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到玲珑身侧,笑道:“所以啊,小姑娘们觉得他好,也是理所当然。”
    不怪魏风特意解说这么一句。
    他们品茗阁的人早就发现了,小姑娘们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开始留意相貌好家世好才学好的儿郎们。
    即便是郜五爷的女儿,也未能幸免。
    这不一定就是动了什么心思,单单是因为到了那个年纪,所以豆蔻年华的女儿们开始朦胧懂得了一些事情。
    只他们这位小东家长乐郡主……
    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
    一心只知道多赚银子多卖茶。
    再加上有个什么都为她打点妥当的郜七爷在,她就连终身大事都没操心过。
    每每想到这点,魏风和程九他们就非常无奈。有心想提点她几句,可她七窍玲珑的心思偏偏少了这么一窍,他们也没辙。
    刚刚魏风这话声音不算低。
    郜心兰红了脸,气得转身过去不搭理他。
    冬菱赶忙上了茶点过去,劝道:“郜小姐莫和他计较。他一个跑江湖的粗人,不懂得分寸,说话不经脑子,您别介意。”
    魏风挠挠头,也觉得自己为了小东家说话好像过头了些,赶紧将功补过进内院捧了些好茶出来。
    “郜小姐尝尝这茶,”魏风歉然又小心翼翼,“这些可是刚运来的。咱们品茗阁的茶比旁人家到的都要快,您跟前的是最新最早的一批。”
    魏风是金玉镖局少主,在程九的“胁迫”下来了品茗阁做账房先生。
    自他来后,所有品茗阁的茶都由金玉镖局来押送,安全且快速,从未出过岔子。
    这是魏风相当自得的事情。
    郜心兰并不知道程九和魏风的身份,只当他是个看账的。
    不过,她时常来品茗阁,一早就瞧出了魏风的心思不坏,只不过偶尔嘴欠。如今对方肯主动认错,郜心兰又不是咄咄逼人的脾气,就勉为其难地把茶收下了。
    初时还不觉得,打开纸包细看后,郜心兰惊奇地叹道:“这还真是顶好的。”
    “可不是。”玲珑笑着,让人把泡茶的茶具拿来,“我给你斟一杯。你品一品就知道了。”又唤了魏风来打下手,“魏少爷,你自个儿惹恼了郜小姐,可得出点力来赔罪。”
    魏风蔫蔫地点头,挽了袖子在她帮忙,帮忙递水递布巾。
    冬菱悄悄和魏风说:“活该!”
    魏风瞪她。
    郜心兰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和玲珑道:“刚才的事儿其实还没完。别看那乔玉哲厉害得很,却也有人不输他。有人说,倘若是江南方家的方德政也在的话,乔公子能不能赢还难说。”
    玲珑刚刚把茶斟上,听了这话后不由手抖。察觉情绪不对想要收手,指尖却不小心勾到了茶盏边缘。
    茶盏顿翻。
    热水瞬间洒了出来,
    斟茶的水不是沸得顶厉害的,而是比沸水温度略低。可即便如此,玲珑白皙的手背上还是立刻红了一大片,艳艳的让人心惊。
    饶是冬菱素来镇定,见状也不由得惊呼一声,赶忙让人去拿伤药。
    玲珑却顾不上自己的手。
    她一把抓住郜心兰的手腕,轻声地小心问:“你是说,方家有人来参加恩科了?”
    郜心兰担忧她的伤势,不住说着“你小心点别蹭到手背”,缓了一缓方才记起来玲珑的问话,答道:“是啊。方家来了人。好像是叫方德政的一个。”
    玲珑双手忽地无力垂下,喃喃地“哦”了声。
    程九在旁抱胸倚靠在桌案旁,看着玲珑,问:“你听说过这个方德政?”
    玲珑脸色惨白,摇摇头,“没听说过方德政。只听说过方家,还有。”她深吸口气,顿了顿,垂眸道:“……还有方博林方大人。”
    其实方德政,她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也当然知道他。
    江南方家旁支之孙,算是鸿儒方博林的远房侄儿。
    自小聪慧,学识甚好。
    算算他的年龄,也确实是到了参加春闱的时候。
    偶然听到和方家有关的人、有关的消息,玲珑有些缓不过神,愣愣地坐着,脑中空白一片。
    郜心兰急得满头大汗,和冬菱一块儿着急地给玲珑包扎手背。
    程九细观玲珑神色,不由眉心蹙紧。
    方博林的大名,他也曾听闻过。为人儒雅博学,很得太子青睐,可惜未曾见过。只听说好些年前他在晋中做官的时候,被流寇做害。
    满门皆亡。
    想到方家惨状,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小姐这般失态。怕是太子和郜七爷和她说起过方家死去的情形,她才会这样紧张无措吧。
    程九顿觉刚才心中闪过的刹那怪异感觉是想多了,哂然笑笑,不再多思,赶忙回房去拿上好的伤药。
    因为玲珑的受伤,今天的行程被取消。没多久,她就坐车回了怀宁侯府。
    傅氏和蒋氏不在家中。不过,穆承辂倒是在。
    听闻玲珑伤到了手,穆承辂片刻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从习武场回来,快速冲澡换了件衣裳就往晩香院里来。
    玲珑正非常无聊地听顾妈妈念叨有伤时候什么东西不能吃呢,便听丫鬟来禀,说是三爷过来了。
    穆承辂住在外院,平常除了给傅氏请安,甚少过来内宅。
    不过,他每每过来见傅氏的时候,若是玲珑也在家中,就一定会顺便过来探望玲珑。
    玲珑和这个哥哥感情很好。
    现下听闻他来了,玲珑甚是高兴,忙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不多时,高壮男人撩了帘子进屋。
    因为刚刚洗过澡,他头上的水汽还没能完全散去,半干不湿地用玉冠绾着,发端犹还在滴水。
    玲珑忙让人拿干布巾来,遣了顾妈妈给他擦拭头发,“三哥怎的这样就出门了?好歹擦仔细了再说。”
    顾妈妈拿着布巾上前,却被穆承辂抬手止住。
    “没事。天热,一会儿就干了。”穆承辂垂眼看着玲珑,目光凝在她包裹的手上,问:“怎么回事?”
