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遥爸爸那时是非常震惊的,都不相信。
    震惊过后,周遥爸爸缓缓地说了句话:“拆了也就行了,做事何必做那么绝?人家孩子也挺不容易从初一都念到高三,马上就要高考,就考大学了,这不是把人毁了吗?”
    “毁得不止那男孩子吧,我真无法理解。”俞静之说,“明明就是学校里早恋,谈个小朋友,谁还没有早恋过?你不强行拦着过两年没准儿也都分了。竟然拿自家女儿的名节在派出所那里做文章,恨不能说成是性骚扰,强奸什么的,就为了把那个男生踢出学校,这是有多大的仇?”
    为了剔掉个眼中钉,这是能有多狠?
    周遥爸爸深深地摇头:“毁人家孩子一辈子前途,不妥当,不应该这么做。”
    俞静之突然问:“如果,如果遥遥在学校谈了个你不太同意的小朋友,你打算怎么办?”
    “他谈了吗?”老周反问,“他那心思不就整天忙着踢球,和球队一帮男孩混在一起,他谈谁啦?”
    俞静之问:“我是说如果。”
    “假若谈了的话……”老周同志心很大,“那我得先弄清楚谈的是谁,先领回家看看再说嘛!能有多差劲的人,是我都不能同意的?那我还真不信,我儿子眼光他一定随爹,挑的人就不会差了!”
    你怎么就肯定他能眼光随你啊……俞教授真无奈。
    再说就只能和盘托出大实话了。
    “瞿嘉,不用担惊受怕,明天照常上你的课,我们家没人去学校找你麻烦。”俞静之终于安慰道,“我一直想和你谈谈,不是骂你们俩,而是想说,你们现在做的事,太、早、了。将来成年以后,步入社会见识多了,懂得一个男孩子、一个男人在社会上居家立业有多么艰难,要承受多大社会压力,你可能会后悔……你们俩一定会后悔。”
    “我就不会对周遥后悔。”瞿嘉低声道。
    我眼这么好使我又不瞎,茫茫人海我也就看中一个周遥。
    “你们俩做了一个很仓促的决定,也没有过问我们父母意见,贸然地就在一起了,选了一条很难走的路。”俞静之都不知怎么深入去解释,那些她认为非常残酷的社会现实和世俗压力——将来多难啊。
    “没有遥遥更难。”瞿嘉说,“没有遥遥我连现在这里我都走不到了。”
    “但是,你们俩将来,要走的路就很不一样,一定会往不同的方向走远了,分开了,就不可能总还像在中学里,每天上下课都在一起,所以你以为现在感情很好,很亲密,将来就一定还能感情很好?与其那样,还不如……”俞静之说着,校园恋情老师们都见得太多,有几对儿走出校门还能终成眷属,又有多少人最后能够白首一生?小屁孩们在家长面前像个斗士倔强地高呼着非你不可非卿不娶,就是听个笑话。
    “我跟着他走,他往哪走我就往哪走,他走到哪我就走到哪……我们俩互相不会走远,我不和他分开。”瞿嘉哑声回答。
    以前那些幼稚想法,“你壮志满怀即将扬帆远航,我站在原地潇洒目送你远去”之类的,到头来全被瞿嘉自己否定了食言了。他不愿意。
    已经这么这么的喜欢,感情收不回来;已经得到了,就绝忍不了再放手。先前那些假充大方的想法,全部都从脑海里抹掉。
    他也早就不是河沟里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他沸腾过,他燃烧过,他爱过了,绝对舍不得放周遥走。
    “你怎么跟着他走呢?”俞静之忧虑地望着,“瞿嘉我们实话实说,遥遥将来念一个不错的重点大学,我和他爸希望他还能继续深造,国内大学培养研究生水平不行,我们希望他能出国读硕读博,就像他爸当年去苏联留学一样。当然现在没人再去前苏联那些地方,人都会不断想要往高处奋斗,我们想让他去美国,念学位和将来发展事业……瞿嘉,你能明白我这番意思吗?”
    瞿嘉咬着下唇听着,全都明白。
    而且周遥妈妈说得非常诚恳、真切,绝对没有自吹自擂自家儿子或者人为地故意要拆散他俩设置障碍——周遥本来注定就要走这条路。你是打算要拖周遥后腿么?
    他下意识就摸兜掏烟了,掏了一半,一愣,赶紧给塞回去。
    “你也少抽啊。”俞静之皱眉不赞许。
    “嗯。”瞿嘉低头老实听训。
    “不为别的,对你身体也不好,肺都抽黑了。”俞静之说。“周遥他爸以前熬夜做图,抽、抽、抽,后来让我说得他都戒了!”
