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您这不是要小的……要小的的小命吗?”他是能指出施五等人的罪行,可同时他自己不也成了帮凶共犯了吗?无论是私征徭役还是偷挖矿产,都是大不赦的死罪,这认了罪,不是死定了吗?
    李文柏一看钱德兴这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摆了摆手,很是淡定地说道:“你尽管写,不必担心。施五等人乃是主谋,至于你,到底是共犯,还是受施五所迫。这个,乃是本官说了算。你可明白?咱们大齐律法,有过罚有功赏,你有心悔过,供认了施五等人的罪行,即便不能抵过,也不至于捞个死罪。到时定罪之时,本官自会替你美言。”
    钱德兴又懵了。
    还有这操作?想着自己到底不是主犯,一咬牙就准备开始写了。
    等到李文柏走出县衙大牢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
    连续下了十多天的大雪,今天难得停了。
    冬日的阳光打在李文柏脸上,显得那么年轻。李文柏一身黑色长袍,站在雪地里,日光下,就像是一个儒雅内敛的邻家谦谦君子。
    就如那句诗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然而,只有一旁的李二知道,自家大人其实并非一个人畜无害的小书生。
    雪地里站着的,是一个锋芒毕露的执刀人。
    他手中长刀的刀尖,指着人间的罪恶与不公。
    第127章 瓮里人
    时间距离施五坐马车离开交合县已经过了五天。
    两天前, 李文柏抓到钱德兴, 并从他的手中得到了三处矿脉以及两千多民工的藏身位置后, 便迅速送到了陈一志的手里。
    有了地图, 陈一志的六百兵力的作用, 就显现出来了。只花了半天的时间,陈一志亲率六百兵马,兵分三路, 将三个藏身点的山道路口都围了个遍。那些被私征过去的壮丁们本来就因为在山里躲了太久, 颇有怨言了,一见到官兵, 就跟见了亲人一样,根本就没想过抵抗, 很是顺从地跟着陈一志的军队走了。
    同时, 三个藏匿点一共六个管事,加上二十多个工头,全部被当场拿下,于当日晚间, 押进了县衙大牢。
    那六个管事和二十多个工头,大多是施五或者蒋勇的手下, 加上钱德兴画的地图以及供词, 可以说是人证物证俱在。施五等人私征徭役,欺上瞒下私下开凿矿脉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当一批又一批的涉案人员被带上枷锁,灰头土脸地走在大街上时, 街上的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可见交合百姓对这些罪犯厌恶之深。
    这一天,蒋勇敲开了三子府邸的大门。
    府邸的格局很雅致,清泉流水,假山花鸟,加上白色的霜雪覆盖,别有一番无暇且静谧的悠然意境。
    然而府邸中的氛围却有些压抑。
    在三子的府邸内的一处正堂中,三子和蒋勇两人各坐在左右主座上,脸色都不太好,安静了好久,都没有人说话。
    三子还算好,脸色只是有些苍白,这还是因为负了伤的关系。而蒋勇就不同了,寒冬腊月,漫天风雪,他的脸上却大汗淋淋,眉眼之间不仅带着惆怅,更有几分恐惧。显然已经是方寸大乱。
    “怎么会……怎么会到了如此地步?那钱德兴,怎么会落到李文柏的手里?若非那软骨头把什么都给招了,我们何至于此?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蒋勇抓着头发,不停拍着桌子,双眼通红,显然一宿没睡了。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们要杀的不是钱德兴,而是李文柏。当初舅舅就该听我的,在李文柏刚到交合县时,设埋伏取了他的小命。”三子面带苦涩,恨恨然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蒋勇忽然眼前一亮,期待地望着三子,兴奋地说道:“对啊。只要杀了李文柏不就万事皆休了?三子,你何不如现在就去把他给……”
    说着,蒋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上去很是滑稽。
    三子冷哼一声,眼神阴鸷,“你以为我没试过?”
    “看看这是什么?”三子松开腰带,掀开腰上的衣袍,露出了腹部的伤口,上面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白布,隐约间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
    “你这……”蒋勇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三子的伤口,震惊说道:“你……你居然失败了?”
