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五人正围在一起,商讨着大致确定下来的工序方案。见到李文柏来了,都连忙起身吗,躬身行礼。
    “本官听说几位已经商定好端砚制造的工序方案?”李文柏开门见山问道。
    “是的,大人请看。”
    其中一个商人将李文柏请到桌子旁,指着桌上的图纸,开始介绍起来。
    图纸画得很形象,介绍也很详尽。从端石的开采到选料、雕刻、磨光、一直到最后的配盒,都有一套完善详细的工序在里面,除了选料需要从五个商人自家工坊那里抽调人手以外,别的工序,本地的百姓都能完成。
    李文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端砚卖得好不好,影响的只是县衙的府库。李文柏更看重的,是交合县的百姓劳动力的分配问题。
    对李文柏而言,只有吸收到足够多的劳动力,这项工程,才是有意义的。
    听完介绍后,李文柏点点头,表示赞许,然后问道:“依照你们的估算,这几道工序全部展开,共需要多少百姓?”
    五人闻言愣了愣,他们本以为李文柏会问能赚多少钱这样的问题,谁知道突然问了这个。但李文柏既然都问了,他们也不好说不知道,几人商讨了一下,得出了一个大致的数量:三千人。
    “三千人……”
    李文柏暗暗点点头,这个人数,不多不少,还算满意。尽管目前为止他的手里一共也只有三千人,还分开了两拨,但这三千人只是百姓们三天报名的结果,还有很多乡村的农户都没来得及报名。
    所以李文柏并不担心。等到端山这边的所有工序都展开来,到时候再招人就是。
    “何时可以开工?”李文柏问道。
    “回大人的话,眼下小的们正在教工人们如何辨别端石石料,以及开采的注意事项,大概再过三五日,等到这边的高台和木架都搭建好,便能开工了。”
    李文柏点点头,又问了几个细节方面的问题,觉得没什么疑虑后,便执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正式确认端砚的制造工序和方案。
    他现在虽说是端山这边最大的股东,但基本就是个甩手掌柜,有这些行家在,他一个门外汉,就懒得瞎掺合了。
    端山这边的商谈结束后,李文柏又带着李二等人,去了另一边的界河边。
    这边本来都是荒地,现如今经过了五天的开垦,已经颇具模样。这里本是李成看管,在现在李成被叫去找陇右的书肆东家了,所以这边暂时由一个叫做孙茂的悍卒看管。
    “大人,李管事有事不在,这里暂时由小的看管。”
    “嗯。”
    这个孙茂李文柏知道,之前软禁曹严的时候,就是这个孙茂带人堵在了曹府的门口,任由曹严怎么威逼利诱,都死活不放人。
    所以李文柏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经过孙茂的介绍,这里一共计划开垦一千亩的荒地,大概再过两三天,便能全部开垦完。一半土地用来种植龙须草,一半土地用来种植芦苇。
    “同时,按照大人给出的计划,我们已经分派人力,在附近搭建工地。一边是宣纸作坊,一边是书籍用纸的作坊。大人请看图纸。”孙茂从怀里掏出一张计划图纸,指着上面介绍道。
    这张图纸是李文柏亲自画的,李文柏很清楚。与端山不同,造纸作坊这一块,李文柏都是亲自制定的计划,无论是造纸原材料的数量、作坊的规模、百姓人数,他都有过大致的估算。
    “那两个纸匠师傅呢?”李文柏突然想到那两个老纸匠似乎在这附近搭了一个木棚,着手研究改良宣纸的方案。
    “哦,在那呢。”孙茂指了指一个方向,只见远处的河岸边,有一个木棚,几个身影在里面操作着木桩,敲打着什么,“那两位老师傅,这几日不停地在造宣纸,昨日好不容易造出了一张,似乎不太满意,这不,几天又忙活上了。”
    “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李文柏没打算去看。
    设计图纸已经给他们了,该说的细节他也说了,两个老纸匠都是行家,他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没必要凭白给人家添堵。
    若是他们成功找到改良宣纸的最佳工序方案,自然会来找他裁定。反正现在龙须草和芦苇都还没种下,他有的是时间等。
    最后在孙茂的陪同下,李文柏大致逛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毕竟他现在身份特殊,百姓们见到他难免要下跪行礼,他不想这么麻烦,于是干脆就站在远处望了几眼,不做太多打扰。
    眼下草场上两处工地都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端砚的工序方案也已经敲定,就等着改良宣纸的工序方案了。
    ……
    草场距离县城虽然不远,但坐个马车,路上也要花半个多时辰的时间。
    回到县衙时,大半边的天空已经晚霞染红。绚丽夺目,如梦幻一般。