    “哦。”瞿嘉摸摸鼻子。
    “遥遥他爸一个二十多年老烟民都戒了,你这岁数你不能戒?回头我给你看看他写的戒烟前感想和戒烟后感想,写了好几篇呢,让你也有个意识和思想觉悟,你也戒了。”俞静之盯着瞿嘉,很自信的,见着个小贼就迫不及待想要上手改造,但凡当老师的全都有这毛病。
    “嗯。”瞿嘉又点了个头。
    就一个戒烟话题,被叨逼叨了老半天,可算知道周遥话痨是遗传谁。瞿嘉脸上也没憋住表情,觉着特别可笑,周遥你爸真可怜啊,没事儿娶个女教授回家干吗呢,又不给做饭还整天要写认错感想和写检查,简直太可怕了!还不如娶个瞿连娣这样没文化的。
    “抽得我们遥遥回到家身上也是,一股子你那个烟味……以为我闻不出来。”俞静之哼了一声,全都门儿清。
    原本以为很严肃很要命的一场谈话,中途变质了,就越来越像拉家常,越来越“别扭”了,说不清什么滋味……周遥妈已经开始过问和管教两只猴儿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了。
    不仅管瞿嘉抽烟,还问了俩人在学校吃午饭、课间加餐、做班委工作以及训练踢球的事,把全部事情叮嘱一番。
    瞿嘉终于把面前一盘蛋糕都干掉了,用甜食的饱腹感撑起他的全部勇气。
    “我……”他看着周遥妈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能,我也能考上北大清华呢?”
    俞静之:“……”
    瞿嘉轻声说:“如果我真的撞狗屎运我考上了,您会不会同意,能不能同意,我和遥遥在一起。”
    自己又给自己挖一大坑。
    你考得上么?
    有多大可能性你能考得上?北大清华的校门是个大漏斗,什么人都往里装啊,录取通知书白给的?
    “再加一条,我戒烟。”瞿嘉用力抹一把脸,再放一句狠话,又挖个坑。
    “瞿嘉,”俞静之盯着他,没有说一句轻视蔑视的话,“我不敢说我一定能心安理得的就接受了同意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实现今天说的话,你能不食言,你能梦想成真。”
    瞿嘉望着眼前的人。
    就这晚之后,压他心口上的大石头稍微挪开了一道缝,留个缝让他喘息。
    肩上压力小了很多,只是因为,坐在桌子对面的这位母亲,当桌很慷慨地替他分担了一半压力。
    “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俩将来都能‘好’,都这么大了,快十七岁了,将来走上社会都能够出人头地。”俞静之说,“如果你跟周遥这事能成为激励你上进的一个动力,那我还真的希望你能考上!到时把录取通知书拿给我们看。”
    “……”
    “还有,你戒烟!”俞静之很认真的,“这条也是你自己说的,你把烟先给我戒了,别让我们遥遥再吸你二手烟啊。”
    他们从“仙踪林”里出来已经挺晚的,雨势小多了。
    俞静之再次打车把瞿嘉送走,把车钱提前付了,又不放心地隔窗叮嘱几句,站在街边挥了挥手。
    瞿嘉却没有一路坐车回家,距离他家胡同口还有两站地,下车了。
    他在冷雨中暴走,独行,看街灯下拉长的自己的影子,以及灯火中濛濛的雨丝……
    偶尔胃仍感到难受,那时开始落下胃疼的病根,他手扶着撑在路灯杆子旁边,弯腰吐了几口酸的。
    眼眶发胀,内心煎熬,还是夹杂着愧疚的那种煎熬。觉着对不住周遥的爸爸妈妈,因为自私而舍不得放手,又绝不想做个大累赘。他有他的自尊。他也懂得要强。
    眼底还是有些东西无法抑制地涌出来,可能就是天上的雨吧。
    他抹掉一脸水光,挺直了脊背和腰,还是往家走去。明早的太阳,依旧是要照常升起。
    第74章 边缘
    瞿嘉后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告诉周遥, 周遥妈妈和他在“仙踪林”里喝过茶, 对于学业前途未来曾有一番推心置腹。并且,他向周遥妈立了个军令状, 考上好大学,将来一定配得上遥遥。
    不然,他自己都没脸继续缠着周遥。
    像瞿嘉这样贫民陋巷出身的男孩子, 没钱没势家徒四壁, 脸面和自尊却是有的。不只是他, 唐铮离开学校之后,也没继续纠缠骚扰叶晓白,就离开了。
    周遥在校外巷子的拐角, 专等瞿嘉骑车出来,吹了一声口哨,打个眼色。
    瞿嘉停下车,还回头扫了一眼, 推着自行车低头走过来。
    那道墙壁, 是他曾经把周遥推上去缠绵的地方。现在全都不敢了。俩人就站在墙边说话,相距至少两米,就像校园里最普通的两个男同学。在学校也不敢勾肩搭背过分亲昵,不知道的以为这俩发小儿吵架闹掰了呢。
    “还没找着人呢?”周遥急切地问。
    “没有, 总是不回家。”瞿嘉说。
    “往常找不着人我就想去派出所报案了,”周遥说,“可是唐铮这事……算了还是别去派出所提他名字。”
    “我是怕铮哥出事, 不会的吧?”周遥又说。
    “唐铮不会。”瞿嘉说,“垮不了的,没那么容易就认栽了。”
    少年时代经受的风浪多了,胡同里的野孩子本就不是温室花朵。这或许就是人生谷底,一个大坎,但绝不会垮掉。
    “他会去找叶晓白吗?”瞿嘉突然说,“不然你去问问叶晓白?”
