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到岑七摇摇晃晃。于是惊呼声一浪跟着一浪,都怕他一狠心,纵身跳下。
    民警与楼上准备施救的消防一连线,传呼机声音开得大,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小女孩儿的啼哭——
    风堂瞬间点燃了:“我操!是文雀!”
    “哎哟造孽啊!怎么还带个小妹妹跳楼!”围观群众又开始讨论起来,“是闺女还是亲妹妹啊……”
    “贺情,我得上去。”风堂回头,推开人群就要往入口走,贺情几步追上来,两个人一起冲到楼层入口处,焦急万分。
    楼下民警见有人要进入大厦,伸臂一拦,掏本儿出来登记,“你,叫什么?还有你!跟楼上那人什么关系?”
    贺情一哽:“我叫,格雷戈里。”
    风堂:“那是gregary。”
    “行吧!我贺情,他风堂,楼上那人叫岑七,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以前差点打起来……”
    贺情还没说完,风堂服了这人脑回路,伸胳膊挡住他,强行解释道:“竞争是竞争,但也有兄弟情!”
    民警一愣:“那你们俩上去不是推他的?”
    “相爱相杀嘛,没看到还有个小姑娘吗?也是我妹妹,我天天接她放学!”
    风堂说完看楼上情况不对了,推开人群拉着贺情往上冲,回头喊一句:“我第四支队的,有问题你找我们队长去……”
    “哎!哎!等会儿!”
    民警还没吼完,贺情又一回头:“岑七在岑家排老大,曾经名下资产上亿,俩独栋一跃层,仨跑车一皮卡,他羊蝎子座还ab血呢,我们真认识他!”
    冲进了电梯间,两个人被两三个民警护着。
    手指都在发抖,风堂恍惚,已经忘了上次如此直面生死之事是什么时候。
    他按下最高层,颤声道:“情……情儿……什么羊蝎子……”
    “我……我不也天蝎吗?”贺情喘气,紧张坏了,也在痉挛般地抖,“我热情似火嘛。”
    “行……你……你羊蝎子座,”电梯一到,风堂掐他脸,“赶紧上去!”
    刚出电梯口,民警去找消防让开通往天台的道,有一位便与风堂沟通起来:“要跳楼那哥们儿,是你们朋友是吧?听说是他公司本来就不景气,还组织旅游,结果客车翻了!他卖了房子给员工治病。哎,现在资金都齐了,人又闹着要寻死!”
    风堂完全惊呆了:“他?给员工治病?”
    “对啊,然后再加上别的事儿,他破产了吧?”民警说,“你们是朋友,就赶紧劝劝!还带个小姑娘,这算什么!”
    “那是他亲妹妹……”风堂暗暗握拳,“开门,我进去!”
    踏入天台,强劲的风吹得风堂一眯眼。
    两个人一出现在天台上,岑七就回过头了。文雀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小脸憋得通红,呜咽不止。她不像在挣扎、也没有害怕,只是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文雀不是“被迫轻生”,所以消防官兵也不敢乱动,静伏在一处,等着最佳救援时机。
    岑七原本不算多瘦,如今站在风里像个纸片人。
    风堂先慢着一步步走去,开门见山:“岑七,你先把文雀给我。”
    “我活着都这么累,更何况她?”
    岑七嗓音已近沙哑,“你们谁都不明白我,也不懂我,来救我做什么?救完了,我们一群年轻人,又继续在一个圈子内拼杀吗?我不想做这种人了,但我不得不做……”
    风堂看文雀一身都被换了黑衣,喉头一下哽噎住了,劝哄道:“文雀才几岁?她是无辜的。你先把她给我,其他的我们后续再谈,行吗?”
    现在是下午六点,已是下班高峰期,空气闷热,天台又高,整片穹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岑七站得浑身大汗,边喘边说:“风堂,我怎么就没毒死你?你和贺情多好啊,一起长大一起出社会,我呢?我找谁?我揣着钱到这个城市,我得到什么了?我才二十七啊,我就把全部家业都葬送在这里了……有人被查,牵连的凭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你要钱,你想重新起步,没问题!你找贺情借,他借给你。”风堂这句说完,在背后沉默不语的贺情也咬牙站出来,认真地说:“钱这事儿好商量,但是命……”
    “命?你知道全世界一天要出多少车祸吗?我这辈子最爱车,我没死在车里,简直遗憾……”岑七的嘴角勾起诡谲怪异的笑容,“不过,总有人会死在车里。”
    “那是你,不是文雀!”贺情性子冲,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就想爬过去抱文雀。
    岑七见状后退一步,将脸转过来看向风堂,咬牙切齿:“风堂,我活着你要挡我的道,死了你还要挡我的道……”
    “你辛苦长这么大,不就是为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你有时间,有命,还怕什么?”
    “我怕死,”岑七双目放空,“我还怕没钱。对我来说,没钱比死更可怕。”
    “那你,为什么要拿钱给员工治病?”
    “有个我很喜欢的,”岑七慢慢开口,语速也降下来,“保镖。”他一字字地讲,讲完又笑笑,紧拽着文雀的黑色裙摆,说:“他也在那辆车上。”
    岑七的话,就像一只从天际飞来的塑料袋,慢慢悠悠、晃晃荡荡,捂住了风堂的脸。
    又闷,又无助。
    稳住心神,风堂换了语气:“所以说,你搁这儿殉情?”
    岑七回答道:“不,他没有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文雀已经情绪稳定下来,她抬眼,一直盯着风堂看。
    “那你和他……”风堂见状,稍微将步子朝前挪了点,说:“你们闹别扭了?”
