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说出口,一剑江寒和风泽都看向了她。
    风泽道:“四境从未有人飞升,剑主为何能认定这不是骗局?”
    秦湛淡然道:“纵使骗局,也要有布局之人。修真是昆仑派的祖师太上元君所悟出的道,千百年来人们更着依次前行,虽未能至顶,却也是一辈强于一辈。更何况,并非除了逍遥仙外,便再无人飞升了。”
    一剑江寒看向了秦湛,秦湛说:“温晦飞升过。”
    她这一句话刚说出,无疑平地惊雷。连风泽的面色都变了,他低声问:“温晦飞升……?”
    秦湛看了风泽一眼,平静道:“前辈也算是见过飞升后的他了,他入此岛前……其实便已悟道。”
    秦湛这句话说出来,几乎要比风泽的那一句猜测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一剑江寒低声问:“我从未听你提过——”
    秦湛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飞升成功还是失败。”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我至今也没能弄明白。”
    五十年前,摘星宴结束。她追了一剑江寒三千里赠一柄不知春,刚回头,便见温晦慢悠悠地追了过来,也不责怪与她冒失的举动,只当她是玩闹了一场,照旧替她捻开了黏在面上的头发,打算带她回剑阁寻一把剑。
    秦湛问他:“你当年找来的那些矿石材料呢?不能为我重打一把吗?”
    温晦道:“剑这东西要讲究缘分,我当年准备的东西自然是适合你当年的,如今的你已经不再合适当年的剑,若要为你重铸又得再花一份功夫,我算了算,这实在是太麻烦了,总归走到了这里也该回去一趟了,不如你回去直接挑。”
    秦湛当时心想,她前一刻还在和一剑江寒夸口她有一座剑阁,没想到后脚温晦就要带她去了。
    秦湛问:“剑阁里有那么多剑,随便我拿吗?我听说是有规矩的。”
    温晦说:“对,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若是挑出来不太合适,改一改也就是了。”
    秦湛心想,温晦这话说的才有点“第一人”的魄力,原本假意绷着的脸也露出了得意。
    她朝着温晦问:“那你当初有没有想要的?”
    温晦想了想:“合适的倒是没有,否则我也不会去学铸剑,不过有一把剑给我印象很深。”
    秦湛问:“是你夺回来的燕白吗?”
    温晦:“当然不是。”
    他回忆片刻:“名字应该叫做‘眠冬’,是一把无鞘剑,漂亮的很,和子卿一样没有剑格,适合你。”
    一般的剑阁不喜欢用无剑格的剑,因为这样容易伤到自己。但用剑的天赋到了温晦和秦湛的地步,有剑格和无剑格倒是没什么不同,尤其是秦湛,她偏好细长利刃的剑,没有剑格的剑她用起来反倒更顺手。
    秦湛将“眠冬”的名字滚在舌尖念了几次,温晦瞧着有趣,不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伸出右手比了比自己的腰部,感慨着:“我当初将你从白术带出来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一点大,如今却已是摘星宴的魁首了。”
    秦湛看着他比着的那点儿高度,显然也是想起了最早遇见温晦时的场景。她倒是没有温晦的感触,反而道:“我觉得自己修行后反而长得慢了许多。按理说我都这个年纪了,怎么还没有你的肩膀高?”
    温晦看着秦湛,她不太高兴的时候眉毛总会微微下降些,就好像现在这样。所以他想了想,手指不经意捏了诀,手腕微翻一朵小些的牡丹凭空便开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将这朵花递给了秦湛,笑着说:“修行路漫,你还小的很呢。安远明在你的年纪,怕是才刚刚入道。”
    秦湛瞅着了那朵紫色的花一眼,又看了看温晦,慢吞吞说:“这是一剑江寒送给绮师姐的那朵。”
    温晦哈哈笑了两声:“喜欢不就行了?”
