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无奈地用手指戳了下陈胜利的脑门:“醍醐灌顶!”
    陈胜利忙笑:“对,醍醐灌顶。我这就去,这就找那柯月聊聊去。”
    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谈谈她这泼妇到底要闹腾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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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月这次被打得确实不轻,她那宝贝儿子也摔到了,当时哇哇大哭,后来还喷出来几口白汤水。顾跃进和顾跃进娘自然吓得不轻,又请了个人来叫魂,折腾了好几天才算罢休。
    好不容易这孩子看着消停了,没啥问题了,顾跃进娘自然是没完,跑到生产大队大闹一场。陈胜利只好把这其中利害关系给她讲了,把顾跃进娘吓唬了一通,最后顾跃进娘溜溜地回家去了。
    不过柯月就没那么好吓唬了,她也是豁出去了。
    她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办公处外面的台阶上,披头散发大哭大闹,哭嚷着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哭嚷着说全生产大队的人都欺凌她,又哭嚷着下乡十年吃了多少苦。
    最后她还哭着说:“你们欺软怕硬,你们就欺负我一个人,你们不看看我过得什么日子!我活该被你们这么欺负啊?我要回北京,我要问问领导人,我这下乡知青,难道就该过这种日子?”
    陈胜利无奈:“你别闹腾了,这名额只有一个,你这不是结婚了吗,你还有仨孩子,你说这名额能归你?我就是上报到公社里,上报到县里,这也没法归你!”
    柯月听了这个,一下子不哭了,拿出了那一张离婚证,紫色的离婚证,她捧着放到了陈胜利面前:“我离婚了,你看,我离婚了,我已经是单独一个人了!我们写好了,俊明归我,其他的两个丫头片子归他们老顾家,我是北京来的知青,可以带着一个孩子回京,我够格!”
    陈胜利顿时傻眼,不敢相信地看着柯月,眼前的女人披头散发,面容狰狞,脸上布满伤疤淤青,身上的棉袄掉了一个扣子,下面的裤子随便打着个粗糙补丁。
    他一下子想起了十年前,当他第一次见到柯月的时候。
    那个时候,柯月还挺好看的……
    十年的光阴,在这大北子庄,就在他眼皮底下,柯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一时也有些感慨:“你们就这样离婚了?”
    柯月仰起脸:“对,离婚了。离婚了,我就能回城里去,你把那个指标给我吧!”
    陈胜利竟觉得有些不忍,他叹了口气:“这个指标已经给莫暖暖了,上报到公社去了,如果再给你,那得经过公社批准才行,怕是——”
    想起莫暖暖,他又说:“再说了,如果这个时候改了,莫暖暖肯定不乐意,她也得跟我闹。”
    柯月听到这个,却笑了:“我昨晚已经又找过莫暖暖一次,她答应了。”
    陈胜利有些不敢相信:“她答应了?”
    柯月点头:“你不信问她!”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说:“是,我答应了。”
    陈胜利抬头,只见莫暖暖不知道啥时候过来了。
    “我留在这里当老师,教孩子们,其实也挺好,乍说要走,我也有点不舍的。”
    盼了十年,一直盼着能离开,临到写报告的那一刻,她竟然想哭,不舍得了。
    其实这里有山有水,民风总体来说比较淳朴,老乡们对她这个人民教师也算照顾。当她有机会离开时,她才发现,她早已经融入到了这个曾经被她嫌弃的大北庄生产大队,早已经爱上了这偏僻落后的小山村。
    特别是那天孩子们为了保护她,那是豁出命来一拥而上,想起这个她就想哭,她舍不得了。
    “既然柯月这么急着要回去,就让她回去吧。”
    而她自己,以后要不要回去,能不能回去,就随缘吧。
    陈胜利见到这情况,还能说啥呢,他也就点了点头。
    这个回城指标就这么给了柯月,柯月自从知道自己拿到这个指标,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大北庄呆着,她把俊明给顾跃进娘照顾着,而她自己上窜下蹦催促着手续赶紧办完。
    最后她终于拿到那盖着大红章的回城接收函还有粮食局的“知青返城落粮食关系通知书”等。
    回城接收函上明明地写着“柯月同志,为了适应当前战备和工业生产建设的需求,补充工人阶级新鲜血液,经研究你已被批准接受为新工人(学员)”,后面则写着将她分配到北京北郊农场工作。
    柯月颤抖地捧着那回城接收函,顿了几秒,之后嚎啕大哭。
    “我回去了,我终于可以回去了!”
