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人被送入洞房之前,楚琤誉这才开了口。他的话虽然是对周延璟说的,但是满座的人,也都能听到。他说,“子安,阿瑶算是朕的半个学生,所以朕今日来这里,既是以国君的身份,同时也是她的先生,朕惟愿你在成亲之后,好生善待阿瑶,莫叫她受了委屈。”
    满座宾客里,也是有不少女眷的,无论是已嫁做人妇的夫人,还是待字闺中少女,此刻面上都露出艳羡之色。
    这桩婚事,先是圣旨赐婚,而今又有帝王亲自驾临,金口玉言,定下了师徒名分,且千叮万嘱。谢家的姑娘嫁入永定侯府后,只要她自己不胡来,别做得太过分,这一生必定顺遂无忧。
    周延璟恭敬应下之后,便同瑶光一起被送进了洞房。
    ……
    成亲三日后回门,瑶光匆匆见得谢弈一面。再之后,就是从周延璟口中,得知他谋了一份外放的差事,去了江南一带。
    秀安县。
    瑶光听到这个地名的时候,神色有一瞬的怔然。
    秀安的旁边,就是临溪县,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此后半年多的时间,瑶光再没听到任何关于谢弈的消息。
    至于楚琤誉那边,就像当初在静心堂里的承诺过的那样,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先生,只教瑶光书法,她每日练习的作业,都由周延璟转交到御前,他无论再忙都会抽出时间批阅,偶尔也会因为她进步缓慢,严词苛责,御笔朱批,触目惊心。
    ……
    随着时间的推移,瑶光的身子愈渐沉重,像是吹了气的皮球一般鼓了起来。
    第一次胎动的时候,周延璟刚好就在旁边,隔着衣服轻轻摸着她的肚子,察觉到手掌下的动静后被吓了一跳,一惊一乍的要请大夫,被从门外进来的曾氏好生埋汰了一番。
    十月怀胎。
    然而在瑶光临产之前,书灵主动现身。半透明的美人书浮现在空中,唯有她一人能看见。
    书灵告诉瑶光,任务已经完成了,她的意识随后便会从书页中抽离,任务的奖励也会一并结算。
    瑶光问它为什么会要选这样一个时机。
    书灵是这样回答的,“新的生命总是会带着一种特殊的羁绊,对于你来说,这是不必要的存在。再者,书页记录到这里,已经接近完美,无需再继续下去。”
    瑶光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而后微微怔然,忽然就明白了书灵的意思。
    她垂下眼,沉默了许久,而后点头,“我知道了。”
    而后书灵便将她的意识从书页中抽离,可见美人书上原本只有寥寥数行字的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浮现出一行又一行的字,最后又尽数融汇在一起,化作一副美人图。
    画中少女容颜倾城,眼角眉梢,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第33章 芙蓉帐暖(番外)
    谢弈是谢太傅的儿子,虽然只是过继来的, 但是谢家夫妻二人待他与亲子一般无二。
    他样貌生得俊雅, 又文采风流, 琴棋书画均有造诣,长身玉立, 端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早些年的时候,就有不少权贵之家的夫人,私底下来探谢夫人的口风,想要撮合自家姑娘与他成婚。
    那时候,谢夫人想着,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而娶回家的姑娘则是要伴着谢弈一辈子的人,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找一个合心意的人, 举案齐眉, 家世之类倒是其次。不过谢夫人问过谢弈,他只说了暂且没有合意之人,亦不急着成家。
    于是他的婚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到如今几年的时间过去,谢弈已经是二十有三的年纪了, 与他同龄的人, 家中孩子都已会跑会跳, 更甚者已初识文墨, 他却仍旧没有娶妻生子。
    谢夫人难免有些着急, 但是谢弈总说缘分未到,她也不愿意逼迫他,只能打发了一波又一波别人家请来说亲的媒人。
    转眼又是一年春,郊外桃李花开,千树万树,浅粉与雪白交织成梦幻的海洋。一阵清风吹过,娇嫩的花瓣们便离了从枝头,纷纷随着风儿翩翩然起舞,而后四处飘落。林中凉亭,翠绿的草地,汩汩流淌的小溪,随处可见其身影。
    恰是休沐之日,谢弈应友人之约,赴郊外踏春游玩。
    刻着‘谢’字的马车缓缓而行,下了官道,沿着青草丛生的土路走了一段,最终停在了一颗开得繁盛的桃树下。
    车夫拉住缰绳,而后伸手挑开车帘子,谢弈便弯腰从车里出来。
