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邪道:“你也不饿,为何要吃?”
    “因为……馋啊。”姜青诉说完,又是一笑:“单大人就当是体会人间滋味儿了,每个地方的粥都是不同的味道哦。”
    单邪端起粥碗,勺子舀起一点儿含在嘴里,没什么味道,也吃不出什么感觉,不过他看见姜青诉捧着装粥的碗与自己这只一样,她还一边喝一边对着自己笑,恍然间似乎明白过来她所说的人间滋味儿。
    客栈外传来了马蹄声,哒哒落在石板路上,车子是从姜青诉的后方过来的,她略微侧过身朝外头看,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赶马车的车夫抬头看了一眼客栈牌匾,敲了敲马车的车门朝里面喊了一声:“老爷!到了!”
    姜青诉微微抬眉,似乎明白过来来这儿的是谁了。
    车夫率先下车,撑着一把大伞,马车的车门从里头打开,男人掀开车帘朝外走来,那男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衣服布料倒是不错,弯着腰下了马车,一路往客栈这边过来。
    男人走进客栈里了,车夫又去接人,从车子里头又出来了一名少女,女子大约十五六岁,正是年轻漂亮的时候,提起罗裙轻巧落地,为了不让裙子染脏,匆匆跑了进来。
    “爹,就是这儿了吧?”少女进门问了一声。
    男人点头道:“应当没错。”
    “您可知道那人长什么模样?”少女又问。
    男人摇头,顿了顿后朝姜青诉这边看过来,他第一眼没看姜青诉,而是看见了姜青诉对面的单邪,姜青诉得认,单邪这等气质相貌,放在人间的确是让人一眼晃过去挪不开的那种。
    不过那男人的视线从单邪身上收回,落在姜青诉身上时又怔了怔,似乎有些发呆。
    姜青诉察觉到了,朝那男人瞥了一眼,男人没什么反应,依旧保持着看她且上下打量的样子,姜青诉微微挑眉,觉得些许不适,清了清嗓子道:“夫君,吃包子。”
    刚喝完一小碗粥的单邪碗里又多了一个包子,她这话开口,那男人才收回了视线,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唐突无礼,挥了袖子坐在了客栈的另一头,与姜青诉这边遥遥相对。
    沈长释从楼上走下来,等走到姜青诉这边了才开口:“哎哟,我的好大人哎,以后别让我去送甜食了,那阿武以为我要打什么算盘主意,可没少给我脸色看。”
    刚落座的男人从沈长释这话中听出了好些内容,不过令他疑惑的是沈长释叫那名女子‘大人’。
    姜青诉指着一旁说:“犒劳你,剩下的包子都是你的了,行了吧?”
    沈长释不情不愿,单邪朝他瞥了一眼,于是他发现单邪居然都开始吃包子了,立刻乖巧如鸡,安安静静地吃包子。
    少女朝男人凑近了点儿,小声道:“爹,方才那人说了阿武,还说了句小姑娘,是否就是他们?”
    男人摇了摇头:“不会,若要给我写信,必然是认得我的人,方才我们进来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们有何反应,应当不是他们。”
    姜青诉听到这两人说话,反倒确定了他们就是阿武在信上联系的‘夏老爷’与其千金了,收到信件连夜赶来,大雨中也能一早到达清荷镇,这‘夏老爷’想来是住在凤尾城了。
    凤尾城中姓夏的……姜青诉不得不说自己死了太久,居然一点儿眉目都没有,若她尚且还在官场,大昭国的土地上哪个小有名气的商贾贵胄,她记不得?
    吃完了,姜青诉放下筷子,见外头雨稍微小了点儿,于是朝单邪笑了笑:“走,咱们出去逛逛。”
    正在吃第四个包子的沈长释愣了愣,说:“去哪儿啊?”