    旁边的顾跃进娘绷着脸,抱着自己的大胖孙子轻轻拍着,没好气地望过来:“疯了,这是疯了,当初不长眼啊,咋找了这么个儿媳妇!”
    拿到了接收函的柯月自然更没心思追究她被痛打的这件事,事实上她也明白,追究也白搭。她在这个生产大队已经混得没个人样了,别人不知怎么笑话自己呢,哪还敢追究啥。
    不过她也无所谓的,她马上就要离开了,离开这个肮脏破烂的地方,回到城里,重新成为过去那个干净明媚讲究的柯月!
    对于回城这件事,莫暖暖和刘瑞华其实已经想开了,能回就回,不能回就不回,所以那天,在看着柯月拿到接收函的时候,莫暖暖也没说啥,她笑了笑,继续上课了。
    可是不知道为啥,蜜芽儿却觉得,今天数学课上异常安静,莫老师的眼圈也有些泛红。
    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哪怕觉得无所谓,哪怕这种事可以让,但是亲眼看着别人拿到回城接收函,看着别人能回去阔别十年的北京,莫老师心里依然会有些失落吧。
    她没再说什么,拿起课本,和同学们一起开始了晨读。
    “小灰兔家里没吃的了,她就去老山羊家去要白菜。在路上,她看到小白兔挑着一担白菜……”
    而旁边的顾晓莉,却呆呆地看着课本,一言不发。
    刘燕儿看到了,皱皱眉头,小声对着蜜芽儿嘀咕:“她娘要离开了,她没娘了。”
    蜜芽儿自打那次被推了一边后,觉得顾晓莉这个人不好相交,便想着平时避着些。其实不免有种感觉,平时玩得不错,那是因为生产大队就那么几个同龄人可以玩,是属于情势环境决定的好友,但这种好友你会发现价值观和性格差别很大,是不能长久交往的。
    蜜芽儿觉得,可能自己和顾晓莉就是这种吧。
    那天在打架,她把刘燕儿拽出来,救了刘燕儿,刘燕儿心情再不好,也不会反过来推自己一把。不但不感激,甚至在顾晓莉心里,她也许还多少恨着自己?
    这个时候蜜芽儿听说刘燕儿提起顾晓莉的事,抿了下嘴唇,低声说:“别提这个了,咱们好好念书是正经。”
    “嗯……好。”
    于是两个小伙伴一起重新念起了小灰兔的故事:“小白兔说,自己种的菜,只有自己种,才有吃不完的菜!”
    随着两个小朋友脆生生的念书声,她们的两只羊角辫在小脑袋后头一翘一翘的。
    这对于七岁的蜜芽儿来说,就是她全部的生活了。
    她以为生活会暂时这么平静地进行下去,可是没想到,接下来,一个大包裹的到来,把她带到了一个新鲜的世界。
    那个包裹是一个邮局邮寄物品通知单和一封电报,是从北京来的。
    那通知单和电报是被公社开会的陈胜利捎回来的,送到了老顾家。
    东西是给童韵的。
    童韵纳闷地拆开来看,一看之下,激动得眼泪顿时噼啪往下掉。
    “爸,妈……你们……”
    电报是童韵父母发过来的,上面写着“已回京复原职,安好勿念”。
    童韵欢喜得简直是说不出话,当下赶紧拿过包裹通知单,叫上顾建国,一起去公社里把包裹取出来,顺便把之前照的那些相片也取回来了。
    取回来后,只见里面是各样好吃的,都是北京当地的特产,有茯苓糕京八件大白兔奶糖,除了吃的,还有两件羊绒衫,一条羊绒裤。
    包裹里还夹了一封信,里面写着他们老两口终于回去北京了,说现在日子和以前不同了,很多以前获罪的都没事了,四入帮被粉碎了,他们可以过好日子了。
    还说起来想念童韵,想念外孙女蜜芽儿,说希望他们去北京一趟。
    他们现在刚回北京,医院里需要他们,许多事都要做,根本抽不出时间来。
    童韵对着那封信看了不知道有多少遍,最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开始收拾这羊绒衫。羊绒衫是好东西,并不便宜,是纯山羊绒的,她看了看,都是女款,一件留着给自己穿,一件则是送给了婆婆顾老太。
    妯娌几个听说了这事儿,也都围过来,对着那羊绒衫好生摩挲一番,都是新鲜得很。
    “这羊绒衫真滑溜啊,又轻省,真稀罕,又暖和又轻省,咱都没见过!”
