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不知是眼花了还是怎地,茶烟寥寥中,那如画的俊脸上,出现了一道纹路,又在刹那间消失了!
    “南昭——”心还紧着,沈如故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若未记错,先前这位大少爷可都叫她‘娘子’,这突然正坐直唤其名,仿佛堂上审讯逼供一般。
    “啊?”
    沈如故未看他,眸眼低垂,手中撩拨着那茶杯,一副闲散样儿,问她:“你怕我?”
    南昭笑得很尴尬,但还是摇头,“你是我夫君,我怎会怕你呢?”
    沈如故还是笑,但那笑容只在皮相上,令人看得害怕。
    “来之前,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点头,“知道呀,青州城首富的少当家!”
    这青州城谁不知道他呢?他们家垄断了整个青州江海运道,生意都做到乐国去了!
    沈如故叹息道:“可惜只是个病秧子,当年的神医药当都说我活不过十八!”
    说沈少当家活不过十八岁的传闻,南昭也听说过。
    这时,沈如故又补充道:“不过今年,我正好二十,你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吗?”
    南昭装出一副懵懂样子回答:“我虽是观里长大,却也知这俗世里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家这般有钱,定能为你寻来治病的方子……”
    对方轻将手中的茶杯一放,似乎不太想与她玩这种隔着肚皮说话的游戏,直言说:“南昭,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无事,我不喜欢。”
    南昭依旧那副傻呵呵的笑容回答:“夫君,此话又从何说呢?”
    沈如故收起笑容,他看着南昭,冷声叙述道:“你生母姓南,出生卑贱,与你爹亦是在烟花之地相识,你出生时,手心有怪纹,是大不祥,后来李宅频频出怪事,你爹便将你丢至青云观外,说来也怪,一将你丢弃,李宅便安生了,李家为此庆幸,还大摆宴席,从那以后,半个青州城都知道,你娘生了个煞物,被青云观收走了!”
    听到这些往事,从沈如故口中说出来,南昭那原本没事儿人一样的神情,突然黯淡下来。
    青云观收留她,但从未给她取道号,李家不肯认她,便随了母姓‘南’。
    记得她八岁那年,娘亲偷偷跑到观里来看她,给她带来亲自做的红花绣鞋,她很开心,穿了三年多,鞋底子磨破了就重新补上,但脚越来越大,半个脚丫子都在外面,她还是穿着等着,期待着娘亲再来看她时,为她缝一双新鞋。
    是,她是个被至亲视作煞物的怪胎,可她自记事起,她就知道,山下青州城里她有家,她的娘亲会给她缝绣鞋。
    但那年之后,娘亲再没有出现过了!
    是,没错,人们都背地里议论她是害人的煞物,连她那些师兄师弟也忌她,她害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很小就学会了装傻卖乖。
    她以为自己装得很好,却被沈如故一眼看穿,仿佛揭开了伤疤,再往上面擦点儿盐……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生出几分冷意,问道:“那么你呢?活过了十八岁,又为何娶我这个半数青州城都听闻过的煞物为妻?”
    第006章 倒了八辈子血霉
    对方深意一笑,不做回答。
    南昭心里堵得慌,等沈如故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收了一个包袱,把早上拿的那些喜钱全装了进去。
    虽说这堂拜过了,可这沈如故一个早该死的人,现在浑身的蹊跷,她可不敢再留在这儿。
    再则,她一山野道姑,大户深闺里的三从四德算什么,活着才是紧要的大事。
    趁府上的丫鬟不备,她就偷偷翻墙从沈府出来,直奔娘家。
    她回青州城那天,就直接被亲爹给送上了花轿,连娘亲一眼也未见着,她实在记挂着娘亲的身体。
    李府坐落在青州城南边,天河桥旁,比不上沈家这样的财阀,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户,祖上还出了一位大官。
    话说南昭亲爹名叫李岳黄,家里有几房姨太太,南昭的娘是第四房。
    南昭到了李家门前,敲过门后不久,家中的长工来开门,一看是生面孔,不过瞧她一身锦衣缎子,是来找四姨太太的,也没问她是谁,就领着她到了四姨太住的院子。
    这院子比不上沈府的华贵富雅,没一会儿就到了,四姨太正坐在屋前绣花。
    很快就看到南昭,虽许多年不见,但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四姨太面色一愣,一丝喜悦都没有的问:“你……怎生来了这里?”