    “让我去问?”周遥一听就别过脸去,那种表情像眼前被摆了一盘油炸臭豆腐。他不吃臭豆腐的。
    “我不想见她家长,不想看见,以后再也不去她家!”周遥皱着眉头小声说。他忌讳的不是晓白,而是那代表着无可理喻的顽固威权的整个家庭。
    他这软怂脾气,难得对谁说一句小气记仇的话,但从那时起,内心已产生强烈的好恶。
    ……
    他俩还真的去叶晓白家楼下晃过两次。叶晓白自从不再住校,每天都是车接车送。家里不仅动用私家车,还专门雇了一名司机护送上下学,盯得很严,寸步不离。
    叶晓白家住高档小区的一栋高楼,瞿嘉周遥他俩不仅叫不出人来,公寓楼的门禁就进不去,想了几种办法都没能混进去!那时还比较少见这种,单元楼门自带专用锁还需要对讲机呼叫才能“芝麻开门”的,直接把两个毛贼挡了。
    他们在寒冬的暗夜里,在那栋高楼下站了很久,按照门牌号瞄到那家的窗户和阳台,从很远的地方瞭望。
    天太冷了,瞿嘉搓搓手,下意识地一把攥住周遥,把周遥的手放在自己嘴边,用力地哈热气。
    两人双手相握,互相焐着取暖,然后亲了对方鼻子。
    周遥说,唉,吃你鼻子像吃冰棍儿似的,你鼻子也特别凉。
    此情此景,相当的心酸。俩人那时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用嘴给对方“蒸鸡蛋”的事儿都干过了,现在拉个小手都像偷情,像做贼。
    周遥掀开自己的厚羽绒服,再掀开一层毛衣,把瞿嘉两手都放进去:“给你焐着。”
    “别,”瞿嘉想要拿出来,“你该冷了。”
    “你不是喜欢我的腹肌么?”周遥一笑,“让你摸。”
    瞿嘉真的喜欢,冰凉的手指沿着周遥八块腹肌的纹路,慢慢地焐热,后来实在受不了了赶紧抽出手:“别摸了……再摸我忍不住了。”
    “那你撸啊。”周遥小声撒个娇,捏着瞿嘉的手指,也很想。
    瞿嘉没吭声,喉结重重抖了一下,强憋着不去想那事。总觉着好像答应过周遥的妈妈,不能再那样乱来。
    这大冷天的,天寒地冻,那时也还单纯,是真的特别纯,都不懂买些必需品再去附近旅馆开个房间……
    瞿嘉想着俞老师的教训叮嘱,你肺都抽黑了你给我少抽,于是每天就只抽一根。
    周遥要烟。“没了,不给你抽。”瞿嘉说,“只带了一根。”
    “我戒烟呢。”瞿嘉看着周遥。
    “你算了吧!”周遥嘲笑道,“你都戒多少回烟了?你每月月初戒烟,月末复吸!”
    “真的,这次肯定戒。”瞿嘉一笑。
    他亲妈说过多少回都不管用,戒不了,俞老师下一道圣旨,把他吓得,一身猴儿毛都定住了。
    烟蒂挂在唇边,暗夜里任那红星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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