    “是,城里的东西就是好。”
    要不说这羊绒衫好呢,薄薄的一片儿,却暖和得很,童韵穿上后立马就显得不一样了,不像是乡下的,像是城里的。
    给顾老太的那件羊绒衫是青黑色的,她套在身上试了试,顿时惹来两个媳妇的夸赞声。
    “娘,瞧你,穿上这个,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对对对,这还是咱娘吗,这分明是个姐!”
    顾老太听了,被逗得笑不拢嘴:“你们两个,别逗我了,再说我都要叫你们两个娘了!”
    说着,她又脱下了那羊绒衫:“你们也试试,以后咱条件好了,让建军建民也给你们买个。”
    陈秀云稀罕地拿过来对着自己比划了下,又对着冯菊花比划,最后摇头:“估计不行,我们穿上不好看。”
    童韵看着这样子,也怂恿她们穿上试一试,陈秀云不好意思地脱下来自己的薄棉袄,换上这个。谁知道她胸口那里臃肿,穿上后显得鼓鼓囊囊的,确实不太好看。
    “还是算了,算了,这羊绒衫确实是个好东西,也得挑人!”
    冯菊花看了这样子,也有些失望,这衣服这么好看,万一有个啥红白喜事,她还说可以借过来穿一次两次的,没想到陈秀云穿上竟然这德行,而她自己比陈秀云还胖点,穿上肯定不好看。
    如此,也就不抱啥心思了。
    童韵又取来奶糖和茯苓糕分给大家伙吃,家里孩子都长大了,懂事了,人手只取了一点尝尝,吃个稀罕。
    那奶糖也就算了,陈秀云一见了茯苓糕,吓了一跳:“这不是膏药吗,怎么北京的人流行吃这个?说”
    这下子顾老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傻啊,这不是膏药,这是茯苓糕!”
    解释了半天,陈秀云尝了一口,连连夸赞好吃:“真好吃!膏药也能这么好吃啊!”
    这下子,就连冯菊花都乐了:“来来来,让我也尝一口膏药!”
    这妯娌两个并几个孩子在吃那个膏药,那边顾老太太开始看那天照的相片,相片都是一张底片洗四张,每个照片单独一个白色纸袋子装着。
    她一个个地取出来看,先看的是全家大合影。
    蜜芽儿也凑过去看那大合影,是约莫两寸的照片,黑白照,背景是自家的正屋和大枣树,下面站着一溜儿的人。那照片虽然是黑白的,可是在洗照片的时候,不知怎么用笔涂画了下,就可以洗成带色彩的。
    比如大枣树上面涂抹一点绿色,各自衣服上涂上点红啊黄的。
    这种涂色技术当然和后世的彩色照片完全不是一回事,乍看上去像是黑白图纸上面被小孩子拿水彩笔画过一样,涂抹明艳,但是又别有趣味。
    蜜芽儿先看向自己小舅舅,只见黑白照片上,小舅舅那笔挺的呢子大衣看着特惹眼,帅得一塌糊涂,搭配上他那阳光牌笑容,真是让人挪不开眼。
    除了小舅舅,最显眼的当然是蜜芽儿了。
    这倒不是说蜜芽儿的美貌打眼,而是她身上的裙子。
    可能那位照相师傅对于蜜芽儿的出挑漂亮太印象深刻了,以至于他在涂抹这张照片的时候,特意给蜜芽儿好好“化妆”了一番,不但把蜜芽儿的裙子涂成了粉红色,小辫子上的头花给染成了鲜艳的黄色,还耐心细致地把蜜芽儿的珍珠套衫也给涂上了颜色,白珍珠统统成了小粉色。
    面对这张浓墨重彩ps过的照片,蜜芽儿哭笑不得,她翻了翻,还好,自己的单独照中,虽然也经过了加工,可是好歹还给留了两张没加工过的纯黑白照。
    顾老太拿着蜜芽儿这照片,看得津津有味:“瞧,这个好看,好看!我蜜芽儿长得模样好,照出照片来真是好看!哎,咱也是傻,怎么没想着早点给蜜芽儿多拍照呢,应该生下来就拍的!”
    童韵见了,抿唇笑着说:“也没啥,以后多拍就是了。以前那时候,总不能打扮着经常去照相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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