    三子的脸上闪过一丝耻辱之色,“是我小看李文柏了,他身边的护卫,那个县衙新捕头李二,功夫不弱于我。我本想等着伤好些后,再找机会出手,可没想到……李文柏的动作这么快。”
    见三子如此说,蒋勇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也彻底熄灭了。他一脸颓然地瘫在了椅子上,无助地说道:“如今李文柏势大,爹不在,咱们可怎么办?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蒋勇说的是实话。陈一志的部队已经于今日一早,驻扎在东西两个城门口,日夜巡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走到大街上,都能见到一排排的兵卒在街头巷尾巡逻。作为施五的女婿,蒋勇绝对是重点观察对象,他哪里还敢到处乱晃悠啊。
    连蒋勇这种脑子不是很灵活的人都已经意识到,事态继续发展下去,若施五再不回来,他们俩被抓那是迟早的,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要不,咱们跑吧?趁着今夜,那些兵卒换防的空档,咱们跑吧。爹赶不过来,咱们可以跑去前庭找他啊。”蒋勇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错。
    但三子确实似笑非笑地看着蒋勇,“你要跑的话,我不拦你。不过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跑,咱们顶多被抓,等舅舅和曹刺史来了,那李文柏只能乖乖把咱们放了。可若是跑了,你就是戴罪潜逃。李文柏就地剁了你的脑袋,旁人也无话可说。”
    蒋勇闻言,惊得一身冷汗,“这……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说如何是好?”
    三子苦涩一笑,望了望外边湛蓝的天空,喃喃道:“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舅舅真的能把曹刺史亲自请过来吧。如此,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
    这天夜里,外边依旧下着雪。
    李文柏的脚冻得受不了,便让下人烧了一盆碳,放在脚底烤着。想了想,决定给京城那边写一封信。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
    而是一封交合县施五等人的罪证。
    罪名有二,一曰私征徭役,二曰私开矿脉。二者皆是遇赦不赦的死罪。
    他要把来到交合一直到现在的情况大致写下,同时附上各类证据,比如一十二个村子的农妇们的问话记录,钱德兴的口供、指证、矿脉的地图,以及新押入大牢的六个管事的画押口供等等。
    这些人证物证,虽然还没有牵涉到曹严,但足以致施五于死地了。
    本来按照程序,李文柏应该讲这些证据上呈给他的上司,也就是西州刺史曹严。但如今他要扳倒的就是曹严,且曹严就是施五的后台,他又怎么可能将这些证据给他?
    所以,直接上呈到京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施五已经去请曹严了,一旦他把曹严请过来,就算李文柏这边铁证如山,也会被以权谋私的曹严视作无物。到最后,别说扳不倒施五,就是李文柏自己,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交合县上任知县是怎么倒下的,李文柏可一直没有忘记。
    “只是京城路远,又加上大雪封路,等着信寄到京城,京城再派人过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李文柏叹了口气,还是继续把信整理写完。
    书房外有人敲门,李成和李二一起走了进来。
    “大人,那些壮丁都已回了各自的村里,陈将军那边矿脉的位置也已经确定。”
    李文柏点了点头,问道:“三子和蒋勇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李二回答道:“蒋勇今日去了一趟三子的府上,在里面待了小半天才出来。其他异动倒是没有。自从大人抓了施五的管事,放走了一十二个村子的壮丁,这两人便都成了缩头乌龟,天天缩在家里等死呢。”
    “缩头乌龟是没错,可他们却并非在等死。”李文柏写好信,将众证据整理在一起,塞进了一个大纸袋中。
    “大人的意思是……”李二不解,形势都这么明朗了,难道他们还不是在等死?
    李文柏没有说话,反倒是李二身旁的李成笑了笑,道:“李捕头怕是忘了,施五还没回来呢。”
    “施五?”李二愣了愣,猛然想起什么,道:“你是说……曹严?”
