅语不能言。
    “你不敢说,朕替你说,”正嘉淡声道:“你是怕,和玉会给端妃翻案吗?”
    这一句话入耳,皇后猛然一震,像是有一把刀刺中了自己:“皇上?!”她抬头看向正嘉。
    正嘉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意?朕不仅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和玉的心意。”
    他不看皇后,只是淡漠地瞥着身侧的水晶桃形水盂,里头斜斜地搭着一枝新摘的红梅,花朵开的正好。
    那一点点鲜红,让皇帝的眼前出现方才薛翃身上,那白色绸子衣上擦蹭的痕迹。
    刺眼,还有点刺心。
    一念无明,皇帝猛地生出几分怒意,他微微倾身,瞪着地上的皇后喝道:“你真当朕是傻子!什么都想不到吗?用得着你自作聪明在背后挑唆太后!”
    何雅语原本听他口吻淡淡,且透出几分窥破和玉用意的语气……正心中微微一动。
    不料还未舒出一口气,万万想不到下一刻皇帝竟勃然大怒。
    何雅语吓得俯身:“皇上息怒。”
    正嘉冷看着地上的人,那手摁在椅子上,几番用力,才终于又松了下来。
    半晌,皇帝抬头,深深吸了口气,重新缓缓地说道:“你是皇后,掌管后宫,一切按照宫规行事就罢了。太后身子不好,不要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去惊动她老人家,不然的话,朕还要你这个皇后做什么。”
    何雅语簌簌发抖:“臣妾知道了,下次、再也不敢妄为。”
    正嘉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太后向来看重你,你就越发该知道向她老人家尽心尽孝,没得不让她老人家开心,反叫她担忧的。如今也快年下了,好生把宫内该行的那些规矩都办得妥妥当当,把宫妃们都安置妥帖,再弄几处热闹的好戏给太后散心,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别让太后烦心,也别让朕烦心,那才是正经皇后该做的。”
    皇帝这是在警告她不要管别的事……或许是和玉吗?
    何雅语来不及仔细分辨:“臣妾遵旨。”
    “起来吧,不必拘谨,”正嘉斜睨她一眼,继续道:“听说太子已经解了禁足,但也不能大意,从今日起,朕会再多派几个人随身跟着他,他正是爱玩闹的年纪,不能放任了。”
    “是。”何雅语的心微微一宽,皇帝到底还是在意太子的。
    正嘉说完了这些,又道:“另外,前些日子有人上书弹劾,说何贯在北边作威作福,且防卫鞑靼不利,所以朕派个特使过去看看。这人你想必也见过了。”
    何雅语小心翼翼道:“那日养心殿前,臣妾是曾见了一面。”
    正嘉说道:“你是皇后,又有太子,何贯只怕仗着你们的威势,有些轻浮不当之举,朕叫人去训斥他一番,改了也就罢了。”
    何雅语听到这里,终于舒了口气:“臣妾感激皇上,明鉴万里,臣妾之父也必然誓死效忠。”
    正嘉道:“知道就好。朕向来严对太子,今日又特对你说了这许多话,无非是为了你们好。别辜负了朕的心,退下吧。”
    何雅语谢恩,正欲转身退下,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和玉。
    但是皇帝破天荒地对自己说了这一箩筐的好话,自己这会儿再提别的,倒是大煞风景,或许还会惹得皇帝不快。于是只得钳口结舌,行礼而去。
    众人都退了,偌大的殿内,又只剩下了正嘉一个人。
    皇帝深深呼吸,一仰头,喃喃道:“蠢材。”
    然后他起身下地,转身往后而行,不料还未出后殿的门,就差点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正嘉止步,不悦地垂眸:“干什么!”
    那急急奔来的却是太监郝宜,因为情急,也没想到皇帝会冒出来,吓得一颤。
    听正嘉询问,郝宜满脸苦色道:“主子,那个……”
    “你不是在伺候着和玉吗?”正嘉突然觉着不对,“乱窜什么!还是她有个不妥?”
    郝宜无可奈何,终于说道:“主子,奴婢本正叫人拿热水来,和玉仙长又说要喝点热茶,奴婢怕他们不利落,便自己去端,谁知一回来……才听说仙长方才自己走了。”
    “走了?”正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郝宜已经跪在地上:“主子,是奴婢无能。奴婢……这就再去把人叫回来。”
    正嘉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
    放鹿宫。
    薛翃进门的时候,正听绿云带着哭腔说:“下手怎么这样歹毒?不行,这件事我得去告诉师父!必要讨个公道!”
    冬月也说道:“是啊师姐,他们太狠心了,素日在山上,就算大师兄有个行差踏错的,师父都不舍得罚他,你瞧瞧这身上,只不知还有没有内伤呢!”
    两名太医在旁边诊过,忙宽慰道:“内伤不至于,只是好像是服了一点药,幸而药性大部分已经解了,如今没什么大碍。”
    绿云问:“是什么药?”
    太医不便多说,齐本忠笑道:“两位道姑放心,之前是和玉仙长赶去的及时,才给萧道长吃了解毒的药丸。不会有大碍的。”
    不料绿云跟冬月见他一副太监打扮,一并连他也恨上了。
    绿云冷哼道:“可不是吗,我们在这宫内,自然是要杀要剐,都凭你们的便了,如今肯把人留一条命送回来,已经是开恩了。”
    齐本忠不好说什么,就只一笑。
    还是萧西华撑着说:“两位师妹,不可对公公无礼,这件事也不是他的本意。”
    正在这时,薛翃进了门来。
    齐本忠忙行礼,两位太医也急起身,把萧西华的症状跟薛翃商议。
    萧西华转头看着她,见她给太医拦着,他心中转念,便先对绿云道:“师妹,我口渴的很,你去熬一点汤给我喝可好?”
    绿云听他吩咐,喜不自禁,忙道:“好好好,我即刻去,你想喝什么样的?人参鸡汤?百合银耳?”
    冬月说道:“师兄体弱,这会儿人参汤必然适合。”
    萧西华点头道:“就是这个了。多谢师妹。”
    绿云冲他一笑,虽舍不得离开,但因是他的心愿,自然更加不舍辜负。
    于是向薛翃告了声,便匆匆出门,冬月也随着她而去。
    太医们同薛翃商议完毕,总算胸有成竹,便去开药方子。
    齐本忠哈腰对薛翃道:“仙长,今日的事,其实并非江指挥使跟我们的本意,您跟萧道长……千万要谅解。”
    薛翃道:“我知道。”
    齐本忠又看一眼萧西华,这才告退。
    一时屋内只剩下了两人,萧西华殷殷看着薛翃,眼中光芒闪闪:“小师姑。”
    薛翃上前:“觉着怎么样?”
    萧西华道:“好多了,已经无碍。小师姑不要担心。”
    薛翃一笑。见他的手露在外面,上头还有伤痕没有愈合,心中刺痛:“我去拿药膏给你涂一涂。”
    萧西华不等她离开,便挣扎着握住她的手:“小师姑。”
    薛翃止步,萧西华道:“其实、我看见了。”
    “你……”薛翃迟疑看他。
    萧西华把心一横:“之前不肯告诉小师姑,是怕连累你,但是现在、此事既然已经完结,我、我不想再瞒着您。”
    迎着薛翃的目光,萧西华道:“是太子……”
    眼前仿佛又出现那日他无意中目睹的一幕,西华低低说道:“是太子杀了那位贵人。”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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