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定太后没问她错在何处,没问她为何这样做,只令人诧异地问道:“听说你对桂花过敏?”
    “回太后娘娘的话,小女确实对桂花过敏,连气味都闻不得。”
    昭定太后这时候,突然直勾勾盯着她,压低声音说道:“你说哀家若是在这里处置了你,再传出你误食桂花致使敏症发作而亡的消息,谁还能来追究什么,凭你小小一个鱼家吗?”
    “对了,哀家想起来,你还有个嫡姐生了太孙长子,听说她本来想把你要进太孙府中去。结果,你却机缘巧合到了这里,而最近你鱼家又把你的一个庶姐送了进去,想必你那个嫡姐而今也用不到你了吧。”
    “不过,就算是她又如何,哀家想要弄死你,跟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偏偏你还犯了哀家的忌讳。”
    眼前之人,眼神沉静如海,似是要将人拖进深渊,浑身散发着冷冽又威严的气势,让跪在她脚下的鱼令嫣深刻意识到,这位不仅是整个雍朝最尊贵的女子,更是曾经垂帘听政、掌控天下达七年的昭定太后。
    她不由再次伏下了身,颤抖的声音,透露出她此刻的畏惧,“求太后娘娘宽恕,请再给小女一次机会。”
    “哀家说过,要抬起头。”
    再抬头时,见到的昭定太后,已然收敛了气势,只是眼神仍是不变,还是那般锐利。
    “哀家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是,小女绝不敢欺瞒。”
    昭定太后先问道:“你到底是谁,是怎么进到宫里来的,为何连哀家都查不出原因来。”
    这个问题,鱼令嫣真是不清楚,她只得如实说道:“回太后娘娘,这事小女真是不知缘由,小女本来应该去太孙府的,可皇上的圣旨却先到了,小女才得以进宫,至始至终,小女和家人,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昭定太后横眉一扫,紧接着问:“你可知道暗桩子?”
    鱼令嫣一脸茫然,摇摇头,“小女从未听说过。”
    昭定显然对这两个答案,不甚满意,因为她可以看出,眼前之人,并未说谎。
    能让自己的人探不出丝毫,果然还是皇上的手笔,只是,他到底有何打算?
    昭定太后终于把话题转到申锦身上,“你是怎么让僵住的锦儿恢复的?”
    这又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鱼令嫣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小女说了,怕您不信。”
    “说。”
    “小女在那之前的一晚,曾经做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梦,梦中有一仙人指示,说小女隔日就要遇见一位少年,这位少年前世对小女有大恩,今世小女就是来还他恩德的,若是不报,此生功德无法圆满,死后就不能再遁入人间道。”
    昭定太后又拨弄起手腕的佛珠,道:“哦,这么说,你那日做的事,全是仙人的指示。”
    “正是如此。”
    她的眼神又沉了几分,再问:“那今日,也是仙人的指示了?”
    鱼令嫣暗中咽了咽口水,湿润一下发干的喉咙,继续回道:“是,仙人让小女把最重要的东西托付在恩人手里,等报答了恩德再收回来。”
    昭定太后往前探了探身子,指着鱼令嫣的胸口,问道:“你所谓最重要的东西,便是一个鸡心荷包?”
    鱼令嫣努力保持镇定,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不,那鸡心荷包内装着个银瓶,里面是加了佐剂的桂花粉末,可以拿掉小女的命。小女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此后自愿托付到恩人手上。”
    昭定太后不说话了,她又仔细打量了鱼令嫣一番,嘴角再次勾起令人熟悉的笑容,声音也多了些生气,“那仙人让你如何帮锦儿?”
    “仙人说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就不灵了,只是太后娘娘若给小女这个机会,小女能有法子帮助恩人治疗他那个毛病。”
    昭定太后探究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游走,最后终于收回,道:“哀家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鱼令嫣踉跄着走出这件密室时,背都凉飕飕,伸手一摸脖颈,原来不知何时竟吓出了汗。
    她走后,祁嬷嬷特意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说道:“主子,这段时间,只有怜妃娘娘的人,暗中来过。”
    “哼,她掌管后宫,百忙之中,竟还要抽空来探我这边的事,真是难为她了。”
    祁嬷嬷问道:“主子,接下来该怎么做?”
