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略一犹豫,然后想到方才所见所感,立刻点头道:“愿意!”
    薛翃笑道:“真的愿意?如果出了宫,你就不是公主了。”
    “我不当什么公主,我愿意在外面,”宝鸾回答,又握着薛翃的手道:“只要跟你在一块儿。”
    薛翃一愣,宝鸾突然想起一件事,满脸兴奋道:“和玉,你带我去滇南,带我去找哥哥好吗?”
    薛翃道:“想宝福了吗?”
    宝鸾点头。
    薛翃道:“会见到的。”
    宝鸾像是吃了一颗极甜的糖,把头靠在薛翃怀里:“和玉。你真好。”
    薛翃垂眸望着怀中的女孩子,若宝鸾这会儿抬头,就会看到她满目的温柔。
    宝鸾陶醉于这种自由自在,安安稳稳的感觉,喃喃道:“和玉,如果没有你,只怕我早就死了呀。以后咱们就在一块儿,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薛翃咽了口唾沫,把头转开,宝鸾自顾自又道:“我之前跟姐姐说,抱着你的时候,就好像跟母妃……不对,是跟母后在一块儿一样,和玉……”
    她突然觉着有什么打在自己的脸上,宝鸾一愣睁开双眼,却见薛翃转开头,笑道:“公主快看,咱们出城了。”
    宝鸾本正疑惑,被薛翃一指点,便又忙爬起身来,趴在窗口处往外看。
    薛翃咳嗽了声道:“方才你所见的只是城内的一部分而已,这城外的天下,有比京城更广阔千万倍,更好看千万倍的地方。”
    宝鸾想象不出来,发自内心地感叹道:“那该有多大啊。”
    她从来没出过宫,方才见过京城,已经惊叹不已,如今更听说这个,越发心旷神怡,心向往之,恨不得立刻千山万水走遍。
    车驾转过山道,停在清虚观前。
    薛翃下地,又接了宝鸾出来。宝鸾的双脚踩在宫外的土地上,忍不住有些发抖,又看看周围,更是畏惧,便躲在薛翃身后。
    这会儿清虚观里的道士已经出来迎接,薛翃握着宝鸾的手,领着她一步步往观内而行。
    照例先拜过了三清道尊,同观内道者闲话三两句,道士引着两人从前殿往后而行,边浏览观中景致。
    在道观之后的院子里,却种了有十几棵的银杏树,秋日正是银杏大好的时候,放眼看去金黄色一片,闪闪烁烁,阳光下宛若仙境。
    宝鸾先喜欢的撒开手,跑了进去,仰头看着高高地银杏,扬着手打转,又俯身捉了些树叶子在手中玩。
    这会儿,有一个道士打扮的走到薛翃身边,行了个稽首礼:“您来了。”
    薛翃道:“安排好了吗?”
    “已经都安排好了。可以立刻带了公主走。”
    薛翃回头看了看宝鸾,却见小家伙已经撒腿在银杏林子里撒欢起来。薛翃犹豫片刻:“不着急,再等一会儿。”
    那边宝鸾捡了许多银杏叶子,又叫道:“和玉,快过来呀。”
    薛翃身不由己地走前两步,宝鸾眼中流露顽皮的神色,然后猛然向着她把手中的银杏叶子洒落。
    那一片片金黄色的叶片从天而降,闪闪烁烁,美极了。
    薛翃抬头,虽然是笑着,眼角却有泪悄然无声地斜入鬓中。
    宝鸾扑过来,抱着薛翃的腿,仰头看着她撒娇:“和玉,今天真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了。”
    薛翃低头,轻轻地抚过小公主明净的额头。
    她无意中失去了一个孩子,有三个女儿。
    却因为她自己的原因,害了最小的公主早夭。
    这始终是她心中最不能容忍,也最不能淡忘的。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
    如今唯一最在乎的、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宝福跟宝鸾两个,从此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过活。
    正如薛翃之前跟宝福说过的。不用担惊受怕,也不用看人眼色。
    薛翃深深呼吸:“宝鸾。”
    小公主察觉了她的异样,慢慢睁开眼睛:“嗯?”
    薛翃道:“你别怕,只听我说。我现在叫人带你走,这人会带你……去见宝福。”
    宝鸾听着,眼中惊喜交加:“真的?”
    薛翃点头:“嗯,只要你乖乖听话。很快就能见到你姐姐。”
    宝鸾几乎欢呼,却又忍住,忙握住薛翃的手,小声道:“那咱们快走吧。”
    薛翃屏住呼吸:“我、我暂时不能跟你一块儿走。”
    宝鸾一愣,脸上的喜色顿时收起来:“为什么?”
    薛翃道:“我还有一件事儿没有做完,宝鸾先去。等我做完了事儿,再去找你们。”
    宝鸾皱眉,她盯着薛翃的眼睛,像是在分辨她所说是真是假,然后宝鸾道:“不,我不。”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翃:“我要跟你在一起。要走一起走,你要不走,我就也不走。”
    薛翃原本就有些情难自已,听了宝鸾的话,眼睛迅速泛红。
    “宝鸾……”薛翃尽力克制:“你……”
    宝鸾却根本不听她说,重新扑过来将薛翃紧紧抱住:“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跟和玉在一起!”
