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过后,他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
    无论如何,三子始终是个威胁。
    他不怕跟对手玩手段, 阴谋阳谋,他都能接下。但是对于三子这种, 没有底线, 天天躲在黑暗中,随时可能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给你来一刀的对手,李文柏是真的无可奈何。
    哪怕他现在是刺史, 又能如何?
    下令通缉三子吧,根本抓不住;放任不管吧,他什么时候又突然出现,给你来一个惊喜。
    李文柏可以想象,如果任由三子这么继续下去,三子就算没能刺史成功,也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只要三子还活着,那么无论他去哪里,都会活得不痛快。
    刘安在听到消息后,立刻就赶到了刺史府。
    见到李文柏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性格刚直的刘安瞬间就怒了。
    “简直岂有此理。偌大一个西州,难道就拿那个三子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李文柏在文兴县和施五等人的恩怨,刘安是知情的,所以一听李文柏遇刺,他就想到了三子。
    他此时不仅仅是很三子,更恨如今这世道。为什么那些贪腐无能之辈,可以逍遥自在过活,而李文柏这样一心为民谋福祉的好官,却被人时时刻刻惦记着性命?
    李文柏无奈的笑了笑,叹气道:“不必太生气,当初文柏决定要与施五对抗到底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早晚而已。”
    两人聊了没多久,因为担心李文柏的身体需要休息,刘安很快就告辞走了。
    李二守在门外,冷凝着脸,李文柏第二次遇刺受伤,他是既自责又恼怒。自责的是自己无能没能保护好自家大人,恼怒的是那三子实在可恨。一次又一次得挑衅,让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为了让自己愧疚的情绪稍微得到一点点慰藉,他一整晚都没有回去睡觉,一直守在李文柏的房门外,尽管他知道,三子不可能闯入刺史府。
    ……
    受伤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成为一个病患,可以不用早起工作,享受那种一觉睡到自然醒的轻松安逸。
    或许,这是李文柏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安慰了。
    第二天一早,郭高轩朱江六位判司,心情忐忑地来到了府衙。
    穿过只有刘安一人在的公堂,六人与刘安本就不对头,互相看了一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就急急忙忙的朝着后堂走去。
    李二早晨吃了点东西,又回到李文柏的房门口守着。见六人过来说要探望,李二询问了一下李文柏的意见,后者同意后,他便没有拦六人。
    六人到了房间后,见到床上脸色苍白很是虚弱的李文柏,一个个表现得都很激动,关心问候之情溢于言表。
    李文柏一听说他们来探望,心中对这六人的目的就已经想明白了个大概。见六人有些奉承的关心,他也没有介意,淡淡的点点头,笑了笑,偶尔回几句话。
    “本官身体虚弱,不宜多说话,诸位不要介意。”
    六人一听,连忙摆手,笑道:“不介意不介意,我们……也就是来探望一下大人,也没别的什么意思。”
    “是啊是啊,就是探望一下……”
    李文柏见几人口是心非,淡然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本官突然遇刺,实在是预料之外。这几日,府衙里的公务,就要麻烦诸位辛苦一下,和刘长史共同受累了。另外,罗武的案子,等本官伤势好些了,再行定夺。在此之前,只能辛苦杨邦,在牢里多待几天了。”
    毕竟原计划是等着作坊待遇提升的政令颁布后,再把杨邦放出来的,现在李文柏突然遇刺,一切都往后拖延,也是情理之中。
    李文柏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对朱江交代的。毕竟杨邦是朱江的老丈人,老丈人一天没从牢里出来,朱江就要被妻子埋怨一天。可以说朱江是最盼着杨邦出狱的人了。
    但是现在朱江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担心杨邦出不出狱啊。他现在一心想的,都是如何替他们六人摆脱刺杀李文柏的嫌疑。
    “大人严重了,衙门里的公务,都是我们应做的,哪里谈得上麻烦。至于杨邦……那老儿实在不像话,多关他几天,也算是个教训,不打紧。是吧,朱大人?”
