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睁开眼,对上的竟然是母亲的脸。
    “妈。”
    听着儿子气弱的声音,虞夫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甚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握住母亲放在床边的手,谢信泽笑着说,“已经没事了,你别哭。”
    虞夫人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可还是说不出来话,怕儿子见到自己鼻涕眼泪一起流的难看模样,她别过了脸。
    哭了好一阵,虞夫人才止住,然后摸了摸谢信泽的头发,说,“我听陈经理说了,你这次腿伤的最重,医生怎么讲?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这是她一直担心的,谢家老大谢信尧已经瘸了,自己的儿子会不会也遭遇这样的不幸?
    “没有伤到骨头,不过需要复健一段时间,你不用担心,会好的。”
    为了让母亲放心,谢信泽强打精神,说了一长串话,说完,脸色立即有些不太好,还咳了两声。
    见状,虞夫人马上慌乱起来,赶紧给他抚胸顺气。
    许斌在门外看见,也是着急,本想进去,可刚要推门,就瞧见谢信泽向他这边看了一眼,仿佛是使了个眼色。
    看来他这次是要亲自解决自己老妈喽?
    把推门的手收回来,许斌退后几步,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高级陪护区走廊里的沙发上。
    本来就该这样,谁的妈谁负责解决,我妈之所以你能接受你这个大猪蹄子,还不是因为我忍辱负重!
    虽然不知道房间里的母子两个谈的什么,但许斌已经有了一种一雪前耻的快感,斗婆婆他当然战斗力十足,但好老公从来不让媳妇亲自上阵,都是一早就把老妈给拿下。
    五年前,大猪蹄子没做到的,现在让他带伤补课,应该不过分……吧?
    许斌抬腕看了看表,算着时间,心想,最多让他们聊十五分钟,太久了,谢信泽的身体受不了。
    虽然儿子说腿伤不重,但虞夫人知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当年谢信尧受伤之后,送到香港最好的医院,全香港最权威的骨科大夫会诊,也没能让他变回一个正常人,儿子受了这样重的伤,怎么可能说好就好。
    儿子受罪,她心疼的同时,又迁怒于许斌,“信泽,你这样三番两次的为了他,真的值得么?为了他放弃家产,和谢家脱离关系,已经做得太过,这次,你竟然为了他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信泽,你真是太傻了!”
    闻言,谢信泽放开了母亲的手,指了指水杯。
    虞夫人赶紧给他送到唇边,谢信泽轻抿一口,像是积蓄了力量,过了片刻才说,“妈,我做这些,是为他,但不全是为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和谢家的关系,我早就想断,家产也不存在放弃之说,那本来也不属于我。也许我说这些,你会伤心,但我从不以谢嘉毅的儿子为荣,因为从小到大,每当我成功的时候,别人才会说我是他的儿子,但也忽视了我的努力,我若不成功,便是谢家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我为什么不能做我自己?我不是任何人的儿子,不是任何豪门世家的污点,我只是我自己!当你为了正名,和大夫人争夺谢嘉毅正妻的位置时,却忽略了我的感受。我是个男人,从来不应该靠后宅的争斗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虞夫人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些话,谢信泽从未对她讲过。
    “但我当初一直顾忌你的感受,虽然我不在乎谢嘉毅,认为他缺乏男人的担当,不配为人夫,为人父,但你爱他,离不开他,我知道你不是在乎钱财,你除了那份感情,还想要争一口气,毕竟当初谢嘉毅在我出生后,自称丧偶将你骗到香港,我能明白你的不甘。”
    这些事,都是谢信泽很小的时候,虞夫人和谢嘉毅在争吵时说出来的,她以为儿子年纪小不懂,根本没想到他会一直记在心里,不禁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同时眼泪流得更凶。
    “你为了我,留在谢家,受了很多屈辱与磨难,我便想,为了你,我也要忍一忍。但后来,我认识了许斌,他让我知道,男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立身要正,要有责任,要有担当,那样才配得到自己想要的,于是我下定决心,和谢家了断,哪怕你会伤心难过。”
    虞夫人的泪水已经将手帕浸透,但谢信泽并没有停下,他说开这些,反而感觉身心都轻松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没有觉得怎样气短。