    南昭来时想问娘亲,女儿出嫁,为何未曾来见一面?还想问她,身上的病可否好些了?
    但看到此景,听见对方的问话,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四姨太起身看了看院外,有些为难的解释道:“为娘是说,你这回来太突然,都没有提前知会一声,你爹他……”
    声音未落下,院外急匆匆进来几个人,四姨太小心翼翼的收了声。
    “人在哪儿呢?”听见声音,南昭转身看去,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亲爹李岳黄。
    一进院门,就看到站在屋前的真是南昭,李岳黄脸色一沉,一点儿父女情意都不留的质问道:“谁让你到这儿来了?”
    纵然早知家人忌讳她,但她现在好歹听了父亲的话,嫁进了沈家,也不至于回个娘家,还这般不待见吧?
    她语气委屈的回答:“爹,我就是回家看看娘亲的病,我……”
    “看什么看?”话说到这里,对方揪着她的袖子就往外面推,“你嫁人前也不姓李,嫁了人就是沈家人,这里从来就不是你家,别来给我们添麻烦!”
    “爹!”南昭才回来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亲爹往外面推赶,十分委屈的说:“爹,你将我丢在青云观里十六年,我不怨你,这些年我一直等着你们来接我回家,我都听您的话嫁去了沈家,您说什么,我都听您的。”
    里边的四姨太听到女儿这一声,两行热泪也跟着流下来,激动得拖着病躯走近来求情说:“老爷,她终究是我们的女儿啊!”
    李岳黄听见四姨太的乞求声,没再动手,却厌恶至极道:“女儿?这孽障是我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倒了八辈子血霉……
    这话,从自己亲生父亲口中说出,南昭心头猛扎了一针,双脚杵在原地,不得动弹。
    第007章 天降祸事
    这边为她求情的娘亲一边哭,一边抹泪。
    李岳黄吐出一口恶气,更是质问起娘亲来,“难道,你忘了当年的事儿了?”
    当年南昭出生后,李宅频频发生怪事,闹得鸡犬不留,他们便请了位道长来看,一眼就说出了这新生的女娃身上有问题。
    李岳黄知道后,要将南昭沉缸淹死,是四姨太拼死护下,才留了她一条命丢至观庙外,任其自生自灭。
    再提当年旧事,四姨太也是惶恐的,但好不容易才看到女儿,便怀着侥幸说:“她嫁去沈家也无事,兴许,她身上的煞气已被师父消得差不多了!”
    “哼,别自欺了,她天生就是个煞星……”
    话还没说完,一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喊:“老爷,不好了!”
    李岳黄问:“怎生了?”
    “杨家叫了好些人过来闹事,说要老爷给个交代!”
    李岳黄这还为南昭贸然回家生气,又听说素昧交际的杨家闹事,一时一头雾水,人都闹到府上了,自然得赶紧去看看。
    南昭这才没再被赶,便趁机过去询问母亲的身体。
    四姨太听前院杨家的人闹得很凶,不放心,就与南昭一同移步前院。
    “我家老太太昨夜突然得了怪病,不到半个时辰就一命呜呼了,我就纳闷了,这好端端的人怎生突然就没了,还浑身黑气,这才想到,昨夜里你家的大花轿从门前过去,轿子里坐的就是你家那煞星女儿吧?”说话的是杨三富,家里做着镖局生意,自来蛮横不讲理,这不,带来的人一个个腰肥身壮,手持棍棒,看来,今日不给个交代是没完了!
    李岳黄瞧这阵仗,也是吓得一头虚汗,急忙否认道:“杨三哥,话没根据可不能乱讲,咱们街坊邻里的有话好商……”
    杨三富咄咄逼人的打断说:“我老母都被你家那孽障害死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害人偿命,你们都别想跑!”
