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正往鱼家出门买菜、倒馊水的一处小门走去。
    还未到达,行至一隐蔽处,鱼令妩如有所感,忽然转头,对后面一处岩石背后说道:“出来吧,我早发现你了。”
    片刻后,孟玄音徐徐走出,对两人微微一笑,解释道:“我素来睡的浅,在令嫣她们有动静时就醒了,没想到你也会出来,心里好奇,便跟了出来,不知令妩姐,趁人都不在的时候,是要去何处?”
    令妩抿嘴不语,只冷冷盯着她看,眼中不乏防备。
    倒是紫鸢回道:“孟姑娘,我家小姐平日受二夫人和祯敬县主照拂,感激不尽,不愿再多让她们操心,这次生了小病,便打算自己出去抓副药吃。”
    孟玄音显然不信,“厉夫人有一位刘姓嬷嬷,擅长医术,二房的药材又最是齐全,何来麻烦、操心一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令妩转了转潋滟的眼波,瞬时眼神就像带了勾子似的,把孟玄音的注意全吸引了过去。
    她回道:“你那么聪明细致的人,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多做这些虚的,有什么目的,直言吧。”
    孟玄音无奈地耸了耸肩,指着她俩的衣着说道:“你们这样遮掩反而太过明显,跟我回去重新换一套。”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还是选择跟了过去。
    孟玄音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套寻常家里妇人的套装,递给令妩,又取出一套与之对应的男装,自己换上。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人嘛,总要为自己多准备一些,我是防止哪天出了意外,备着这些,好跑路啊。嘿嘿,我还花了大把银子,特地去学了易容术,可惜我那师傅也是个半吊子,我也只学了些皮毛,不过师傅她说了,有真厉害的,就是那种暗中做事的人,能把自己原本的容貌,遮住十之七八呢,还不会让人起疑。”
    说着说着,孟玄音便给自己换好了行头,还改了妆面,头发以竹簪束起,再起身时,一位容貌不凡、姿态闲雅的偏偏美少年,便出现在令妩和紫鸢面前。
    少年瞳仁灵动,明眸皓齿,光映照人,只见“他” 清眉一皱,质问道:“令妩,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呢?”
    令妩才缓过神来,悉悉索索换好衣物。
    他又吩咐道:“紫鸢,你去你家小姐床上躺着装病,偶尔做些动静出来,别让人认出来了。”
    紫鸢甩头省神,忙答道:“是。”
    孟玄音又给令妩批上一件棉衣斗篷,把她头和身子遮掩住,再给她添了些妆,顿时,原本苍白的脸庞,就多了晦暗、蜡黄的病气。
    待准备妥当,孟玄音扶着令妩,从小门处,走出鱼府,进入后街。
    两人装作夫妻,本来想随意寻个药房做馆大夫,把把脉便回去了。
    谁知,肖天玮竟也打算趁今日申家无人,来讨回令妩,早就派人埋伏在鱼家附近盯梢,他收到消息,就追上了两人,一见令妩的身影,便认出了她,于是带着两人,把她们堵到了巷子里。
    肖天玮见了孟玄音,顿时怒的,眼睛都要蹿出火来,“鱼令妩,他是何人?”
    令妩此刻气都粗了起来,强抑住心头的恶心,避而不答,她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这人渣。
    肖天玮对这种态度更是不满,目眦尽裂,整个人都叫嚣起来,“你竟敢造谣我喜好男色,是个兔子爷,让天下人都嘲笑唾弃我,你却在这里和这种小白脸乱来,你好大的胆子!”
    “啊呸!”孟玄音卷起袖管,从地上捡起两根木棍,护在令妩面前,朝肖天玮破口大骂起来。
    “大家之所以嘲笑唾弃你,那是因为你是个没本事只会打老婆撒气的软蛋,因为你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完全无用之人,你甚至都不算是个男人,就连南风苑的小倌,都比你有男子气概些。你瞧瞧跟你来的两个家丁,连他们瞅你时,脸上都带着不屑,现在听我所言,还暗中窃笑,可见真是没谁能瞧的起你,你说你这种人渣活在世上,岂不是天下最可恶、可笑、可悲之事!”