    秦湛想了想,觉得也对。
    她收了花,学着温晦刚才用的决,反在自己的指尖变了朵兰花来,又将这兰花原封不动地送给温晦,煞有介事地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呶,送你。”
    温晦看着秦湛送他花,眼里的笑意愈浓。他收了花,正要夸秦湛连他的五行术都学的七八不离了,却在此刻忽感应到天地低鸣。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至少秦湛看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叫了温晦差不多有两个时辰,急得只差拔剑,温晦终于从恍惚的状态缓回了神。
    他对秦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阿湛,我可能要飞升了。”
    飞升可是件大事。可温晦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反倒显得秦湛才像是着急闭关的那一个。温晦已是当时最强,他再进便是破碎虚空,而他感应到的也正是天地声鸣。
    他非常冷静地和秦湛说:“你不要怕。”
    秦湛:“……”我不怕,我是急!!
    秦湛前脚刚完成千里送剑,后脚师父就要飞升。这时候什么都比不上温晦重要,秦湛几乎是立刻从温晦的乾坤袋里找出了他往日里从未用过的法器,调适一二带着他就要往阆风剑阁赶。
    温晦甚至还有心情与她玩笑:“不用还了,师父的东西都留给你。”
    秦湛道:“你还是先回去闭关再和我说这些行吗?我听说逍遥仙飞升是天降应龙的,你飞升会降什么?总不会是天雷吧。如果是天雷,我得离你远点儿。”
    温晦也觉得有道理,他强制先稳住了自己的修为,终于有了些急迫感,领着秦湛回了剑阁。
    剑阁此时有弟子数百,大多都是他的师兄弟们。他自继承剑阁阁主以来,多是在外,少有问剑阁诸事的时候。剑阁惯来都是当年的大弟子负责打理。
    如今他突然回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的师兄自然向他请罪,温晦也管不及太多,只能牵着秦湛,将她推给了所有人。
    温晦道:“她是我的徒弟,也是下一任的剑阁阁主。”
    他此话刚落,剑阁便是一片哗然。
    不服者众多,这本也在温晦的预料之中。但他的飞升来的太过意外,以至于他没办法按照原本的计划——先带着秦湛回来取剑,等上三十多年,秦湛的修为稳了,再回来宣布继承人的事。
    温晦剩下的时间太少,可需要替秦湛做的太多。
    他强硬的下了决定,并表示若有不同意者,皆驱出剑阁。众人畏惧于他的剑,自然只能应答。温晦有个独家的法术,能一夕间将自己的意识打入对方的灵台里,借此来用一呼吸的功夫交代可能要说上三天三夜的事情。
    这法子还是当初秦湛学的太快,他讲得太累时琢磨出来的,如今用来给秦湛交代诸事倒是方便。
    他将剑阁所有的事情,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秦湛。哪儿有师父给你留下的酒,哪儿有师父为你准备的丹药材料,哪儿有师父给你寻了的、能够安全闭关的洞府。他一一都告诉了秦湛,托孤的姿态做了个十足十。
    秦湛在脑中过完了一遍,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温晦看着这样的秦湛,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师父安顿好了就想办法回来。”
    秦湛想了想,说:“你还是别回来了。你要是回来,我还得和你争此世的第一,太麻烦了。”
    温晦眼底是笑,他伸手最后弹了弹秦湛的头,说:“阿湛,师父闭关去了。”
    秦湛看着他,说:“你去吧,我替你守着,天雷也不用担心。”
    温晦便忍不住低笑出声:“天雷还是避远些吧,如果是应龙,你倒是可以借着机会想办法削个龙角下来,日后你得了眠冬,这是个做剑鞘的好材料。”
    秦湛说:“我这样会不会影响你在天上的仕途。”
    温晦道:“应该不会,我这么厉害。”
    秦湛眼里不免也笑了,她说:“对,你是‘天下第一人’嘛。”
    秦湛想到这里,不免微微垂下了眼。
    她握紧了手里的燕白。
    燕白听着秦湛三言两语提起了当年温晦的事情,记忆也逐渐回笼,他说:“对,温晦闭关你替他守着,为了护着他所以入了剑楼选剑,我就是这么跟着你出来的嘛!”