    同行的友人们也到了。
    一行人稍整衣冠之后,便入了桃李林中。
    近来风光正好,来踏青的很多,男女老幼皆有。
    谢弈他们一路往里走,遇上了好几拨人。到了溪边,又有一家人,看起来是祖孙三代,两个幼童围着桃花树嬉戏,他们的母亲与祖母,正站在旁边说着话,前者低垂着眉眼,以袖掩唇,浅笑嫣然。
    谢弈视线无意间往那边瞥去一眼,恰好瞧见妇人腰间挂着的玉佩,龙凤呈祥的图案,材质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一看便是大师的手笔。
    看起来如此的眼熟。
    没来由的,谢弈脑子里莫名浮现一个纤细曼妙的身影,那张脸,绝色天成,见之难忘。那道身影一闪而逝,谢弈可以肯定从未见过此人,却又莫名的觉得熟悉,心底同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喜悦又伴随着一丝一缕的抽痛。
    “阿瑶……”他下意识的喊出一个名字,如此的亲呢,就仿佛曾经叫过千万遍一般。
    “文初,你怎么了?”同行的友人本已经走了一段距离,忽而发现谢弈不在身旁,便转过身来,见得谢弈站在原地,看向溪边的那一家人。友人又走了回来,到了跟前,正好听到谢弈说话。
    “阿瑶是谁?”友人便问道,又见谢弈神色怔怔的样子,不由得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最终落在桃花树下的妇人身上,“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谢弈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同友人一样疑惑着,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摇了摇头,“未曾见过。”顿了顿,又说,“致远你且稍后,我有事过去一趟。”
    他说着话,便向着桃花树那边走去。
    树下的母女二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谢弈的视线,暂且停下交谈,看了过来。
    谢弈走到二人跟前停下,拱手做礼,略带歉意道,“在下谢弈,冒昧前来打扰,还望海涵。”
    “不知公子有何事?”妇人的母亲问道。
    谢弈视线落在旁边的妇人身上,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她腰间的玉佩上,“我观夫人的玉佩颇为眼熟,不知可否借我一看?”
    闻言,母女二人皆警惕起来,妇人的母亲上前一步,将女儿挡在身后,微微皱起眉头,稍有不悦道,“公子此话何意?”
    谢弈看她们误会的样子,忙解释了一下缘由。
    只听那妇人道,“这是我已故母亲留给我遗物……”她一边说着话,伸手解下腰间玉佩,小心翼翼的递到谢弈手中。
    “多谢。”谢弈接过玉佩,仔细查看了一番,的确与他母亲经常拿在手中那块玉佩是一对,玉佩上不起眼的角落里,刻了一个小小的‘谢’字。
    “敢问夫人母亲名讳?”谢弈心中惊讶不已,交还了玉佩后,询问道。
    “家母姓谢,单名一个词字。”
    ……
    转眼过了几日。
    一贯平静的谢府,忽而喜气洋洋,只因府上找回了遗失在外的孙女,正是谢弈那日郊外踏青偶然间碰见的妇人,名为李珠。
    在谢弈之前,谢太傅与谢夫人曾有过一个女儿,名为婉词,嫁的是谢太傅最得意的弟子晏长清,才子佳人一时传为佳话。只是好景不长,后来晏长清携夫人赴任时,途中遇山匪劫道,不幸殒命。谢家后来找回二人的尸体时,谢婉词已是面目全非,全凭衣衫首饰来辨认。
    当初谢婉词与晏长清成亲时,谢夫人给了夫妻二人一双玉佩,后来他们出了事,只找回其中一只。
    本以为是被山匪搜走,未曾想谢婉词竟是侥幸活了下来,只是伤了头失去了记忆,才没回京寻亲。
    谢夫人将李珠母女二人请到府上,甫一见到李珠其人,便红了眼眶,哽咽着唤一声“珠珠”。
    谢弈就在旁边坐着。他被谢家夫妻过继的时候,距离谢婉词出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在那之前只见过姐姐与姐夫寥寥几次。这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按理说当初的记忆应该早就忘得差不多,他却仍旧清晰的记得姐姐与姐夫的身影,一个清丽婉约,一个风华绝代。
    再看这李珠,样貌仅是清秀,至于气质,不谈也罢,怎么也不像是谢婉词与晏长清的孩子。
    但她又有谢婉词的遗物,且根据其父与继母诉说当年的事,细节倒也都对得上。
    如此种种,都昭示她的身份不是假的。