    姜青诉朝他瞥了一眼:“去哪儿也不带着你。”
    “为什么啊?”沈长释有些委屈,包子含在嘴里说话含糊不清的:“白大人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是你的小跟班,去哪儿都带着我的,上次从柳城离开了之后,去哪儿都不带着我了,要不是我死皮赖脸地跟着……”
    “你还知晓你死皮赖脸地跟着呢?”姜青诉拿起一根筷子敲了一下沈长释的头道:“你现在就像还没长大的孩子要爹妈陪着玩儿呢,钟留一走你更孤寂了是不是?”
    沈长释开始吃第五个包子,闷不做声的。
    被姜青诉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粘人了,以往都不是这样的,难道是姜青诉做人做鬼都太成功?让人不自觉想靠近、想依赖?
    姜青诉拍了拍裙子,单邪也站了起来,她临走前拿走了沈长释出去买糖山药时的伞,对着他道:“该看好的都给我看好了,若有情况立刻通知我,明白吗?”
    沈长释吃第六个包子,哦了一声,两位大人走了,他的包子也吃完了,有些无趣,干脆就拿阴阳册出来,就着小镇风雨,写一段云雨之事打发时间吧。
    姜青诉离开客栈,单邪撑伞,她抓着单邪的手腕,两人走在街道上,今日的行人显然比昨日要少了许多,两旁商铺倒是有不少人在里头吃早饭。
    单邪问她:“去哪儿?”
    姜青诉深吸一口气道:“随便走走吧,本来与你到人间来,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吃遍五湖四海的,却没想到在游玩的过程中还能碰上案子,案子还与我有关。”
    单邪朝她看过去:“白大人在想什么?”
    姜青诉耸肩:“方才吃了沈买的糖山药,突然想起来柳城的糖葫芦,想起柳城的糖葫芦,便想起许凤遥与朗争意,亦是过去的白无常与凤娇娘。”
    “然后呢?”单邪知道以她的心思,不可能只想得这搬浅。
    姜青诉朝他看了一眼,道:“单大人知晓许凤遥与朗争意的身份,为了撇开私心避嫌,整个案子都交给我来处理,如何做,都由我决定,你从未干涉于我。而我知晓曲小荷的身份,却没能撇开私心避嫌,照理来说这个案子,应当由单大人来办才是。”
    单邪问她:“你希望我现在插手?”
    姜青诉摇头:“若一开始我便想通了这一层,没有插手,由单大人去办,那是我公正无私,现在再由你去办,便是我绝对存私,知道自己无法公判了,才找你救急呢。”
    “私心谁人都有,你不必介怀于此。”单邪道。
    “单大人还真会安慰人。”姜青诉朝他看过去,玩笑似的问:“那你可有偏私的时候?”
    单邪朝她看了一眼,道:“本来是没有的。”
    姜青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脸颊有些发烫:“何时有了?”
    “或许……是某年中秋。”当黑金符纸上面写下了他的名字的那一刻,他似乎长出心了,只要有心,便会有私心。
    姜青诉眉眼弯弯,收敛的笑容逐渐加深,她握着对方手腕的手改成勾住了单邪的胳膊,额头往对方的肩头轻轻撞了一下。
    两人又安静了好一会儿,姜青诉才道:“我总觉得,阿武其实什么都知道。”
    单邪朝她看过去,姜青诉略微低头说:“我们的出现,阿武从来都没好奇过身份,他认识字,会写字,即便不能说,也可以写下来与我们沟通,他没有,便是他知晓,知晓你我的来意。他对我们没有设防,想来是笃定我们拿曲小荷无法,恐怕早就已经料到我会有所举动,却又料定我带不走曲小荷,他有他自己的计划。”
    单邪嗯了一声,姜青诉又说:“我有预感,姓夏的过来了,这个案子也当结束了,阿武有计划必有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也许要不到今晚酉时,一切都有分晓了。”