    温晦其实还是将人心想得过好了些,或者说,他本就对秦湛有着十足的信心。
    他闭关,只留秦湛在剑阁之上。剑阁那些不满于温晦安排的、所谓的秦湛的师伯们自然更有想法。
    可无论他们怎么说,秦湛只有淡淡的一句:“我师父的命令我不敢违抗,还请诸位放心将剑阁交予我手。”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吧。这些人也早就忍了温晦多年,如今见他闭关正是关键时期,有人甚至想到了要拿秦湛的脑袋来逼他破关走火入魔,一石二鸟。
    秦湛学过五行道,当她提起了十足的警惕,剑阁上的事情并没有能瞒过她的。这些人前脚刚刚提出这个设想,秦湛后脚就去了选剑楼,她缺一把趁手的剑。
    她原本是去寻眠冬的,可一仰头,就看见了浮于空中的少年。少年显然也很惊讶秦湛能看见他,在发现秦湛能看见他后,燕白就迫不及待地跳进了她的怀里。
    少年对她道:“我是燕白剑灵,是这里最好的剑,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带我出去吧!”
    秦湛问:“杀人也最快吗?”
    燕白想了想回答:“杀什么都快。”
    秦湛便带着它出去了。
    秦湛带出了燕白,这无疑让剑阁上的人更为躁动,可秦湛不等他们躁动,就已拔出了剑。
    她说:“师命不可违,既然诸位都不愿由我来做这剑阁之主,那便都请去吧。”
    燕白剑锐利地似乎要割裂光线,而那些光线似乎要蛊惑了所有人。
    燕白道:“所以我眼光好,秦湛那时候才多大,二十吧?一整个剑阁就没有能打的!”
    秦湛在剑阁打了一天一夜,折断了所有人的剑。当时的宗主闻言急上剑阁,见了秦湛行径差点没气晕过去,他骂秦湛忤逆犯上,甚至都未多问两句,便要替温晦惩罚秦湛。
    秦湛被温晦教得就从不知道何为受气,她执着燕白直接与阆风的宗主打了起来,那时她修为尚浅,自然敌不过当时阆风五行道的最强修者。最后,她受了不轻的伤,但也借燕白之力成功逼退了对方。
    前任的宗主显然也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个地步,刚想要问上一句,温晦闭关的地方突发异变。
    秦湛神色紧张,她盯着天上。
    天上没有雷,也没有应龙。
    当异变过去,秦湛冲去了温晦闭关之所,他闭关的地方只有一具活生生的身体。身体温热,甚至尚有呼吸心跳,但他的眼睛却紧闭着,毫无知觉。秦湛检查了一二,温晦的身体算是活着的,可他的元神却不在了。
    秦湛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坐化飞升”。
    可应龙呢,应龙怎么没有来?
    当时的宗主显然也瞧见了温晦的状态,他不确定道:“温师侄……他这是坐化飞升了?”
    秦湛迟疑着颔首,她正要说什么,温晦突然动了。
    秦湛一回头,便见温晦吐出了一口鲜血,面色苍白若纸。秦湛怕急了,她连忙扶住对方,问道:“温晦,师父——你!”
    温晦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他身上的气息尤为混乱,神色也复杂难辨。只有看着秦湛的眼睛,让秦湛知道这是他。
    她的手腕几乎要被温晦抓住血痕来,可她连眉梢都未动过,只是问:“你怎么了?”
    温晦低低道:“阿湛……”
    他正要说什么,面上却又浮现出了痛苦之色,他哑着声音说:“让所有人先走。”
    秦湛回头盯住了所有人,她想她的眼神那一刻一定瞧着非常吓人,否则当时的那位宗主不会连问都不再问,而是直接走了。
    一剑江寒问:“当时温晦是怎么了?”
    秦湛回忆结束,她说:“我不知道。”
    “我觉得他原本是想要说什么的,可他后来又看了看我,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
    “他在剑阁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怕’。”
    ——“阿湛,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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