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现在自己依然能够打压前庭的商人豪绅,但是罗武杀了人,杀人就得偿命。
    一个忠心为国的将士,最终为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富商之子而偿命。这买卖,不值得。
    罗武重新抬起头,迎着李文柏的目光,释然一笑。
    “大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官,整个西州都在传大人的功绩。死在大人的手里,草民虽死无憾。”
    “你可有子嗣?”李文柏冷冷地问道。
    “尚未婚配,何来子嗣?”
    见罗武生死无惧的模样,李文柏神色淡淡:“既无子嗣,你罗氏一支,到你这,便绝了后。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令堂,去见令尊?”
    罗武一下子愣住了。
    李文柏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尖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想起了母亲在弥留之际,对他的交代——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不只是活他一个人。还有一层意思,是为这个家活着,为罗家活着。
    他只听明白了前一层意思,却没能领悟母亲真正要他明白的。
    现在他杀了人,要死了。罗家父亲这一支,到他这,就绝了。
    罗武的脸上,不再云淡风轻,不再有生死看淡的从容。他颤抖地伸出手,用力地抓在脸上。
    公堂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声。
    血液,夹杂着浑浊的眼泪,顺着指尖,迅速落下。
    ……
    李文柏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痛苦哭泣的罗武。
    李二和几个悍卒护卫,也满是同情地看着罗武,不敢打扰。
    其实罗武的遭遇,李二和几个悍卒是最能体会的。因为他们和罗武一样,都曾是军中将士,都曾经上过战场杀过敌人。不同的是,他们遇到了贺将军,遇到了李文柏。而罗武,却回到了曹严治下的前庭,遇到了杨邦。
    不知过了多久,罗武停止了哭泣,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血痕的骇人面容。
    “大人,这世上,还有公平可言吗?”
    这是他第二次说到了公平。
    罗武此时所谓的公平,与之前说的公平,并不一样。之前的公平,不过是他用来解释杀害杨有德的理由。是被强烈的个人偏激想法所扭曲的所谓“公平”。
    而这一次的公平,问的是真正的天理人道。
    李文柏很想告诉他真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可言。你目前遇到的所有不公待遇,究其根本,都是源于你不够强大。
    但是面对罗武这样一个一生为了抵御外贼拼死血战的将士,他不能这么说这样的话。
    公堂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声苍老的怒吼,以及小声的劝慰。
    李文柏知道,罗武自首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朱江和杨邦的耳朵里。看外面这架势,那些人马上就要进来了。
    罗武的眼珠子动了动,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他还是盯着李文柏,执着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文柏站了起来,左手紧紧抓着四品袍服的袖口,迎着罗武执拗的目光,沉声道:
    “本官现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如果你还愿意等,本官可以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公平。”
    话音刚落,公堂的大门被一把推开。
    来人正是杨家家主杨邦、司户判司朱江、司法判司郭高轩以及司兵判司夏石。
    杨邦一进公堂,就看到了跪在公堂正中央的罗武,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当即大骂起来,迈开腿就要朝着罗武走去。
    一般来说,李文柏没有传令,杨邦和朱江等人,是不能进公堂的。
    但是李二明明看到杨邦闯了公堂,却出奇的没有阻拦。不仅是李二,就连李二身后的几个悍卒护卫,也没有阻拦。
    他们都恨不得杨邦闯进去。
    因为公堂上跪着罗武,一个最恨杨邦的人。
    只要他们不阻拦,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知道。
    反正罗武是要死的人了,不如让他多杀一个,反正杨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了了罗武的心愿。
    李文柏哪里看不出李二的想法,皱了皱眉,却没有出言呵斥,而是把目光转向罗武。
    罗武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瞬间听出了杨邦的声音,眼珠子微微一动,身体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但浑身的气势却陡然一变。
    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开始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现在手无寸铁,但凭他的能力,别说徒手杀一个糟老头,就是面对一个健壮的男子,都能在几个呼吸之间,取其性命。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动,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就在背后两丈远,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了。
    杨邦依旧怒骂着,有些踉跄地向罗武走去。此时的他完全被丧子之痛和仇恨蒙蔽了理智,全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被捆绑或者戴着枷锁的痕迹。
    公堂上只剩下杨邦的怒骂声。
    突然,杨邦猛地一顿,只觉得面前有一股阴冷的风吹过,让他通体发寒,由内及外地哆嗦了一下。
    他瞪大了浑浊的双眼,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他终于发现,这个贼人,居然没有被绑?为什么一个杀人犯,在公堂上没有被绑起来?