    郭高轩笑着对李文柏说着,最后,还不忘提醒一下朱江。
    朱江哪里听不出郭高轩的意思,连忙摆手,谄媚地笑道:“不打紧不打紧,卑职们,都在等着大人康复呢。”
    李文柏点点头,不再说话。
    不说话,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但六人却站着没走,脸上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李文柏知道这些人想说什么,自己又需要休息,便干脆不跟他们绕弯子。
    于是叹了口气,主动说道:“关于刺客……”
    郭高轩最机灵,听李文柏主动提起刺客的事,便知道有戏,眼睛一亮,忙拱手,正色道:“大人,那个刺客简直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刺朝廷命官。大人放心,卑职们一定用尽一切手段,将那个刺客活捉,献给大人。”
    这一番话就很有内涵了。
    郭高轩绝口不提刺客是否与他有关,也没有明着说些自证清白的话。他先是主动将捉拿刺客的差事揽在了他们六人的手里,然后提到了活捉刺客。
    活捉,而不是捉拿。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不同。
    捉拿,可能送来的是一具尸体,尸体不会说话,你说这具尸体就是刺客,谁也不能反驳。这里面难免会有猫腻。就算这尸体真是刺客,很多时候,也难免会让人不敢相信。
    但是活捉就不一样了。一个活人,是不是刺客,审一审就明白了。
    郭高轩的话里没有提到一句自证清白的话。
    因为活捉二字,就是最好的自证清白。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做的这一切,其实是多余的。
    因为李文柏很清楚,刺客是三子,是老仇人了,又岂会与他们六个扯上关系?
    不过既然人家都这样诚挚地表忠心了,李文柏也不好不当回事,于是很是欣赏地看了郭高轩一眼,点点头,说道:“如此,就诸位的手段了。本官在这里,等诸位的好消息。”
    六人闻言,哪里不明白李文柏这是相信他们了,不由得大喜,纷纷拱手,恭敬道:“卑职定不负大人的期望。”
    “退下吧。”
    “是,大人请多保重。”
    看着房门关上,六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李文柏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一次的刺杀,换得眼前的局面,也算是有所得了。
    第161章 了结
    闷热的日子渐渐远去, 秋分已过, 白昼越来越短, 前庭的风已然裹挟着七分肃杀之意了。
    不知何时起, 庭院里的槐树的叶子开始飘落, 时不时还会穿过打开的窗户,被秋风卷到窗边的案台上。
    庭院里隐隐传来仆人扫地的簌簌声,李文柏望着光线中静静躺在案台上的几片枯叶, 心中不觉十分宁静, 颇有一种时光静好的怡然自得之感。
    李文柏已经在床上躺了四天了。现在他已经能够起身走动,只是左肩还不能用力摆动, 会撕扯到还没愈合的伤口。
    他在这边安静养伤,每天在晨光中听着鸟鸣, 在夜幕下感受着微凉的秋风, 其中自在惬意自不必说。
    他是舒服了,而某些人的日子,就很难受了。
    比如说杨邦。他已经在牢里待了五天了,这五天里, 他是天天度日如年。睁眼闭眼,起身坐下, 他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隔壁牢房有一对目光正聚焦在他的身上。虽说被罗武看着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但罗武的眼神就跟要吃了它似的,让他极为的不适。
    他已经尽力不和罗武计较,但是每次一转头,就会迎上罗武的目光。冰冷, 痛恨,且带着杀意。
    他甚至都不敢出声说话,生怕一不小心激怒了这尊杀神,撞开这道看着不是很粗的木栏,冲过来把自己杀了。
    杀子仇人就在咫尺,他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窝囊的事吗?