    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下,李文柏掀开帘子,刚一下马车,便停住了脚步。
    县衙门口,跪着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第147章 政令
    女人一看到李文柏, 原本跪着的身子, 伏了下来, 干净白皙的额头紧紧贴着满是灰尘的地砖。
    “民女周氏叩谢大人恩德。”声音中满是感激之情, 且带着哭腔。
    这个女人, 夫君被押入死牢的时候都没哭,这会儿夫君被放出来了,反倒哭了。
    “周舞, 你也不必谢本官。钱德兴虽然为虎作伥, 且曾经意图杀害钱楷之妻,但毕竟未遂, 兼之他指认施五有功,罪不至死。如今查没所有家产, 发配前线服苦役五年, 已经是严惩了。所以你不必谢本官。”李文柏说的确实是实话。其实就算周舞不求他,他也早就和钱德兴有过承诺,不会要他的命。这是当初作为钱德兴指认施五并且招供村民躲藏地点的交换。
    说白了,他就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 并非看在周舞的面子上才饶钱德兴一条生路。
    但是周舞却摇了摇头,依旧伏在青石砖上。
    “夫君之罪, 能免去死罪已经是大人法外开恩, 家产也好、服苦役也罢,民女不敢再奢求什么。大人之恩德,民女永远铭记在心,没齿不忘。”
    这女人, 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苦。
    往来居舞姬出身,却比谁都重情义。豪华宅邸没了,家产也被没收个干净,夫君又发配前线服苦役,一穷二白了还想着过来感谢,不得不说是个难得的。
    李文柏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弯腰扶起周舞,想了想,认真对她说道:“周氏,本官有一言,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周舞晃了晃神,连忙伸手擦了擦眼眶边上的泪水,忙道:“大人请吩咐,民女必不敢忘。”
    “钱德兴此人,心术有些不正,历经此劫,若有幡然悔悟之心,那是最好。若心中仍尚存异心,希望你能好好看住他。他如今的身份,再犯什么小过错,可没这么好运了。”李文柏把话说得很直接,但是周舞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反倒听的很认真。看来自家夫君什么性格,她也很清楚。
    她脸上的感激之色更加重了几分,后退几步,郑重向李文柏行了个礼。
    “大人的告诫,民女明白了,绝不敢忘。民女会在家中设立长生牌位,日日为大人焚香祈福。”
    李文柏摆了摆手,给了周舞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然后径直走进了县衙大门。
    “长生牌位就免了,管好你的夫君,这比什么都好。”
    “是……”
    ……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文柏恢复了正常的公事。平日里升个堂,处理处理民事纠纷,没事的话,则是窝在书房里算账。
    花了几天的时间,把施五等罪犯查抄入库的资产,以及豪宅、铺面、地产等拍卖所得,还有县衙的各项开支、雇佣百姓的开支、将来开作坊的费用全都清算了一遍。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就算扣去了将来的各项开发和建造作坊的开支,县衙的府库里,依然还有十五万两的富余。
    李文柏现在很清楚,这十五万两,还只是暂时的数字。等到几个月后端砚和改良宣纸,还有印刷的书籍都卖出去后,马上就会有巨额的盈利。除去几个股东的分红,县衙至少还会有几万两银子的入库。
    原本等着端砚走上正轨再做的事,既然现在就有钱,不如就从现在开始,于是,宵禁时候,一张告示悬了出去,等到天明的时候,掀起了交合县的惊涛骇浪。
    无数男女老幼,站在县衙张贴的布告前,听着识字的书生亦或是郎中念着布告上新下达的政令,热泪盈眶,痛哭失声。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孩子早衰的孤寡老人、还有流浪街头的乞丐们,都一个个跪了下来,朝着布告墙不停地磕头跪拜。
    人群中不知道谁起了头,喊了声“青天大老爷”,于是整个街角布告墙的周围,所有百姓们都在大声喊着“青天大老爷”,不少人的眼眶中都含着热泪。
    这些陇右苦寒之地的百姓们,连年边关战乱,都没能让他们叫苦屈服,今天却在一纸布告面前,痛哭失声。
    人群中,一个书生怔怔地看着布告墙上的政令,不禁一阵失神,嘴上喃喃道:“为官者,当如交合县令李大人啊。”
    这个书生,便是半月前质疑李文柏为什么不直接把田地分给无田的穷人的那位。他当初以为李文柏是商贾出身,有私心贪欲,不舍得将查抄的田产分给穷苦百姓,所以才找这么多借口。现在他心中满是愧疚,这几项政令一出,谁还敢说李文柏又私心?