    只是不知为何,谢弈心中总有一种违和的感觉,且脑子里偶尔会掠过一抹倩影,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人,却又莫名牵动着他的心。
    ……
    “文初,你这几日,情绪看起来有些不对,所为何事?”谢夫人问道。
    “我没事,母亲不必担忧。”谢弈摇头,说完之后,脑中又不期然浮现那张倾城绝艳的脸,他略一迟疑,问谢夫人,“母亲,我可曾见过一个名为‘阿瑶’的姑娘?她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将脑海中的那人的容貌细细描述了一番。
    谢夫人听罢,面上含笑,“你自幼时起便总是在学堂里,下了学就回到家中,后来便总为朝堂之事忙碌,哪里有机会见得你说的这种样貌俊俏的小姑娘,还知道人家的名讳。文初,你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姑娘,不好意思说,便拿话来试探母亲?”
    谢弈直摇头。
    之后一连两天,他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未曾出门,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谢夫人有些担心他,便到了他院子里看他。
    进了屋,越过山水屏风,便见谢弈站在靠窗摆放的书案后,一手执笔,却是未落在宣纸上,微微愣神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文初,你这是……”谢夫人走了过去,想要问他这两日在忙些什么,视线无意间看向书案上,只见铺展开来的宣纸上,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画像,纤细曼妙的身姿,绝色天成的容貌,见之难忘。
    谢夫人当即就愣住了,怔怔看着画像,不自觉红了眼眶,“小九……”
    谢弈这才回过神来,见谢夫人的反应,心中不由疑惑,“母亲,你怎么了?”
    只听谢夫人道,“你画的这个人,样貌与你姐夫有七成像,眉目间又依稀有满满的影子……”她说着话,忽而想起谢弈此前与他说的话,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文初,她……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姑娘吗?”
    谢弈点点头。
    ……
    谢府的喜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为谢弈一幅画,谢夫人起了疑心,重新审视持着谢婉词遗物的李珠。这一看,便察觉了许多之前被她忽略的细节。
    谢夫人找来李尚诚与顾柔,又详细问了当年的事。起初二人的说法并无任何错漏,但是当看到谢弈画的少女像时,二人明显惊讶的眼神出卖了他们。
    再之后,谢夫人便从这二人口中,得知了画中少女的身份,还有事情的真相。
    李珠并非谢婉词的女儿,李家的另一个姑娘李瑶才是,只可惜李瑶已经在几年前死了。
    因为李家夫妻此前隐瞒真相的行为,谢夫人自然不可能再相信他们的话,具体如何,还是要自己派人去查过才算。不过从太京到江南,往返需要不少时日,且查线索也需要时间,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结果的。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孙女就这样没了,谢夫人的心情可谓大起大落,再加上气候突变,一个不慎便病倒了。
    谢太傅本就因为姓李这一家子害苦了自己女儿及孙女而十分愤怒,如今谢夫人又病了,使得他心中怒火更甚,李家人便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们本是江南商贾,因为牵扯进水匪一事中,几乎散尽家财才保得平安。后来因为李珠攀上了贵人,做了对方的妾侍,肚子又争气怀上了孩子,一家人便跟着来了太京。
    前些时日得知李珠是谢太傅的孙女,对方就差把他们一家人供起来,可惜没两日就被打回了原形,且还惹怒了谢太傅,吓得对方赶紧跟他们一家人撇清关系,李珠生的孩子留下,把人赶走了。
    李家三口,流落街头,惶惶无所依。
    ……
    谢弈在床前伺候,谢夫人苍白着脸色问他,“文初,你明明没有见过阿瑶,又怎么会认得她的样子?”
    “我亦不知。”谢弈摇头,细细说起,“那日见到那块玉佩,我脑中便忽然浮现她的样子,后来也偶尔会想起,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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