    李岳黄一听,彻底慌了,赶紧过来低声商量道:“杨三哥,别别,我们也是无辜的啊,你该知晓那孽障早就被收了,跟我李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要找偿命,就找她偿命!”
    音落,李岳黄将身后站在下人堆里的南昭指认出来,强调:“她人在这,天杀的害人精,你拉走任凭处置,我李家一句话都不会说!”
    听到此话,南昭心如刀绞。
    这些年,她受尽旁人冷眼,却始终渴望有天亲人能接受自己,可她从没害过人,做过坏事,这天降的祸事就落下来了!
    转身看了周围站着的人,父亲的几房姨太太都出来了,她的兄弟姐妹几个也在其中,他们看待自己的目光,就如看一只凶恶的洪荒猛兽,又怕又恨。
    他们甚至连话都没与她讲过一句,仅听杨家人一面之词,便已认定,那杨老夫人暴毙与自己有关。
    可悲!可笑!
    南昭张开嘴,想为自己辩解,杨三富率先过来,粗暴地扯着她的袖子,往地上一扔。
    “小昭!”
    唯有四姨太担心的想冲上来,却被李岳黄伸手拦住,“你没听见吗,她都害死人了,你也想死吗?”
    第008章 跛脚大仙
    四姨太听到这么一声,终究还是惧怕的,没再上前。
    南昭就这般,被杨家的人团团用棍棒围住,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杨三富见把人给控制了,马上给手下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院门外慢慢走进来一个老太婆。
    这儿尽数都认得这老妇,不就是整日在天桥下给人算命的跛脚大仙儿吗,此妇外貌有些邋遢,坊间传闻有点儿本事,她走到近处看了一眼南昭,嘴里就开始骂:“好个天命的凶星,浑身煞气,一步百枯,百枯万死,是孽是障——”
    骂着骂着,她让杨家人把南昭绑起来,自己围着南昭手舞足蹈的跳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不时还动作夸张、声音起伏带着凶狠,旁人看,仿佛南昭身上有何脏物正与她纠缠,都纷纷往后躲闪,露出惧色。
    南昭手脚皆被绑,无法动弹,只得无措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当跛脚太婆往她身上贴上一张张纸符后,她从人影里寻到父亲的身影,委屈的喊道:“当年我不过是个婴孩,就凭他们口说我是煞物,你便将我丢弃,这十六年来,我在青云山活得好好的,从未有害人之心,如今,你接我回青州,我听父命回来了,现又以当年给女儿的罪名,任我死活,爹——我叫你一声爹,你好好看看女儿,我与其他几位兄姐一样,是你的骨肉啊——”
    李岳黄被女儿质问,面上露出一丝愧疚,随即心一狠回答:“别叫我爹,我从未承认过你!”
    南昭点点头,眸中含泪看向旁边的四姨太,声音哽咽申明道:“娘……我不是他们口中的怪物,我没害过人!”
    四姨太在此毫无发言权,只得不停抹泪。
    这边儿,那坡脚老太婆提着一桶黑狗血,从头倒下来,给南昭淋得一身腥红。
    大家都以为淋了这辟邪的黑狗血,煞物南昭该有什么激烈反应,然却没有,杨三富有点纳闷,凑过来小声问:“大仙,这怎么没用啊?”
    跛脚太婆不慌不忙的回:“急什么,这孽障道行深着呢,得断了她的筋骨,然后用火烧,尸骨散尽,方可送你家老夫人下葬,你家后世才可安宁!”
    杨三富听后深信不疑,立即对手下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她身上的筋骨都打断了!”
    南昭见众人挥着棍棒上来,害怕急了,可无处躲避,一下、两下……乱棍结结实实落在她身上,她疼得头冒冷汗,却咬着嘴唇,一丝叫喊都没发出。
    跛脚太婆不甘心,继续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周围的人见此一幕,露出了大快人心的表情。
    南昭心生绝望并非身陷危境,而是,这些害她的人不是别人,全是她的至亲……
    方才她还有心反抗求生,现在却但求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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