    他原先根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布告墙上的政令很简单,只有五条粗略的规划。
    一、交合县境内,下辖一十二个村子,务必每个乡村都要建设一家医馆。
    二、在县城建设养济院。养济院专为收养鳏寡孤独。
    三、在县城建设育婴堂。育婴堂专为收容未成年之孤儿、弃婴和年幼的乞丐,提供日常饮食和四季御寒衣物以及住所,直至成年。
    四、在县城以及一十二村建设蒙学书院。
    四、在县城建设武馆。
    这五条政令,每一条都紧紧贴合交合县的民生状况。
    如果说之前的以工代赈、雇佣百姓是给穷苦的交合百姓续命的话,那么现在这五条政令,则是完完全全的民心所向的公益之举了。
    不多时,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人群之中,看着布告墙上的条条政令,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感慨。
    他很快找到了发放布告的衙役,笑着讨了一份多余的布告,拜谢后匆忙离开。
    回到自家后,他便埋头案首,执笔写了一封信。
    信的起首是:臣交合县监察御史孔正有事启奏皇帝陛下……
    写信的这人,正是派到交合县的监察御史孔正。
    他的这封信,是写给远在京都的雍和帝的。
    一般来说,地方的监察御史如果给皇帝写信,十有八九就是痛斥地方官员的不检点、甚至是贪污腐败、尸位素餐。尤其是孔正这种与李文柏父辈之间有过过节的,更不可能专门写信夸赞李文柏的功绩。
    但孔正这封信,写的确实是李文柏的功绩,或者说,是李文柏在交合县干的益民实事。
    事实上,自从曹严施五等人倒台被扭送京师后,孔正就几乎不和李文柏有什么接触,而是暗地里观察着李文柏这个争斗的胜利者,接下来面对百姓时,会露出什么样的面目。
    正所谓“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做官也是如此。
    能扳倒曹严施五等人,只能说明李文柏擅长权术争斗,但究竟能否治理好一个县,或者有没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这就很难说了。
    所以孔正这些天一直在观察,甚至可以说是在找李文柏的漏洞。
    但是无论从查抄施五等人家产、到拍卖施五房产、门铺、地产,以及将部分土地还给原来的农户,一直到最后以县衙的名义雇佣数千穷苦百姓种植采石建造作坊。这一系列的政令下来,孔正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哪怕李文柏没有将查抄下来多余的土地直接分给无地的百姓,孔正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大齐律法上,可没有县令可以白白送土地给百姓这样的规定。
    至于雇佣百姓的事情,孔正也有所了解。三千百姓分成了两拨,一拨是开采山石,似乎是要制造砚台,另一拨则是种植龙须草和芦苇,似乎是用来造纸。孔正也是读书人,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自然明白这纸和砚都是文房四宝之一,生产这些拿出去卖,也不失为一个发展交合县经济的好方法。
    李文柏能做到这些事情,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出乎孔正的预料。他似乎都能看到,一旦李文柏领头的这些作坊都能办好,那么将来的交合县一定会越来越富足。
    然而这些都还不够,真正让孔正对李文柏佩服的,是今天李文柏颁布的五项政令。
    免费医馆、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武馆,这些都是完完全全为万千穷苦百姓考虑的公益举措。
    这些举措,莫说是在交合县这种穷地方,就算是在江南和中原等富庶地区,也极为鲜见。
    但是李文柏就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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