    再看向母亲的时候,他眼神中充满令人动容的温情, “妈,对不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没有按照你铺好的路走,但每个孩子长大之后都会有自己的抉择,你以为好的,我并不能认同,但这并不妨碍你爱我,我也爱着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就像我尊重并从不埋怨你当初做出的选择一样。”
    虞夫人已经彻底发不出声音,谢信泽的话让她既骄傲又痛心,深恨自己她为什么没有早点认清这一切,为什么要让儿子受了那么多年的非议和委屈。
    她以为谢嘉毅能对她们母子做出的最大补偿便是给予她正妻的位置,让儿子成为谢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就像谢信泽说的,她忽略了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心胸和志向何等高远的人,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而他一直在乎的,却被自己忽视了。
    直到儿子如今躺在病榻上,她才醒悟,虞夫人怎能不哭成一个泪人。
    见母亲伤心太过,谢信泽抬起手,费力的轻拍她的胳膊。
    “妈,那些都过去了,你不用再多想,只是往后的日子,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过得清楚明白。”
    听到儿子说起以后,虞夫人吸了吸鼻子,抬眼看过来,瓮声瓮气的说,“信泽,我是想带你回香港……”
    可她这句还没说完,就被谢信泽用与病中不相符的中气截断。
    “我是不会再回香港的。”
    一句话出口,虞夫人又变得眼泪汪汪。
    但谢信泽并没有心软,他道, “妈,我最在乎的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许斌,你们两个在我心里不分高下,你不要逼我做选择。我和他之间,已经不是一句喜欢,一句爱能说得清楚。他不计前嫌为我等待了五年,而我身体里还流着他的血,如今我为他做什么,都不觉得过分,只觉得不够。现在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可能再分开我们两个,说一句没出息的话,我这辈子,什么都不要,但不能没有他。我不指望你喜欢他,但你至少要试着接受他,因为我和他是一体的,你伤了他就是伤了我,何况,我们必将成为一家人。”
    儿子的话已经彻底堵死了虞夫人所有的话头,她还能说什么?尽管谢信泽说不要逼他做选择,可他不是已经做了选择么?他不回香港,留在许斌身边,这就是在心里把她和许斌分了高下。
    一时又妒又气,可儿子此时正在病中,她又不好说刺激的话,只能呜呜咽咽的流眼泪。
    知道母亲没有那么容易接受这一切,谢信泽也并不着急,他会用实际行动表明态度,虞夫人早晚都会屈服,何况,他还有一个杀手锏没有用。
    “妈,不要再哭了,都是做奶奶的人了,这么哭,会让孩子笑话的。”
    闻言,虞夫人抬起头,平复了一下呼吸,她才咬着嘴唇说,“谢信尧怎么可能让他女儿喊我奶奶。”
    正说着话,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许彦探了个头进来,见到屋里有个陌生的老太太,赶紧又把头缩了回去。
    这时候,许斌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
    “你这小子怎么又跑回来了?”
    “爸爸,我把玩具落下了!”
    “赶紧回家,一会儿我给你带回去。”
    病房里,虞夫人的眼泪彻底止住了,她用手帕紧紧捂着嘴,眼睛睁的老大,一直看着门口,过了半响,才回过头来,用同样惊讶的神色看着儿子。
    谢信泽笑着对她点点头。
    虞夫人的眼泪又像是拧开的水龙头一样流下来,“信泽……,那孩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他是……”
    “嗯,他是许斌和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孙子。”
    得到答案的虞夫人甚至顾不得儿子,赶紧冲出病房,可这时许斌已经牵着许彦的手走下了楼。
    走廊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虞夫人靠在门上,再次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第七十五章
    自从虞夫人来后, 许斌轻松了不少。
    给谢信泽陪床这个事儿, 他和虞夫人非常有默契, 两人几乎没用商量就自动变成了一人陪一天。
    虞夫人看许斌来探病,自己便收拾东西回酒店,第二天一早,再带着煲好的热汤来看儿子。
    一开始她还对许斌不大放心,毕竟对方是男人, 粗手大脚的,总觉得没有女人细致入微, 会照顾人。
    但看过几次许斌给儿子喂饭, 喂药,帮他擦身之后, 她不但放了心, 还觉得有些惭愧。
    说起照顾病中的儿子, 她竟没有许斌想得周到。
    见谢信泽爱吃许斌带过来的水果泥, 虞夫人也去超市买了新鲜水果,怕隔了夜不好吃, 她便一大早起来细细打了皮,切了小块,用果泥机做好,然后带到医院。