    昭定太后吩咐道:“去把鸡心荷包里的银瓶,做一枚一模一样的换进去,里面就换成一般的桂花粉末,做的小心些,别让锦儿发现了。然后再把原来银瓶中的,拿出一些,让人去给我验,我要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扯谎。”
    “是,奴婢这就去办。”
    “再放锦儿隔三日,去吉云楼一次,稍微掩饰一些,别让人放出风头。”
    祁嬷嬷不解地问道:“您这是要信那鱼姑娘的话,就这样放了她吗?也是,她很可能是皇上的血脉,倒也不能轻易动得了。”
    “信?我从来不管别人怎么说,但看人怎么做,若是她真能帮锦儿治好毛病呢?但凡有这个可能,我就让她一试。更何况,要除掉她,又不是难事,什么时候做不得,不过她现在倒还有别的用处。”
    “至于皇上,我祁家的女儿,他还不是说杀就杀,就算是他的血脉又如何,在我眼里,又能算得什么,有的是法子整治她。”
    入睡前,昭定太后如往常一样,去看望祁恕玉母子。
    祁恕玉已经在自己床上睡熟了好一会儿,她睡觉素来喜欢横插斜歪,还爱翻被子,也不知申钰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昭定太后却不由柔化了眼,给她摆整齐身体,盖好锦被。
    又来到申锦的寝室,发现他竟然还未入睡,而是躺在塌上,正在细细嗅着什么。见她一进来,他急急忙忙收了起来,赶紧跑下来给她行礼。
    昭定太后就假装没见到,亲自扶起了他,问道:“锦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入睡?”
    申锦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不好意思答道:“姑奶奶,我方才在想事情,马上就睡。”
    真是藏不住心思的孩子,她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什么事情让你想到此时还不肯睡?”
    他低头摸着耳背,不肯开口。
    昭定太后无奈问起:“你今日去了吉云楼,可见到了什么人?”
    他连忙摇头,像是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说道:“并没有见到谁,只是带着桂花瞎转悠,跟它玩了一会儿,想了好多事情。”
    说完脸也粉了,两个耳尖子红彤彤,眼睛都不敢看人。
    昭定太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有朝一日,锦儿也开始为了别的女人,对自己扯谎了,她还不能轻易揭露,生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只好顺着他问:“想起了什么?”
    “想了好多事,好想去做好多事,心里多出来一股劲,想改变些什么。”
    “你欢喜吗?”
    他不自觉,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炯灼的眼睛,弥漫着从心里荡漾出来的亮晶晶的光彩,轻声回着:“嗯,总觉得一切变的有意思了。”
    “如此甚好,哀家心里有数了……”
    第41章
    三日过后, 辰时六刻,寿安宫暖阁内,祁恕玉正在同昭定太后说话, 身旁还陪着七位姑娘。
    祁恕玉笑盈盈说道:“姑母, 再过两月,您五十三岁的寿辰就要到了, 也该准备起来了, 这次由侄女带着锦儿给您过吧。倒也不用大办, 咱们一家人吃顿饭、聊些趣, 可比办那些大宴强上许多。
    “也不用送什么贵礼, 您压根不稀罕这些,侄女寻思着,到时候呀,我就献个丑,去给您做一桌爱吃的菜。”
    昭定太后眼里流露出暖意,嘴上却故意埋汰道:“就你那手艺,可不真就是献丑,别胡折腾烫到手, 还是让祁嬷嬷去置办吧, 你们人在就好。”
    从她语气就可以听出, 她还是相当满意侄女所提的建议。
    祁恕玉天生是个皮厚的, 一点不觉得臊,回道:“还是您了解侄女,那我干脆就帮您来安排琐事。锦儿倒是擅长作画, 不如让他画上一副,送给您做礼物。”
    “那敢情好,哀家真是期待不已。”
    以殷如雪为首的几位姑娘,彼此交换个眼神,很快达成某种默契,由她带头请示道:“太后娘娘,小女们也想着,在您生辰时,表演些才艺,给您的寿宴添些趣,还请太后娘娘给小女们这个机会。”
    昭定太后微微颔首,答应下来,“如此甚好。
    柔嘉县主喜欢热闹,此时忙赞同道:“这真是再好不过,也不用分着来,那样耗时,她们几个一同表演个喜庆的,添足了意头就成。”