    玲珑这才知道,三哥这样急急地赶过来是听说了她伤到的事情,忙道:“无碍。就是被茶水烫着了。”
    “重不重?”穆承辂说:“我看看。”又掏出了个小瓷瓶,“我这儿有很好的药,是军中常备的。等下给你换上。”
    锦绣道:“小姐这儿还有上好的伤药,用了不留疤痕。是七爷让人送来的,每年都拿一瓶来,以备不时之需。要不换那个?”
    其实玲珑回来后就打算换上这种药。程九那儿的虽好,却比不得七叔叔给的这个。
    穆承辂闻言也不多言,只点点头,“好。”
    不一会儿,锦绣把伤药取了来。
    穆承辂却是不准旁人动手。他亲自给玲珑解开绷带,换上新药。
    男人的手很宽大,因着长年在南疆边关,晒得皮肤黝黑。指节分明,手心里是厚厚的粗粗的茧。
    动作却很温和。轻柔地避开了伤处,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把绷带缠上,不会太紧,不会太松刚刚好。
    “这些天莫要沾水,有什么事情都让丫鬟来做。”看一切妥当,穆承辂并不多待,只是临走前一遍遍叮嘱,“若是有什么事情,让人去找我。难受了不要抓挠,让她们来寻我,我帮你看看。伤口愈合的时候尤其不舒服,你要忍着点。不然的话再好的药也会落疤。”
    穆三爷素来沉默寡言。
    这样唠唠叨叨,已然难得。
    玲珑笑着说:“好,一切听三哥的。”
    穆承辂露出个微笑,点点头。想想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站着看了她一会儿,方才离开。
    ·
    想到自己不过是不小心烫了手,却害得三哥特意过来一趟,耽搁了他的习武,玲珑生怕这点小伤再惊动了旁人,就命令身边的人不许把消息传出去。免得让家里人担心。
    是以到了下午的时候傅氏和蒋氏还不知晓这事儿,依然在外头没有回府。
    不过,她俩虽然未归,侯府里却来了另一人来看望玲珑的伤势。
    正是郜世修。
    花厅里,男人身姿笔挺地立于屋中,手捧卷宗快速查阅。
    很显然他原本正在处理政务,后因仓促赶来不得不把东西随身带着。即便是等候的这片刻功夫,也不能耽搁,依然抓紧时间继续翻看。
    玲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七叔叔去,因此看到他的时候没有太过惊奇。就是心里歉然得很,觉得这点小伤兴师动众的,还劳烦七叔叔抛下事务特意来一趟,心里过意不去。
    郜世修搭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把卷宗收好,抬指轻叩了下她的额头,低声道:“无论是大伤小伤,于我看来都是要紧得很。往后头一个就要通知我,让我尽快知晓。”
    而后,他动作小心地把她受伤的手搁在自己掌心,认真查看。
    嗅到那伤药的清香气味,郜世修神色稍缓。因为这种药的效果非常好,用了的话能够尽快恢复。
    没多久,他的注意力就被另外一件事所转移。
    “你这绷带打结的方式十分老到。”郜世修细细看着,说道:“若是没认错的话,应当是军中惯用的手法。”
    “七叔叔真厉害,一眼就瞧出来了。”玲珑应道:“是三哥给我包扎的。”
    郜世修猛然抬眼,语气清淡,“穆承辂?”
    “嗯。”
    垂眸沉吟着,郜世修道:“我瞧着这结扣不甚妥当,怕是会硌了伤处,不若我再重新给你包扎过吧。”
    玲珑却是不肯,把手抽出背到身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又狐疑地说:“七叔叔骗人。刚刚你还和我说,这绳结打得好,是军中惯用的手法。”
    她忽地探身上前,疑惑地盯着郜世修,“七叔叔莫不是还有其他原因吧……不如,说来听听?”
    郜世修抿了抿唇,别开脸,望着旁边花架上长得茂盛的绿萝,不吭声。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只不过那原因听着太过小气。
    他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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