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本该有的繁华盛世,从今往后不知道该如何续写。
    “师弟,你若是想要惠君的性命,我愿意替她偿还,只求你放下心中执念。”
    ☆、不心虚
    “都得死, 你们两个, 都得死。”南木涵从地上捡起剑来,吹了吹上面沾染的尘土,重新放回剑鞘。“师兄,如果师傅还在世, 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定会后悔将宗□□交付给你,而我, 更是以跟你们两个一派为耻, 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几句话说得极为轻描淡写,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情,旁人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的。
    实则哀莫大于心死, 往日年少的情形, 曾经让他对于今天的决断有所迟疑, 甚至逃避面对。
    孟惠君面容不变,唯独那一双妩媚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四处打量,不知道看见了什么, 突然间抿嘴吟笑。
    苏里乌凄凄的脸似乎被涂了一层银粉,泛着薄薄的亮光, 他依旧含情脉脉的看着孟惠君, 一如过往的几十年一样。
    大殿偏厅有个火炉, 炉上坐着一个古铜茶壶,水开发出咕嘟嘟的声音,氤氲了一片雾气, 缭绕在那角落里。
    外面的阳光倒是热烈,穿过层层叶子扑簌簌透了进来,金色的柱子直冲九霄,蜿蜒盘旋的巨龙栩栩如生,只是殿内桌椅凌乱,就连喘气声此刻也显得紧促难耐。
    宫外一茶楼内,两名男子正在倚栏饮茶,湖蓝色男子剑眉横挑,英姿雄发,月白袍男子眉目如画,淡泊清雅。
    一壶猴魁,冲水后仿佛有了新的生机,两叶抱一嫩芽,含而不漏,盈盈绿意中点缀着若有若无的嫣红,肆意的在茶杯中追逐,翻滚,时而上,时而溜到下面。
    “这茶甚好,明目提神。”月白衣袍的男子唇齿微启,愈发有种不落尘俗的姿态,“回头让采办备好这茶,也好喝个尽兴。”
    “难怪我这会不觉得困了呢,话说我们都在这茶馆坐了大半天了,那里还没动静,公子,是否需要再加派人手过去打探。”说话这人正是南国段飞,对面自然就是新皇夜月笙。
    他们十几人的队伍走的倒是快,只用了三天时间便到达了东胡,钟南带领的大部队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此次围守,绝密隐蔽,自从夜月笙登基称帝之后,为了巩固政权,清理了大批朝廷上的官员,又从各地提拔上来一部分,委以重任,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前夜中庭的老臣,渐渐淡出了争夺的角斗场。
    新皇坐稳南国天下,自然要想着开疆扩土,东胡南木涵爱美人不爱江山,这次复仇动静又搞得这么大,当然想来分一杯羹,有这个想法的,恐怕不止他一个吧。
    想到这里,喉间的茶水似乎微微有些苦涩,夜月笙俯首看向对面的街道。
    此处因临近宫门,格外热闹,摆摊的小贩众多,熙熙攘攘,倒也守的规矩。
    红色的糖葫芦挂着一层金黄透明的糖浆,包裹的密密实实,那小贩也懒得吆喝,站在炉子旁边烤着手,锅里的糖浆滋滋的叫着,自然而然勾来想吃的人。
    旁边那摊上摆着各色的梳子,桃木梳子,檀香木,原始木头的香味,沁人心脾,样式倒也别具一格,多种多样。
    再往旁边看去,五彩的风车随风吱吱的转着,下面挂着精致小巧的香包,分门别类。
    “公子可是看到什么有趣的玩意了,我去买来?”段飞看他看得入神,便主动请缨,毕竟东胡的小玩意在南国还是少见的,图个热闹也该去瞧瞧,也只是挤出一点时间来,趁着宫里动静不大。
    若是那边起风了,怕是几个月不得安宁。
    夜月笙皱皱眉头,心下有些清冷,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空落落的,他挥挥手,段飞便单脚弹地正欲飞走。
    “你还是低调点,遁走吧。”硬生生把段飞扯了下来,遁走,好吧,独在异乡,入乡随俗,一步一个脚印下去了。
    临了回头比划着口型,“公子,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吗?”等了半天不见回音,转头向前的刹那,他隐约看见夜月笙嘴型说了几个字,凭着唇形,段飞约莫猜到了,扭头噔噔噔下了楼。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公子可真是闲情逸致,这会倒馋嘴了。
    桌上恢复了安静,那壶茶水余雾袅袅,透过雾气的那张脸,旁若无人,清风明月,修长的手指点在桌上一声一扣,似乎在等着什么。
    “莫三,来来,这边,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楼下风景,快点,我都快渴死了。”莺黄的人几步轻巧的来到围栏处的一桌,大大咧咧扯过另外一人的袖子,亲昵的靠了上去,“小二,来壶上好的瓜片茶,快一点!”