    于是大家伙便开始出谋划策,到底是挑哪个更好,屋内其乐融融,正聊的欢乐,外头守门的人忽然来报,说是怜妃娘娘来了。
    满屋子都歇了声,祁恕玉立刻冷了脸,昭定太后也收了笑,对外道:“让她进来。”
    众人只见,一位身着大红牡丹嵌花织锦长袍 、外罩金黄色云烟衫的芳龄女子款款而来。她梳着流云髻,头上插着八支蝶簪,还带了一枚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步摇。
    她五官单瞧上去,其实都不够美,可合在一起,偏偏就是刚刚好,加上她又擅长妆宜,又适合明艳的颜色,每每精心打扮一番,都让人眼前一亮。
    更难得的是那一副极甜极清的声音,说起话来,令人满心舒畅。
    “妾身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万安。”
    “起来吧。”
    怜妃直起了身子,又转头看向祁恕玉,言笑晏晏,“柔嘉县主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祁恕玉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带着众人给她行礼,“柔嘉(小女)拜见怜妃娘娘。”
    “快快免礼。”
    昭定太后让人添了位子,吩咐道:“都坐下吧。”
    怜妃娘娘替了祁恕玉的位置,刚坐下就开始说起:“果然还是太后娘娘这里好,都说皇上给您召了好些仙灵的孩子,臣妾原来还不大信,今日一见,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天之娇女。瞧这一个个的,都鲜嫩的能滴出水来,怪不得太后娘娘喜欢,日日都离不得你们相伴。”
    好话谁不爱听,姑娘们都害羞地低下了头,有几人脸上不由浮起了笑容,显然对这番恭维很是受用。
    怜妃瞧了眼姚若依,继续说道:“不知太后娘娘能否赏臣妾个恩赐,让臣妾带几人去云影殿小住几日?”
    昭定太后道:“哀家倒是忘了,这姚家的丫头,可是你侄女,竟也没放她去给你请个安,这次就让她过去吧。”
    姚若依缩着脖子,有些生怯,却站出来提了个要求:“谢太后娘娘恩典,小女平日里与端敏县主交好,能否求太后娘娘开恩,请赵姐姐一同前往?”
    有些事其实很玄妙,眼高于顶,如孔雀般骄傲的端敏县主,最后却与胆小怯弱 、不甚自信的姚若依相处甚欢,倒与殷如雪为首的贵女不太相融。
    其实姚若依只要放开手脚,她提的要求,但凡可以,宫里的人,都没有不许的。
    昭定笑着答应:“如此,端敏也一起过去吧。”
    她随后又换了语气,问姚氏道:“怜妃这次过来,难道就是同哀家讨人的,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没有的话,哀家也不多留你了,毕竟你管着宫中大小事己,一息功夫都是好的,容不得耽误。”
    这就是明摆着赶人了,可见昭定太后有多不待见姚氏。
    也是,姚氏毕竟起的不大光彩,做的也不光彩。
    仁宗皇帝十分勤政,他对朝政的热忱远远大于对女人的兴趣,年轻时拼命夺回政权,对付勋贵,没多少功夫来临幸后妃,只与郭皇后恩爱,可惜华瞳之乱,郭皇后去世,他便对后宫失去了兴致,未娶新后,平日也甚少踏及。
    姚氏其实也没受过多少宠,她能得势,全靠的是姚康安独特的身份。
    仁宗总需要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来封荫姚康安,尽管上面的人都知道,这位大爷就是皇上的私生子,可遮羞布还是得盖。
    就凭着娘家的这尊大佛,凭着皇上的信任和支持,怜妃姚氏竟把掌管六宫的权利从昭定太后手里抢了过来。
    昭定太后怎么可能待见姚氏,还以清净为由,拒绝她来寿安宫请安,真是一刻都不愿与她多待,甚至都不掩饰一二。
    婆婆搓揉媳妇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以仁孝治天下的天家,怜妃心里再不满,也不敢露出分豪,还得满脸堆笑,热络地回道:“这不是再有两月就是您的寿辰,前些日子皇上召见臣妾,再三嘱咐,定要给您办个盛大的宴会,臣妾拟好了章程,还请您先瞧瞧,何处需要改善。”
    说着便命人取来拟册,双手奉上,递到太后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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