    姜青诉说完这话,目光落在了一家首饰店里,脚下停顿,看见了一块普通的玉佩,玉佩倒没什么,只是那玉佩上方的红绳打的是桃花结,与曲小荷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玉坠的结一样。
    第73章 半妖结:十五
    雨一直下到中午渐渐就停了, 姜青诉这一路没少买东西,全都由单邪出钱。
    清荷镇产荷花、莲子与藕,荷花花瓣晒干了可泡茶, 做酥饼馅儿, 还可以酿酒,莲子可以煮粥, 熬甜品,藕嘛,另有一种吃法。
    将藕孔里都塞满糯米,再放入红糖水中煮熟,红糖甜而不腻, 藕香味儿煮了进去,切几片藕,莲藕拉丝, 糯米软糯,一勺红糖水浇在上头,旁边配了两个荷花酥饼,这种吃法并非只有清荷镇才有,只是其他地方的都没这处好吃罢了。
    姜青诉一连吃了两碗红糖糯米藕, 还吃了三块酥饼,剩下最后一块实在吃不下, 于是推到了单邪的跟前。
    荷花酥的花瓣一片片分离, 都是酥皮,花蕊之中还有一颗莲子, 光是看上去就漂亮,味道也很不错,姜青诉哄着单邪吃下去,吃完了还要拉他一道去菜荷花。
    卖红糖糯米藕的大娘说镇子后方有一大片荷花池,那地方虽然有专人看管,但是是共用的,谁都可以采,不破坏便可。
    姜青诉拉着单邪就要往那边走,单邪看了一眼桌上放着他们刚才买的布匹、丝绢之类女子的玩意儿问:“带这个去?”
    姜青诉摆手,对着大娘便道:“我放您这儿,回头再来拿成吗?”
    大娘哎哟了一声:“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若是看丢了可怎么好?”
    “无碍,我家夫君有钱。”她说完,挽了一下单邪的手,单邪微微挑眉朝她瞥了一眼,姜青诉说完这话拉着他就要往外走,想去摘荷花。
    镇子后头的荷塘的确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境,不过并不是一整个儿荷塘,而是由多个不小的荷塘组在一起的,中间尚有田埂可以落脚,否则那么大的荷塘,中心段的水必然很深,长不出花儿来。
    现下正是开荷花的季节,姜青诉站在荷塘边上一眼望过去,粉色的花朵夹在了碧绿的荷叶当中,刚停了雨,荷花与荷叶上还有不少积水,天色雾蒙蒙的,空中还在飘水气,靠水的地方雾气偏重,时间呆长了还是会湿了衣服。
    姜青诉就近摘了一片荷叶,荷叶里头还有水,她笑着对单邪道:“我儿时玩儿过这个,下雨的时候可以当伞撑在头顶上,一路回去衣服也不湿。”
    说完,她将荷叶撑在了单邪的头顶上笔画,单邪抬头看了一眼荷叶,这荷叶很大,的确能遮住人,只是他刚要收回视线的时候一阵风过,姜青诉举起荷叶偏高,叶片被风吹歪,叶子里的水直接洒在了单邪的身上,当头浇下。
    姜青诉愣了愣,将荷叶收了回来,单邪半边头发湿了,额前落下的几缕发丝上还挂着水珠子,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过睫毛,顺着眼角落下,仿佛落泪了一般。
    他微微垂着眼眸闭上眼睛,再睁开,睫毛上的半滴水珠颤抖落下,左半边肩膀湿透,黑色的长衣更深了一块。
    姜青诉看着他这模样,本想道歉,却一时失了神。
    向来高高在上不苟言笑从未失过方寸的单邪被水淋湿了,还多了一丝楚楚可怜的味道,将他原有的形象全都打破,莫名多了些许美感。
    单邪轻轻叹了口气,一股黑气顺着他的衣服腾起,凡是黑气飘过的地方重新变干,一瞬就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生气吗?”姜青诉歪着头对单邪眨巴眨巴眼睛。
    单邪问她:“我这般小气吗?”