    他想后退,却不知怎么,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罗武依旧跪着,但上半身开始轻微晃动,这是一种随时要起身的动作。
    但他在克制。
    他知道李文柏正在堂上看着他。他刚刚问了李文柏一个问题,李文柏给了他一个承诺,要给他看看什么叫公平。
    他很想看看李文柏所谓的公平是什么样的。而且,他从来是个遵守规则的人,今天早晨,他已经破坏了一次规则。现在,他不想再破坏一次。
    但体内一种叫做仇恨的东西,让他痛苦。
    他在安慰自己,如果这个老匹夫再敢靠近,就掰断他的脖子。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上天没有给他掰断杨邦脖子的机会。
    因为在最后一刻,朱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一把抱住了自家老丈人的腰,将他拖了回去。
    第156章 公正法治
    公堂上响起一个叹息声, 不知是来自李二还是来自罗武。
    罗武的身体不再颤动, 恢复了平静, 脸上的表情也重新变回古井无波。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好戏没看成, 李二瘪了瘪嘴, 这才伸出手,拦在了杨邦和朱江等人的身前,警告道:“未得大人传唤, 几位不得入内, 否则以私闯公堂之罪论处。”
    现在朱江哪里还看不出,李二刚刚就是故意放杨邦闯公堂的, 指着李二怒道:“好你个李二,区区一个捕头, 何以用心如此险恶?若是老泰山出了什么事, 本官绝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
    你还是顾顾你自己吧。
    李二冷笑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搭理朱江。
    朱江见李二如此嚣张,怒意更甚, 自己好歹也是从七品的私户,居然被一个没有品阶的捕头给蔑视了, 哪里还忍得住?
    正欲发作, 却被身旁郭高轩拉扯了一下衣袖。
    朱江转头看着郭高轩,满心疑惑呢,结果顺着郭高轩的视线,往公堂上看去, 只见李文柏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
    朱江见状,心中虽然不忿,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从一开始就冷眼旁观的李文柏,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开口说话。
    “本官正在审问犯人,诸位若是没有什么事,就请退下吧。”
    “这……”
    杨邦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就在眼前,他哪里肯走?
    朱江也不甘心,自己的小舅子被人当街刺死,难道还不能亲眼看看凶手认罪伏诛吗?
    于是朝着李文柏拱手说道:“大人,卑职以为,此次案件,死去的杨有德乃是卑职的小舅子,更是老泰山的独子,卑职们想观审。”
    李文柏点点头,说道:“既然想观审,那便进来观审吧。”
    李文柏话音刚落,李二便把手放了下来,还冷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朱江没有动,杨邦虽然一脸怒容地盯着罗武的背影,却也不敢迈步走进去。
    见他们杵在门口不进来,李文柏脸色不喜地说道:“方才不让你们进来,有人偏偏不请自入。现在本官让你们进来了,你们又踟蹰不前。怎么,大半天的,来消遣本官吗?”
    见李文柏生气了,朱江等人连忙施礼道歉,惊慌道:“大人误会了,实在不是卑职们不进去,而是……而是这贼人……”
    “此人有什么问题吗?”李文柏装作不明白朱江的意思,淡淡地问道。
    这时,郭高轩终于站了出来,拱手道:“大人,卑职想请大人将此贼人绑了。否则,卑职担心他伤及无辜。”
    郭高轩这句话很有趣。他只是说担心伤及无辜,却没有说这个“无辜”就是杨邦。
    李文柏却摆了摆手,坚定说道:“郭大人多虑了。罗武是来自首的,且他与尔等又没什么仇怨,如何会伤到你们?再者说,眼下罗武的罪名还未定,且他在公堂上也没有什么忤逆犯上之举,按照律法,不能私戴枷锁镣铐。郭大人,你是司法判司,这点,你应该比本官清楚才是。”
    李文柏说的没有错,若是严格按照律法来,确实不能对罗武实施捆绑或者戴镣铐。但是一般公堂之上,但凡有嫌疑,哪个不是直接给绑了?谁会真的完完全全按照律法来办?
    况且,这罗武都来自首了,和定罪之间,也就是李文柏一句话一纸罪状的事儿,有必要搞的这么复杂吗?
    但李文柏现在拿律法来压他,郭高轩还真没什么反驳的理由。
    见朱江和郭高轩都被李文柏说的无言以对,杨邦急了,看了看跪在公堂上的罗武,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李文柏,怒气攻心,突然扬声道:“大人如此善待这恶贼,难道是想包庇他吗?”
    这话一出,朱江和郭高轩都傻眼了。这杨邦是疯了吗?
    哪怕李文柏就是刻意刁难,袒护罗武,只要没有违背律法,谁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这处境,连他们都不敢多说,你杨邦居然敢直言李文柏包庇罪犯?
    疯了吗?
    你难道忘了,这位新任的刺史大人,是整个西州出了名的狠人吗?
    连不可一世的曹大人都被他玩死了,你一个商人,敢对他这么说话?
    朱江惊恐地抬起头,看向李文柏,想帮自家老丈人解释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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