    “急什么,还有大把时间,坐下来慢慢喝。”风春莫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刚要擦她的脸,突然笑笑,“算了,给我你的帕子。”
    “这等小气,你的帕子怕脏,我的便不怕吗?”宫南枝虽然嘴上嘟囔,一方桃色的帕子还是甩给了风春莫,生生盖在他的手背上。
    “可不是,某人就给我绣了这么一块帕子,我还不得紧着用,单就是这一块,我都等了好久才求得,可不得仔细点。”一手半揽着宫南枝,一手拿着帕子轻轻拭着她额上的汗珠,风春莫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彻头彻尾的冤家。
    旁若无人,夜月笙看着对面嬉笑的两人,一人毫无章法的玩着桌上紫砂段泥做的猴子,另外一人宠溺的擦着汗,好像心里就突然空了一大块,喘不过气,嗓子晦涩难受,暗哑生疼,十指捏紧,骨节分明。
    许久,他面上露出一种莫名的笑意,似乎一切恢复如常,他说道,“南枝,你也来了。”
    就像最平常的问候,极为熟稔的亲人,突然遇见了一般,笑意盈盈在脸,风雅至极。
    宫南枝当时哑在那里,第一个动作居然是拿开靠在风春莫臂上的手,坐得端正,夜月笙就坐在他们桌子的对面,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那一眼,竟有种千山万水才重逢的喜悦。
    风春莫心里自然别扭,却还是耐着性子没说话,他倒要听听故人要诉说何种情谊。
    “你怎么在这,月笙哥......”哥哥还没说出口,宫南枝偷偷望望身侧的风春莫,心里直打鼓,“段飞呢?没跟你一起吗?”
    “隔着桌子说话甚是不便,不如我们拼个桌吧。”夜月笙提议,似乎等着他们两人主动过去。
    宫南枝因刚才主动放开手,此次便是再也不敢主动回应了,风春莫倒是识大体,说了声“恭敬不如从命”便拉起她的手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的对面。
    夜月笙瞥了一眼二人握在一起的手,面上还是端着笑意,“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能碰到你。”
    说的是你,不是你们,打定主意无视风春莫。
    “是挺巧的,你来办公事还是私事?”宫南枝端起一杯茶便咕嘟几口饮了下去。
    “南枝,你喝的那杯,似乎应该是我的杯子。”噗嗤一口喷了出来,宫南枝看着对面的始作俑者,本来清爽的茶水瞬间味同嚼蜡,浑然不觉的尴尬浑然天成。
    “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是孩子气,说你什么好。”风春莫却像开了话匣子,说话间从胸前掏出一方帕子,以极为明目张胆又不失礼貌的炫耀方式在上空画了一条龙后,轻轻按在宫南枝嘴边,擦着那喷出的茶水。
    夜月笙自然看到帕子上的字了,何况风春莫摆花的这样明显,为的就是让他看个清楚。
    春风不度,南枝可依,绕树三匝,郎情妾意。
    好诗好字,好情好景,偏偏诗里的那人,不是自己。
    “方才你还不往外拿帕子,现在到舍得给我擦了。”这一来一回,粗线条的宫南枝自然没有觉察出其中的意义,只是麻利的把茶杯放下,“小二,再换一个茶杯给这位公子。”
    “不好意思了,用了你的杯子。”宫南枝缩了缩脑袋,风春莫顺势揉揉她的头发,“不过还好,你没喝错我的杯子,哈哈哈......”宫南枝笑了一会,发现那俩人正一脸趣味的看着自己,不禁觉得尴尬至极,遂又端起杯子准备喝茶。
    “南枝,现下你端的杯子,是我方才喝过的茶水,不过我倒是不嫌弃你。”风春莫幽幽的声音从旁边飘来,一脸哀怨的看着满头黑线的宫南枝。
    我心虚个毛线啊,宫南枝把杯子往桌上一搁,心中默念几句,老子最大老子最大之后,慢悠悠终于喝了口自己的茶水。
    “此次来东胡,有些私事要了,段飞在......”话未说完,一串糖葫芦先递了过来。