    她这番话,就是为了激怒肖天玮,让他在外面发起狂来,彻底失控,坐实谣言,到时候,鱼家就可去告肖天玮蓄意害人。
    而肖天玮也的确被彻底激怒,只是他刚想动手,就被两位家仆强行阻住,显然他们可比这位更有脑子,他们劝道:“二少爷,可不能怎么做,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
    肖天玮还真有些惧怕他们,忙甩开手,又冲令嫣道:“你是我的妻子,我带你回去,天经地义,你若不想这小白脸受伤,就乖乖听话,跟我走。”
    令妩从头上取出唯一的玉簪,抵住自己的咽喉,悲愤地回道:“你们再动一步,我就当场自毙,抬我的尸首回去吧。”
    这时,原本盯梢之人准备好了车马,也从暗中现行,突然从后方射出一枚石子,直击令妩右手的麻穴,她手一软,松开了玉簪。
    同时,另外两人一左一右从两边包抄上来,想架着令妩上马车。
    孟玄音挥舞着木棒朝两人冲了过去,并吼道:“令妩快走!”
    可出口已被马车堵住,上面坐着第三人,根本无路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及时出现,一手搂过孟玄音,转了个圈,与她交换了个位置。
    他突然呆滞了一下,又马上出手对付那两人。
    肖家的两名家仆武功很是不错,但与白衣男子相比,还是相差甚远,第三人也跳出马车,加入战局,很是纠缠了一番。
    肖天玮这时竟偷偷摸摸,接近令妩,想把她拿住,被孟玄音逮到机会,双棍一打,这没有的货色,竟然就直接倒地不醒了。
    “喂,你们三个赶快放手,你们家少爷可在我手上,小心我再一棍子打他脑袋上,把他打的半死不活。”
    可三人却并无丝毫停顿,根本不顾肖天玮死活。只是终是不敌白衣男子,逐渐落于下风。
    白衣男子还顺势从他们身上各搜出一块令牌,往眼前一看,顿时明白了他们的身份,也就干脆停了动作,站到玄音和令妩跟前,把令牌一把甩回到三人手中,说道:“回去后告诉你们主子,我乃申铎,这两人我今日护下了,他知我功力,自不会责怪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低头拱手,恭敬回道:“原来是申国公府三爷,申铎,申逸之也,今日能与您交手,实乃尔等幸事,多谢申三爷赐教。”
    说罢三人快速离去,也不知可是有意为之,他们竟把肖天玮留了下来。
    第71章
    孟玄音在申家寄住三年, 虽从见过申铎,却有幸瞻仰过仙才的风姿。
    此时,等险境过去, 一切恢复平静, 她才有心情打量着白衣男子,发现他五官几乎跟申公是一个摸子印出来的, 端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双眸闪闪如琳琅珠玉, 精神挺动, 爽朗清举, 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竟然真是申家三爷,那他刚才……发现了没有。
    同时申铎也在观察她,与她视线交汇之后,他微微一笑,拱手招呼道:“在下申铎,不知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还好没有发现。
    孟玄音清了清嗓子,也拱手回礼,“恩公有礼了, 在下姓孟玄隐, 这位是内人鱼氏, 那躺在地上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是她的前夫,以前他俩做夫妻的时候,他就经常毒打她, 内人实在受不得,与他合离后,才嫁给了我。”
    “内人已与我开始新生活,谁知这畜生,还一直纠缠不放,这次竟然还叫了三个武功高强的打手,要把内人抢回去,还好恩公出现,不然我夫妻二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大恩难报,恩公请受我夫妻二人大拜。”说罢便带着令妩一道做势要跪。
    申铎马上扶起她的胳膊,特别真挚地阻止两人道:“唉,使不得,不过是举手之劳,两位不必介怀。申某喜欢结交朋友,今日有缘与两位相见,孟小哥若不介意,不若与申铎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孟玄音心想反正过了今日,也不会有多交集,认就认,也没犹豫多久,就叫道:“申兄在上,请恕小弟一拜。”
    “哎,孟弟不必多礼,既然都是兄弟了,孟弟就不要再提报恩一事,都是哥哥该做的。”
    孟玄音看他温柔亲切的模样,似是很好说话,便顺杆而爬,就势问道:“方才听闻申兄所言,似乎认得那三个打手的老大,能否对小弟透露一些,小弟也好防备一二。”
    申铎眯起眼来,笑的很像孟玄音在庵堂里擦拭多年的弥勒佛像,他悠然答道:“这人我并不多熟,可能贵夫人会更熟悉,孟弟不若私下里问问她。”
    一直低头遮颜、未多言语的鱼令妩人一僵,拉着孟玄音的袖子,小声道:“相公,出来有些时候了,该回去了。”
    孟玄音对申铎爽朗一笑,再拱手回道:“申兄,孟弟和内人这就归家了,他日有缘再见。”
    申铎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肖天玮,问道:“你们这就走了吗?”
    “哦,他啊,不碍事,想必他家里见不到人,等会便会派人来寻。”
    申铎却道:“我不是指这个,方才孟弟不是说,这人一直毒打你夫人,申某想问,你们不想打回去,教训他一顿吗?”