    闹别扭这事儿让贺情来开导啊……他最在行了。风堂盯着岑七,半点神不敢走,稍稍侧过身,朝贺情比了个手势。
    “闹别扭!我跟你说,谈恋爱就是得闹一点儿,才有意思,但……”
    贺情说着一个箭步冲出来,认真说:“伤害自己就不行了!”
    “没闹,他对我不来电。还玩儿我。”
    岑七笑容古怪,风堂看得胸闷。
    风堂从兜里摸一包烟出来,贺情立刻往前又一点儿。风堂跟着挪步,越来越近了。
    “我,”风堂忽然开口讲自己的事情,也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了,话说得断断续续,略有些哽噎:“我男朋友,对我,最开始,好像也不怎么,不怎么真心实意。”
    岑七的目光追着风堂的烟盒跑:“什么烟?”
    “raison,奶味的。”
    风堂说完,掐出一根,夹在手指间,想都没想,伸胳膊就递过去,面上带笑:“以前在你会所,不就有人爱抽这个吗?拿着。”
    岑七没想到他直接过来,于是往后退半步,换得文雀一声尖叫——
    风堂连拉带拽,触碰到软乎乎的藕臂,再拖扯着小姑娘的裙摆,硬是就着系带把人狠狠扯过来!
    “哥,哥……”
    小女孩儿怯懦地喊,也不知道是在叫风堂,还是叫岑七。
    文雀被一拉过来,岑七放了手,风堂抱着文雀滚跌在天台的砖瓦上,手臂落到碎砖上磕碰出血。
    贺情连忙冲上前抱过文雀交给消防官兵,跪下来把风堂往回拖:“你他妈不要命……”
    风堂不管,猛地一抬头,见岑七一人站在那里,笑得极为扭曲:“哇,我妹妹这么小,就有人愿意为她拼命了。风堂,我刚刚要是把你拽着扔下去,你说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风堂笑了,“不过是今天再多下一场雨。你也一样。”
    “风堂,你真的跟那个交警在一起了?”
    岑七的话题忽然回过去,“我还正在怀疑,为什么我们俱乐部里好多事情老被查到、老被条子堵截?上次,我被抄家也是因为你了解内幕,朝上面举报了吧?原来是你啊……你一早就想报复我!”
    “什么抄家?”风堂愣了。
    他确实暗中跟进过不少岑七的事情,但都是因为岑家近几年把手伸到了中航以及交通上。而且风堂的“针对性”也只限于“地下飙车”,之外的事情他并没有多做深入。
    “还装?我都要死的人了,”岑七挽起衣袖,慢条斯理地:“我活得太容易了,所以我想,死得困难一些。”
    不错,从高空坠下去摔个粉碎,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文雀已被安置送下楼,整个天台上就剩下贺情、岑七、风堂,以及几名救援人员。但因为楼层过高,消防不可能从后攀爬上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看能不能说服轻生者。
    “我被家庭放弃了,被喜欢的人拒绝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岑七念叨着,徐徐转过身。
    他一张开手,楼下惊呼声四起,那阵仗,风堂几乎不用想,都知道已经聚集了多少人。
    行吧。
    风堂狠吸一口气,怒道:“我爸!前两年死于一起车祸,全市都知道,甚至全国都知道——我不信那是意外,我就去查,我查到了那天负责执行任务的领头人!”
    “堂哥,”贺情听他直接就这么说,惊了,连忙拉他:“你别……”
    “我跟到他家门口去,被一个陌生男人制伏,不了了之!我回了市里,每天心如死灰,决定要洗心革面,成为更好的人给我爸妈看看,”风堂像被风沙迷住了眼,眶内疼得发胀,有眼泪了他又不敢去擦,“两年后,我又在同一个时间段,遇到了我以为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
    贺情牵他手:“堂哥……”
    “我和他相处了大半年,他也很爱我。”
    风堂见岑七不动了,继续说,“现在却有人告诉我,他就是那个领头人的亲生儿子!他就是那个曾经让我怎么找也找不到的人。”
    话说至此,风堂已经不冷静了:“我那么喜欢他!他也那么喜欢我!但是现在有人来跟我说,他爸可能就是当年杀了我爸的凶手!杀父之仇!”
    “他不是……”贺情觉得自己的话语已经没多少用,但还是轻言细语地劝哄,“你先冷静,我们在这儿不谈那些。”
    “没有人能证明封路凛不是,”风堂重复,他甚至觉得眼上的疤痕都开裂了,“没有人。”
    他彻底地,将自己压抑多日的愤怒和痛苦发泄了出来。
    嘶吼果然管用。
    贺情完全知道风堂这人吃软不吃硬,用手心糊上他脸,又哄道:“你,你等封路凛回来,让他跟你解释,好吗?你现在先别哭啊,风大也不是这么给吹的……”
    “我没哭,”风堂侧过脸,眼里一片通红,咬牙,“我就是难受,恨我自己舍不得他。”
    岑七越听越想笑,竟然大声吼道:“风堂!这都是命!我死也是命,你们今天谁也别拦我!”
    “你他妈下来!”风堂腿长,直接一步迈上大露台,“我跳!”
    他这步上去,直接站在了离岑七仅仅三米远的地方,好像一伸手就能够着。
    入目,三千城市烟火尽收眼底。他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见到这种景色。
    被玻璃反射的阳光、漂浮在灰色天穹之下的云朵,竟也别样地“美”。
    “得,按你的说法,我也没什么好活了。”
    风堂故作轻松,其实腿已经有些许发软了。
    毕竟生死攸关之时,他半点冲动都马虎不得。他慢慢站直身子,喉头哽噎得厉害,说故意刺激岑七的话:“你牛逼,你今天跳下去,死了第一个见的还是我!”
    岑七慢慢地退步,他也傻了:“你他妈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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