    到病房的时候,她见谢信泽还在睡着, 许斌则已经穿戴整齐, 正在帮儿子准备洗漱的热水。
    忙把果泥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她想着等儿子醒了,喝过热水,就让他尝尝。
    一转头,许斌看见水果泥,便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拿起水果泥,虞夫人压低声音说,“梨子和蜜桃做的果泥。”
    皱皱眉,许斌道,“病中不能多吃梨,你下次要做,就做些苹果和火龙果的,既润肠道又能补脾胃。”
    端着水果泥站在旁边,虞夫人一时有点窘迫,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她那副样子,许斌心下又有点不忍,但终究没说什么,只嘱咐她记得给谢信泽用热毛巾敷一敷胳膊。
    昨天抽血化验,遇上个没经验的小护士,许斌出去上个洗手间的功夫,她过来采血就差点把谢信泽的胳膊扎成筛子,许斌回来之后差点急眼,把那小姑娘吓得眼泪汪汪的,还是谢信泽劝他,才没投诉,但今天早上采血点已经青肿一片,看的许斌心里直抽抽,他自己最怕打针,不免替谢信泽疼得慌。
    见许斌不放心的反复查看儿子的胳膊,又是皱眉头,又是叹气,虞夫人在旁边轻轻说了一句,“没关系的,很快就下去了。”
    许斌转头看她一眼,眼神颇为严厉,弄得虞夫人心里一凛,后面的话也不敢说了。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许斌又忙着去公司开晨会,便赶着出了门。
    可出门不到一分钟,又折返了回来,他站在门口小声对虞夫人说,“别给信泽喝太多汤,你在的时候,他强撑着自己上厕所,前天差点把身上的小伤口绷开。”
    虞夫人拧保温桶的手顿住,待许斌走了,她坐在床边,看着谢信泽越来越好转的脸色默默垂泪。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难怪儿子这样钟意许斌,连香港都不回了,得一个这样的知心人,也是福分。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却有点不好受,总感觉儿子再用不上自己了,当真成了个老废物。
    正哭着,谢信泽醒了,睁开眼睛,他见母亲又在擦眼泪,马上握住她的手。
    “怎么一大早就流眼泪?”
    虞夫人忙把眼泪擦了,强笑着说,“没事,东北风大,我迷了眼。好久不回来,感觉这边又变了样子,内地发展快,现在哪里都蛮好,蛮方便,你留在这边,其实也不错。”
    没想到母亲才几天就想通了,谢信泽自然高兴,紧紧握住她的手,笑着说,“你要是喜欢,就每年来住一段时间,谢嘉毅也有人照顾,我大哥总不会不管他。”
    可虞夫人却颔首摇头,笑容中带了一抹苦涩,“你爸爸离不开我的,他现在走不了路,脾气更坏了,我不在身边,他就要砸东西……”
    这些家事让人听了沉重,谢信泽也不再多言,他对谢嘉毅没有感情,也并不同情可怜他,只是觉得母亲不易,心下不忍,可也知道,母亲既然选了这条路,他没有干涉强迫的权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看母亲情绪实在不高,谢信泽便找了个能挑起她兴趣的话题,“彦彦昨天来看我,拿了一幅画,你看看,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果然,听到孙子的事,虞夫人立即有了精神,赶忙去拉开抽屉。
    许彦特别喜欢画画,正处在涂鸦敏感期,每天从幼儿园回来,有时候动画片都不看,就趴在地上,往许斌给他买的大画纸上涂涂抹抹。
    而且还一边画,一边念念有词,编着故事。
    他昨天给谢信泽带过来的,就是他最新绘制的抽象派巨作。
    要不是他亲自在旁边滔滔不绝的给谢信泽讲解,就凭纸上那一团乱麻,几根线条,诡异的形状,乱七八糟的颜色,谢信泽根本看不出他画的到底是什么。
    把儿子昨天给自己讲的,原封不动的说给母亲,谢信泽忍不住边学边乐,“彦彦说了,这是一匹马,因为他是属马的,这是一只大老虎,因为许斌是属虎的,这是我,因为我是属猪的。”
    虞夫人看到谢信泽指着一个用粉色线条画的圆滚滚,上面还画了两个小窟窿,忍不住笑着问,“这是什么东西?”
    “我也问他了,他说是猪鼻孔。”
    谢信泽说完,母子两个笑成一团。
    “那这个又是什么意思,鼻孔下面怎么有一条线?”
    “彦彦说这是我流鼻涕了。”谢信泽哭笑不得,同时又拿过画,眼含笑意的端详了好一阵,才递给母亲。
    虞夫人也是边看边笑,不禁回忆起许彦那张可爱的小脸,孙子确实太招人喜欢了,这孩子和谢信泽小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性格,可却又长得一模一样,让她都觉得神奇。
    然而让她遗憾又尴尬的是,许彦只跟许斌一起来探病,通常都不会和她有时间上的重合,她几乎没什么机会看到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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