    孟玄音也望向地上的人渣,突然眼睛一亮,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放入令妩手里,鼓励道:“夫人,这混蛋毒打了你那么多回,每次都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到现在还不肯放过你,今日咱们就报复回去,让他尝尝这痛苦滋味!”
    申铎又眯眼微笑,回道:“哎,不要说的那么严重,这充其量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反正有我在旁边看着,保准夫人棍棍打在最痛又不伤要害的地儿,而且绝不会让别人知道。”
    这话着实对孟玄音味口,她看着申铎的目光越发欣赏。自己若是个男儿便好了,那她可一定要与这样的男子结交。恣意飞扬,畅谈人生。
    我若为男,就娶令嫣为妻,引申逸之为知己。
    鱼令妩心头有星星火苗不断燃起,她想灭却灭不干净。是的,对于打肖天玮这事,她其实非常渴望,可有些名为规矩的东西,又一直束缚着她,她不断抗争,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可又抑制不住心头的火势。
    “可我若这么做了,与他又有什么不同,我不是他这样的人。”
    “夫人想茬了,您又不会对别人这样,只是有些人,就是要这样对他,也只能这样对他,不然就一辈子逃不离他,您想一辈子受他影响吗?”
    鱼令妩自然不想,她握紧木棒逐渐靠近肖天玮,又突然刹住,说道:“等等!”
    玄音问:“怎么了?”
    令妩丢起手中的木棒,又挑了一根,说道:“我要换个更粗的,他平常都会用这般粗的打我。”
    这回她缓缓抬起了木棒,却又道:“等等!”
    “又怎么了?”
    令妩瞅了瞅申铎,低声问道:“您能把他弄醒吗?”
    然后她又急忙解释说:“我每次被他打晕过去,他都要用冷水把我灌醒,等我清醒了再继续,我也要他醒着。”
    孟玄音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小看鱼令妩了,她一定行的,一定会再次振作起来。
    申铎使了枚石子点了肖天玮身上的醒穴,同时对令妩道:“不要打头和脖子,先打他下面,再打他软肋,不要动肚皮,背和四肢随便你来。”
    肖天玮刚从混沌中转醒,就被令妩一棒子打了上去,直击两股之间,惹他立即发出杀猪般的吼叫。
    “鱼令妩,你找死,你等着,我非弄死你不可!”
    他发疯似地想上前攻击令妩,却被申铎及时点了麻穴,只得瘫软在地,承受狂风暴雨般地棒打。
    令妩拿出十二分的力气,随着她的动作,满溢的眼泪,喷涌而出,她扯着嗓子大喊:“我从来没嫌弃过你,从来没有,可我不管说几遍,不管发什么毒誓,你都不信,你还是要打我。”
    “尽管这样,每次你对我好时,我又会原谅你,我总奢望,有朝一日,你能改掉这毛病,与我踏踏实实过日子,哪怕那时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你打的少了,特别是近半年,你对我甚好,我都渐渐产生希望,觉得你还是能改变的,心里真是高兴。在那夜之前,我从没放弃过你,因为你是我丈夫,我的天,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说啊!”
    “你竟然把我送到别人床上,原来你不再打我,就是为了让我养好皮囊去伺候别的男人,你亲手毁了我最后的希望!”
    “因为他位高权重,因为他是你肖家仰仗之人,原来你变了,不是因为我感动了你,而是因为他看上了我,为着他可能给你的地位,你窃喜地给自己带上一顶绿帽子。”
    “那夜过后,我便明白,你就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渣,你根本没救了。”
    打到此时,鱼令妩终于声嘶力竭,瘫坐在地上,她放下了手里的木棒,用沙哑的嗓音,平静对他说:“所以,肖天玮,从那以后,你便再也不是我丈夫,这次,我彻底放弃你了,你死后一个人下地狱去吧!”
    肖天玮被打的眼泪鼻涕全出来了,满脸的痛苦和畏缩,一点也没有他打人时的狰狞和恐怖。
    令妩与他坐的很近,所以她看的很清楚,原来他这样弱小的人呐……
    她被打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比这次狠,可她却从没掉过一次泪,她比他强多了!
    从这一刻起,鱼令妩再也不畏惧他了。
    她慢慢起身,拍完身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此时,她脑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你真是个傻人啊……
    这是那人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三年前,在她从娘家赶回肖家时,肖天玮又毒打了她一顿,她一时想不开,夺门而出,想跑到后花园里的池塘溺死,却在半路碰上了他。
    他从不勉强女人,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我没碰过你这类的,想试试,你若答应,我可以保证有我在一日,他碰不得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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