    “以前是的。”姜青诉点头,以前稍微有点儿不顺他心意的地方,他都会摆臭脸看,不过现在好多了,不仅没摆臭脸,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长释烧的符纸飘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姜青诉摘了两朵荷花,三片荷叶,全都扛在了肩膀上。
    沈长释的符纸落在了两人面前时,姜青诉看了一眼,上头没写字,但他既然找来,必然是有关于曲小荷的事,说不定姓夏的和阿武碰上了。
    也是,都这个时候了,就在一个客栈里,再不碰上才奇怪呢。
    姜青诉扛着荷花荷叶一路往回走,路过卖红糖糯米藕的摊位前把自己买的东西全都带上,没一会儿两人就站在了客栈门口。
    沈长释瞧见姜青诉买了这么些东西回来有些惊讶,见她肩膀上还扛着花儿,于是问:“白大人,你们玩儿的可不少啊。”
    姜青诉将东西全都堆在了桌子上,四下看了一眼,问:“人呢?”
    “姓夏的在楼上。”沈长释指了指,然后又道:“阿武和曲小荷出去玩儿了。”
    “我让你看着人,你放他们出去玩儿?”姜青诉一片荷叶直接打在了沈长释的脑袋上,其实不疼,只是上面的水珠全都撒了出来,荷叶还坏了。
    沈长释将手中的瓜子放下,脸上赔笑道:“您消消气,他们见面时我就在,姓夏的小姑娘跟着呢,定要回来的。”
    “说说清楚。”姜青诉坐下,抓起一把瓜子,递给了单邪,单邪接下没吃,姜青诉又抓了一把嗑起来。
    沈长释道:“曲小荷早上吃了糖山药不饿,不久前才让阿武出来给他找吃的,那姓夏的小姑娘认得阿武,于是他们便这么碰上面了。阿武带着那父女两人去了楼上见到了曲小荷,我在隔壁听着呢,曲小荷喊那姓夏的伯伯,喊夏小姑娘璇儿姐,但他们应当不是亲戚,曲小荷对他们还有些生分,只当见过两次面而已。”
    姜青诉挑眉,听沈长释继续道:“阿武给了曲小荷东西吃,便让夏小姑娘留在房间里陪着她,自己跟着姓夏的到楼下来了,又交给了姓夏的一封信,姓夏的看完了便让夏小姑娘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玩儿了。”
    “你可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姜青诉问。
    沈长释嘿嘿一笑:“白大人,您忘了您锻炼过我什么本事了?”他说完,从怀中抽出了一封信:“偷鸡摸狗,我不是挺在行的嘛……”
    姜青诉朝他翻了个白眼,将信纸拿过来问:“你看过了?”
    “看过了。”沈长释点头。
    姜青诉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
    “夏川亲启:
    夏川吾侄,吾与令尊相识十数载,已非莫逆之交,更似同胞兄弟,令尊仙游之时,吾亦痛心疾首,日夜难眠。回想当年,夏仁兄初涉京都,与吾一见如故,遭逢灾祸,吾亦竭力助之,终有惊无险,遂结为兄弟,夏仁兄道,如吾有难,必当帮之。而今朝中奸佞必要吾死,或牵连全家老小,唯一孙女放心不下,年仅五岁,尚幼,唯有托付于你,吾才安心。吾侄善德,无以为报。
    曲昌书”
    姜青诉合上了纸,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之下书写的,曲昌疼爱曲小荷,不忍年仅五岁的曲小荷共赴刑场,才让阿武带着曲小荷来投奔夏川,当年他救过夏川的父亲,也深知夏川为人,便要夏川救下自己的孙女。
    姜青诉问:“只是这封信,夏川如何会让阿武带曲小荷出去?不怕被官兵抓住?”
    “您回来前我找小二打听清楚了。”沈长释道:“夏川这人整个儿翩州虽说并非谁都认得,却是谁都听过的,那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当初夏仁去京都做生意认识了曲昌。后来夏仁回到翩州,生意越做越大,与曲昌也没断了联系,时常带着妻儿老小去曲家玩儿,夏家在翩州说不上首富也排前三了,这边的官兵都会给夏家人一个面子,尤其是凤尾城周边,官兵都不抓人的。”
    姜青诉点头:“他带曲小荷去哪儿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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