    “不错。”李成点点头,说道:“施五去前庭,就是为了请他那老丈人曹严的。一旦曹严来了,你觉得三子和蒋勇,还死得了吗?要知道,曹严可是西州刺史,西州最大的官。他要是横加阻拦,咱们大人也没办法。”
    “原来如此……”
    两人说着,便都看向了李文柏,一脸的担忧之色。
    李文柏笑了笑,道:“你们不必过于忧虑,他曹严再一手遮天,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藐视大齐律法。本官这里已经是铁证如山,他承认不承认,也由不得他。”
    说着,把手中的纸袋递到了李二的手中,吩咐道:“你派两个得力的手下,快马加鞭,尽快将这封信,送至京城御史台,上达天听。”
    李二接过纸袋的时候,李文柏又说道:“切记,此事事关重大,务必要快。”
    李文柏很少这么严肃,李二眼神一凛,心中了然,点点头,郑重说道:“大人放心,必不辱使命。”
    一旁的李成见状,问道:“大人这是要……”寄信到京城,还要上达天听。这是要请外援的节奏啊。
    “他施五有后台,本官难道就没有吗?”李文柏嘴角微微一扬。
    “比后台,本官还会怕他?”更何况,他真正捏到了死穴!
    第128章 刺史
    离道驿馆, 是距离交合县最近的一处驿馆, 相距交合县城仅有三十里的路。
    几辆马车, 带着两队的兵马扈从, 在深沉的夜色中, 缓缓停在了驿站的门口。
    “来人啊。西州刺史曹大人莅临,还不出来迎接?”
    一个领头的扈从推开驿馆的门,朝着里面大声吆喝道。
    不消片刻, 驿馆里慌慌忙忙跑出几个小吏, 一见两架大马车,两队的兵马扈从, 这架势,当即不敢怠慢, 恭恭敬敬地走上前。
    “刺史大人今夜要在此留宿一宿, 尔等备好两间上房,好酒好菜伺候着。”说着,领头的扈从掏出一块令牌,在驿馆小吏的面前晃了晃。
    小吏一见令牌, 便知道来人真的是刺史,一惊, 点头哈腰地将众人迎接进来。
    马车缓缓驶进驿馆, 停下后,后一架马车上的帘布先是一动,钻出一个肥硕的身影。身影有些艰难地走下马车,不待休息, 便向前一架马车走去。
    这个肥大的身影,赫然便是离开交合好些日子的五爷——施五。
    只见施五走到马车旁,恭敬地说道:“泰山大人,让小婿扶您下车吧。”
    马车上的人嗯了一声,缓缓钻出马车,将手搭在施五的手上,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此人身材也很肥胖,跟施五有的一拼,但年纪更大些,加上长期酒色财气没有节制,身子虚浮,完全看不出什么精气神来。
    若不是那一身只有刺史才能穿的四品冠带,恐怕都没人敢相信,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居然是西州的刺史。
    “施五啊,此处距离交合县城,还有多远啊?”曹严一边搭着施五的手向房间里走去,一边问道。
    “回老泰山的话,这离道驿馆,便是距离交合县最近的驿馆了,大约相距三十里。咱们今晚在此留宿一夜,明日一早,便能抵达交合县。”施五语气谦恭,脸上尽是讨好和谄媚,和在交合时的交横跋扈,好像完全是两个人。
    曹严点点头,没有说话。
    等到了驿馆小吏安排的上房,施五扶着曹严坐在凳子上,自己则是亲自给老丈人沏了壶茶。
    “你说,李文柏那个小小县令,居然把陈一志这个府兵都尉也拉拢了?”曹严问道,肥大的脸上到处是褶子,让人看不出什么表情。
    大齐国朝文武官员泾渭分明,尤其在地方,文官与武官更是不能交往过密。李文柏原本只是一个县令,手底下最多也就几十个衙役,掀不起什么大浪,曹严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甚至都不想来。
    可李文柏一旦拉拢了陈一志,那兴致就完全不一样了。陈一志的手底下,可是掌控着足足六七百的兵力啊。若是陈一志听李文柏的,那么在交合县,还真没有谁敢硬撼其锋芒了。
    这也是曹严愿意跟着施五长途跋涉跑到交合的原因。
    “是的。那个李文柏确实有些手段,居然把一向明哲保身的陈一志也拉拢了。”一提到李文柏,施五便唉声叹气起来,“泰山大人,看来咱们都被那小子给骗了啊。他从一开始就在装,到了前庭,也跟您装,骗取您的信任。结果呢,一回到交合,便跟玩命似的,一个劲儿的找小婿的不痛快。”
    听施五居然说自己被李文柏骗了,曹严有些不喜地哼了一声,“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也敢在本官的治下胡作非为?他若不识趣,本官不介意让他长点记性。”
    “可……那小子毕竟在京城有人,据说圣上对他也颇为看中……”施五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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