    “公子,这东胡风土人情跟咱们真是大不相同,单说这糖葫芦,这里面的山楂个头大小......”那人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瞪着眼睛绕着对面那人看了一圈,“怎么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当然是我,怎么就不能是我了,我不能来吗,段飞?”看到段飞,宫南枝像打了鸡血一般,能量爆满。
    ☆、一串糖葫芦惹的祸
    “你, 你, 你怎么又跟着我家公子来了!”段飞抢先一步隔开二人,一个脑袋就差摆在桌子中间了。
    “这是东胡,不是南国,你来得, 怎么我就来不得?段飞,你脑袋浆糊了吧。”宫南枝翘起腿来,边喝茶边打趣他。
    “我们自然是有事要来, 你呢, 别说你们也有事。”段飞双臂交叉,低眉顺眼的看着自家公子,唯恐一个不小心, 被对面那人勾走。
    “段飞, 休得胡闹, 三皇子和南枝来定然有要紧的事情要办。”夜月笙接过糖葫芦,对面那人眼神纯净,却因为跟段飞斗了几句嘴两腮绯红, 双手绞弄着帕子,时不时偷偷撇几眼风春莫, 小女儿姿态十足。
    那糖葫芦娇艳欲滴, 此刻正握在一风姿卓越的人手中, 若把风春莫拿走,这真是一副好风景,相思的人相对而坐, 彼此脉脉不得语,男子欲把糖葫芦送给女子,却还是满腹心事,一波三折。
    一抹糖浆眼看就要滴到夜月笙袖子上,宫南枝也顾不得什么,伸出茶杯接了过去,“还好还好,总算没落上,省你换一套衣服的时间了。”
    在北朝为质的时候,夜月笙素爱干净,他好穿浅色衣裳,但那衣裳却是最容易沾染尘土的,是以,莫春风,李元,风北墨等人从小就不爱这颜色,当着女子的面耍耍威风都不够换一套衣裳的时间。
    那时候在北朝,也只有夜月笙能把一袭白衣穿的风韵尤佳,出了名的爱干净。
    风春莫自然好面子,此时此刻,当着他的面两人这般熟稔,真让他心里不舒服。
    这感觉,就跟以往的十几年一样,她爱着他,他又爱着她,她不爱他,他偏偏就要赖着她,追着她,如今总算得逞,却又日日惧怕那曾经的他将她一句情话便哄走。
    说到底,这场战争里,没有硝烟,没有算计,却处处都是陷阱,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局内的人看不清。
    “给你吧,你小时候最喜欢这些玩意,仔细点,别沾到衣服上。”夜月笙微微前倾,糖葫芦不偏不倚正好对着宫南枝嘴巴,这番情景,着实让人赏心悦目。
    那时候宫南枝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而夜月笙身边必然跟着段飞,年少简单的喜欢,现在确实难以实现的奢侈。
    楼下忽然一阵喝彩声,原是那卖艺的小孩突然表演了一招胸口碎大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鼓掌。
    “这也太假了,东胡民风朴实啊,对于这种表演也格外降低标准。”宫南枝假装看不见面前的糖葫芦,招呼他们几人看楼下的热闹,黄色的衣衫浸着密实的汗水,着实难受难耐。
    风春莫状若无恙的接过糖葫芦,直接塞到宫南枝嘴里,“甜吧,多吃点。”
    夜月笙只是笑笑,并不做怒,两人向来不对付,何况现在是政敌,风春莫在南朝遭过大难,始作俑者便是夜月笙的生母,孟惠君,虽然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保不准下一刻就会剑拔弩张,你死我活。
    “最近牙疼,不吃了,我还是不吃了。”宫南枝骨鲠在喉,半点也尝不到糖葫芦的甜,硬塞到嘴里的那一个也不知道是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是以鼓着腮帮子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知以何种心情看着风春莫。
    那人嘴角翘起,伸出手擦擦她嘴边的糖渣,不着痕迹的将剩下那一串糖葫芦丢在了桌上,下一刻,宫南枝只觉得呼吸紧促,浑身发热,因为那厮,那厮竟然大庭广众之下,揽了她的后脑勺,将唇印在了自己的唇上,你进我退间,糖葫芦已经从她嘴里跑到了风春莫的口中。