    宝鸾起初还是颤抖着小声的,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无法遏制地放声尖叫起来,好像是怕薛翃会将自己推开一样。
    门口处,季骁跟几名镇抚司侍卫闻声,纷纷走了出来。
    薛翃忙抬手安抚宝鸾,一边竭力忍着眼中的泪。
    薛翃虽然猜到宝鸾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没想到宝鸾年纪小小,脾气却如此倔强。
    她看出薛翃想把自己一个人送走的意图,便戒备起来,一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起初因为出宫时候的狂喜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宝鸾如临大敌的,时不时转头打量周围,好像随时都会有什么不速之客出现似的。
    薛翃本想好生劝她,可是宝鸾什么都不肯听,眼见时辰不早,季骁跟宫内的随行太监已经过来催了两次。
    薛翃心中暗暗焦急,终于她摁着宝鸾的肩头蹲了下来:“你听我说,接下来,宫内会有很大的危险,若是弄不好,会……像是先前你、你母后那样的下场,你难道也要回宫吗?”
    宝鸾望着薛翃,然后点了点头:“我要回去,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不怕。”
    薛翃闭上双眼,泪一涌而出。
    宝鸾将她的泪擦去,自己却含泪轻声说:“我不想跟你分开。”
    薛翃忍无可忍地张手,将女孩子紧紧地抱入怀中:“我也不想跟宝鸾分开。”
    ***
    在回宫的路上,薛翃命转道,往高府走了一趟。
    这几日时气不佳,高彦秋偶感风寒,卧病在家。
    听说薛翃回来探望,高尚书心中感慨万分。
    此刻他已经改变了当初对于自己这孙女儿的偏见,但是……却又处于本能的亲热不起来。
    于是只撑着起身,叫侍婢更衣。
    今日恰虞太舒来探望,两人才说了几句话。
    虞太舒道:“您老何必再起身,和玉仙长医术最佳,也许是听说您老人家病着,所以特意回来。”
    高彦秋道:“你说的她真如神仙一样了。”话虽如此说,面上却只是随和地一笑,又道:“你难道没听说,近来宫内不太平呢,倒不知往后的局势如何。”
    虞太舒道:“新入阁的沈随是个聪明人,皇上也对颜家生了龃龉,颜家最后的指望,便只有太后了,太后的病来的蹊跷,等见了和玉仙长再仔细询问询问罢了。”
    高彦秋点头:“唉,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才只三年,薛家的案子竟然又翻了过来,只希望我这条老命,能够活着看到他颜家从云端落到泥里,我才肯瞑目呢。”
    虞太舒笑道:“老师何必说这些颓丧的话。”
    当下虞太舒扶着高彦秋来到外间,暂时歇了会儿,虞太舒道:“我先回避。”
    高彦秋制止了:“不用,你就在这里罢了。听说同来的还有公主,不必那样避嫌。咱们先去迎驾吧。”
    当下高彦秋走了出来,来至堂下,阖府拜见公主。
    宝鸾在薛翃面前,是一派女孩儿情形,但是此刻,却气定神闲的,大有章法,道:“各位快快平身,我年纪还小,当不起。”于是叫太监们扶了起身。
    高家老夫人见了孙女儿,自更有一番喜欢,只是碍于公主在旁边,不敢过分亲热。
    高彦秋因为有正事,便使了个眼色给儿子,高孺上前,安抚了老人家先行入内。
    不多会儿,堂上只剩下了高彦秋,虞太舒,薛翃跟宝鸾。
    薛翃见高彦秋双眼发红,喘息过重,知是有些内热,便上前给他诊脉,又说了一副药方。
    宝鸾默默记在心里,对高彦秋道:“高尚书,听说你的字写得最好,我说给你,你快写出来叫人去抓药可好?”
    高彦秋又是意外,又有些惊奇:“公主记得?好啊。请殿下随我到里间。”于是引了宝鸾公主,到了里头,让侍女研磨。
    这会儿外间,虞太舒跟薛翃对面而坐,两人彼此相看了会儿,虞太舒低声道:“为什么公主没走?”
    薛翃说道:“她不愿意离开我。”
    虞太舒微微一笑:“当初我就说不行。”
    薛翃低头:“我没想到,她这样固执。”
    虞太舒道:“公主毕竟是皇上跟纯愍皇后的女儿。当然有自己的脾气。”
    这会儿里间传来宝鸾念药名的声音:“防风一两要去掉芦头,小荆子一两,栀子仁一两,枸杞子一两要微炒过,甘草半两……”不疾不徐,吐字清晰。
    薛翃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又微微湿润了。
    “你……”突然听虞太舒说道:“是和玉吗?”
    薛翃一怔,抬头望着他。
    目光相对,虞太舒道:“或者……你是如雪吗?”
    里头好像十分热闹,高彦秋在夸宝鸾:“公主殿下,您的记性可真是过人啊,简直让老夫惭愧。”
    但外间却静的异常。
    终于,薛翃回答:“我不是。”
    虞太舒一点儿讶异之色都没有,只仍是目无波澜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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