    杨邦日子过得煎熬,作为杨邦的好女婿,朱江这几天也是各种不痛快。老丈人关在牢狱之内,迟迟不能出来,妻子天天一哭二闹地发脾气已经让他够头疼了,牢狱里又频频传出老丈人的求救和催促,让他赶紧和刺史大人说书,把他放出去。
    “老爷,夫人今天一大早又去了大牢,回来后就在房里摔东西呢。这……这要是伤到了可如何是好?”一个老管家走到朱江的身旁,一脸哀愁地躬身说着。
    “别管她。让她恼。她烦她苦她生气,本官难道就不烦不苦,不生气了吗?人家是刺史,比本官高了好几个品级呢。他非要关着老岳丈,本官有什么办法?”听着朱江的吼叫声,不远处的房间里砸东西的声音就更大了。
    朱江又何尝不想快点把老丈人放出去?只是无奈李文柏还在养伤,天天躺床上,而且事先两人也说好了,等李文柏病情恢复了一些,再继续罗武杀人的案子,然后杨邦才能放。既然都说好了,他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再去找李文柏求情?
    正当朱江气得直挠头发的时候,一个仆从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朝着朱江激动地喊道:“大人好消息,刺史大人今天上堂了。”
    朱江一听大喜,一把抓住这个仆从,“此言当真?”
    “大人,小的是亲眼所见,刺史大人连袍服都穿上了,正在公堂上呢。”
    朱江一听哪里还坐得住,立刻换上袍服,向刺史府赶去。
    ……
    另一边,刺史府的公堂上,李文柏正拿着一张记录看着。
    这是李成呈上来的,关于前庭所有作坊的支出汇总。
    李文柏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根据记录汇总上的统计整理,可以清楚的看出,整个前庭,所有作坊,无论是瓷器作坊、铜器作坊、制茶作坊、纺织作坊,都与杨邦的铜器作坊一样,月钱是二百文上下浮动,工时是六个时辰,甚至还有更久的。
    这么长时间的超负荷工作,却给这么点的月钱,百姓们简直就是拿命换钱。
    “冠玉啊,你这身体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再休息几天,府衙这里,我可以帮忙看着。”
    刘安看着李文柏,有些担忧地说道。
    “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刘兄不必多虑。”
    李文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将记录汇总交给了刘安,“刘兄,你也看看吧。”
    刘安结果记录汇总,快速扫了一遍,脸色瞬间就铁青了。
    “啪。”
    刘安一掌拍在案台上,怒道:“这些奸商,简直是草菅人命。他们……他们还有把百姓当人看吗?”
    “这些都是曹严留下的烂摊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及早提升工人们的待遇。”
    李文柏想了想,问道:“我打算以府衙的名义,颁布一条政令,给西州境内的作坊设一条最低的月钱标准和标准的工时。刘兄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现如今各大作坊给出的待遇早已经延续了好多年,想一下子改过来,除了府衙颁布政令强制更改,别无他法。
    尽管前庭的商户地位很高,手里也攥着各项资源,但是在官府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更何况商户们目前唯一的依仗——六位判司,现在也已经被李文柏治的妥妥的。
    所以李文柏倒不担心这帮商户敢不听政令。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政令上关于提升工钱的限度问题。
    工人们的月钱提的少了,李文柏自己不乐意,对百姓也没什么大的帮助;要是月钱提太高了,商户们肯定要闹事。
    这需要好好考虑考虑。
    刘安略一沉吟,建议道:“冠玉你在文兴县建的几个作坊,给工人们开出的月钱是多少?”
    “视工种难易,月钱从八百文到一千二百文不等。若是年老体衰者,则取六百文。”
    文兴县的几个大作坊都是他亲自监督建造的,月钱的标准也是他定的,所以他很清楚。当初也有部分合作的股东表示开的有些高了,但碍于他强势,也没有怎么反对。
    刘安点点头,道:“按理说,前庭是西州治所,作坊的月钱本不该比文兴县低。只是如今情况特殊,饭总要一口一口吃。愚兄之见,不如将标准稍微降低点,以六百文为最低月钱标准。若是年老体弱者,则以四百文为最低月钱标准。冠玉以为如何?”
    六百文的月钱,虽然比起文兴县的八百文至一千二百文,是少了不少,但是至少养活百姓们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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