    整套动作娴熟自然,就像预演了上千遍,待他将糖葫芦嚼碎咽下,这才开口。
    “牙疼不早点说,还好我不嫌弃你。”这登徒子说的,好像是自己求他吃掉一般,偏偏自己游不能当场发作,费了半天力气挤出一个微笑给他,“谢谢哈。”
    余光看到桌上那摔得七零八碎的糖葫芦,夜月笙觉得那颗心也就像那糖葫芦,碎的稀巴烂,吹着小风,嗖嗖的凉,中间还夹杂着些许小雨,如果此刻再配上一把二胡,似乎更应景。
    白皙的手指掐的手心钻出血来,面上仍旧是风轻云淡的笑意,他轻声说道,“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了。”
    宫南枝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样匆忙,也没料到故友重逢竟然这样仓皇。
    虽然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夜月笙却是仇敌与旧友相互纠葛的一个身份,不容置否的是,他确实存在了那么多年,而且是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不,更准确来说,搅弄了北朝达官贵族少女的心,然后带着风皇最宠爱的公主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南国。
    当下脑子也是抽了风,还没思量好,话已经问了出来,“你去哪?”
    明显感到一旁那人手圈紧了自己,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远了,俯瞰楼下,夜月笙突然间回眸望着自己,眼神穿越了千山万水一般,定定的看着她,明媚的阳光撒在他身上,月白的袍子簌簌作响,他的嘴角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最后笑着比划了几个字。
    宫南枝看了半天也没猜透那是什么,一脸蒙圈的看着已然落空的那个地方,风春莫心里咯噔了一下,酸涩感充斥全身,习惯了,只要她在身边就好,还苛求什么。
    “孟惠君进宫大半天了,他这会应该是携随从暗闯东胡皇宫了。”风春莫淡淡说出来,宫南枝知道他是回应方才自己问夜月笙的话,“我们也进宫吧,有些事情,还得自己看着他了解比较好。”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高培已经飞鸽传书给了风北墨,为了挑起北朝南国的事端,他也算尽心尽力了。”风春莫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实则困扰了自己许久。
    一方面不想太多掺和在北朝的政治,不想让宫南枝知晓太多,如果以后两人想要安全退出北朝的控制,势必不能了解的太透彻,否则任何一个掌权者都不会放虎归山。
    这些事情又不愿意对她讲出来,要不然以后她恐怕会带着这个包袱过一生,他要的是她的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如若不能,还不如放手。
    可是放手这种事情,根本做不到。
    风皇已经逼着自己插手朝政,不管他愿不愿意,早就搅进了朝局。
    “你也早早通知了北城大哥,对不对?”宫南枝一语中的,倒是出了他的意外。“你没打算接手风皇的天下,为了我,对不对,莫三,你什么都不说,我便什么都不问,现在这个时候,战事一触即发,夜月笙的大部队肯定距离东胡不远了,如果风北墨这个时候参与进来,肯定是如了高培的愿,南国北朝伤亡严重,给与中庸休养生息的时间,到时候四国鼎力,而北朝想要恢复之前的鼎盛,无异于难上加难。”
    “风阳不会让他来的。”风春莫很笃定,虽然风阳放任风北墨扩张自己的势力,拉拢朝臣,却不代表风阳会放任他冒着国毁的风险贸贸然在东胡的土地上攻打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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